十(下)
王特派員的母親給公安局長家看過孩子,公社民兵指揮部撤銷之後,他被派來這裏維護一方社會治安。公安局為他配了一把舊五四手槍,有時子彈還卡樘,但也要時常帶在身上。這是他的職業操手,人槍不離。可是老百姓不買帳,背後總認為他是在擺槍顯威風,人槍被合稱之‘王八匣子’。他在場院裏轉了一圈,把該看的地方走了一遍,算是勘察了現場。社員們謹言慎行,不怕他的人,還怕他的槍呢;別看背地裏罵他個個呈強,當麵可不敢隨便造次。接下來該逐個詢問嫌疑人作筆錄,可他認為沒必要,罪犯不會輕易承認自己犯罪,何況他的記錄能力太差,文字記載與事實相謬,留下把柄令人貽笑,不如單刀直入,讓‘罪犯’毫無心理防備。目前來講,這是他到任後碰上的第一大案。他叫上辛中良跟隨,要選重點入戶調查取證,如果發現誰家有多出的糧食,就可以找出謀害牛死之真凶,大功告成;假如不能取得預想的戰績,也會起到威攝作用,讓罪犯心裏防線崩潰,等開會時促使其自首,爭取寬大處理,這是他和胡主任定下的計謀。他和辛中良與其他社員相比較算是認識,因為他熟悉辛中良的姐夫,當然也就知道了他的姐姐。他認為有這樣社會關係的家庭不會產生非分之徒,就像把一件老棉襖穿了三代人的貧下中農絕不會反黨反社會主義一樣。他們首先去了知青點。鮑老太太見有客人來,並認識辛中良,一回生,二回熟,急忙迎了出去,熱情相讓,小心問詢來意,可是客人絲毫不理會她的‘虛情假意’,一付公事公辦的樣子。辛中良緊繃著臉,引導王特派員把該看的地方翻個遍,甚至麵對秋後的幾根秸稈垛也給予了認真的推斷,最後驚疑地看見地窖。王特派員立馬掀開窖門,跪下身去,向裏張望;辛中良找來幾棵苞米秸稈,並直接了當命令鮑老太太進屋拿火柴。鮑老太太沒有怠慢,明確感知到自家被當成了賊窩。沒等該拿火柴的人回來,王特派員摸出自己身上的打火機,點燃了秸稈上的苞米皮,伸進窖裏,並鑽進腦袋。片刻之後,苞米皮燒盡,王特派員隨手把秸稈丟進窖裏,爬了起來,拍打褲子上的塵土,與辛中良對視了一眼,又上下打量幾下站在一旁、手拿火柴、渾身微顫啞然的鮑老太太。在他的邏輯裏,這是第一可疑人家:她家的人真切地看見幾人在喝酒,就會猜想到可能會喝醉,從而伺機下手;因挨餓而剛來的住戶,本身就缺米少糧,與那些逃荒跑盲流者,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政府對外來流動人員幾次下大力氣‘清流’,而後集中遣返,結果收效甚微。盲流們任憑圍追堵截,反而竄進山裏,索性砍樹架屋,偷種盜畜,開荒種地,躲避起來;圍而圍不止,追而追不上,堵而堵不死,截而截不住,似有愈演愈烈之勢。他曾參與上述行動,深有體會。第二戶他們來到老更倌家,誰能確定他是幾點鍾回的隊裏,僅憑他一人之說極不可信;說不定他偷糧藏匿之後,四平八穩回來再喊醒兩個醉酒者。王特派員思緒飛躍,尤其聽辛中良說:這家兒子要結婚,並出大彩禮!一個隊裏幹活過日子,他家怎能存下那麼多的錢財?老更倌躺在炕上,閉著雙眼不動不響;柱子媽拿著兩把鑰匙遠遠地躲在一旁,已打開的鎖頭掛在門上。辛中良靜靜地跟著,不時與領頭的王特派員用眼神交換意見,看到的糧食比尤家要多得多,但無數的陳糧不能替代有數的新糧,新舊糧食的對比憑直觀有明顯的區別。他們回到住屋,王特派員審視一眼假寐的老更倌,又直直地盯著炕尾的大櫃,辛中良湊上前對他慎言道:‘原先隊裏的老隊長。’老更倌說話了:‘沒鎖,看看吧!’兩個人一個灰溜溜、一個恨恨地離開了曹家。
下一戶去誰家呢?辛中良討好地問。王特派員略沉吟,故作思索狀:去看場院人的家!所有的嫌疑還剩下這種可能,倆人串通,監守自盜。倆人幾乎平行地走在村中。村裏看似風平浪靜,與往日裏沒什麼兩樣,但他們的行蹤,早被一些人窺視著,哪怕誰家院裏的狗叫,都牽動著人們的神經,紛紛猜測他們是不突然改變了路線。在老會計家門口,辛中良遲緩了腳步,不能不告訴這是要去的人家。王特派員感覺到辛中良熱情銳減,難道膽怯了嗎?他不能退卻。正當他邁步將要進院時,聽到辛中良被人喝住,讓等一下!二玲子從自家院牆後走出來。如果辛中良敢領人進她家,她就會掄起柴草垛上的二齒勾子朝他刨去;但要進婆婆家,就更有理由不讓去了。她一手卡腰,微凸的肚子,攔在了倆人的前麵,直言道:這是產房,不準進!她見辛中良皮笑肉不笑兩麵賣好的奴才像,心中添火。剛才從隊裏回來,她邊走邊想,絞盡腦汁才想明白辛中良那句遮頭蓋腳的話,分明是在造瑤!意思是說她家人偷了糧,並死了牛,但仰仗自家人在隊裏人多勢重,也將是大不了的事。現在她就要讓辛中良看看,算你說對了,不讓你們進院,能咋樣!王特派員卻也鎮定,繞開二玲子想繼續前走,不料對方一個側身,人貼人擋在胸前。他轉頭看辛中良,辛中良急忙笑道:‘她小叔子媳婦真的生孩子了。’王特派員怒視著二玲子,心想不是你的家,你站出來耍什麼橫!必須要殺殺這股邪氣;即便不能翻找東西,也要進院到屋,察顏觀色,確定可疑之處,越是攔著,豈不越是有鬼。他伸手要撥開二玲子,卻聽到一聲大罵:‘王八匣子,你給我住手!”四虎子從嫂子家的院牆裏飛身翻出,後麵緊跟二渣子。二人看似早有埋伏,其實是被二玲子叫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