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下)
學校還沒放寒假,於新就淘了黃米,讓曹向東到加工廠加工成黃米麵;趕上星期日,她包著粘豆包,同時還要蒸熟凍出去。女兒屋裏屋外也能跟著動手了。若在往年,可以包完直接凍出去,吃時再蒸;但今年不行,她要全都蒸出來,放假回城探親多帶些,給兒子和母親吃。老母親這輩子就愛吃這口,當年的資產階級生活也並非整天吃大魚大肉。她選擇寒假探親,除此原因外,更主要是因為寒假長,還有個春節,能和親人在喜慶的日子團聚一起。去年她和曹向東原打算帶孩子一起回去,但到臨行之前,因為曹向東逐漸失去了當初的熱情,結果沒能走成。於新理解丈夫的心理,一個曾經有為的農村青年,當著可以說出口的生產隊隊長,而如今也不過和所有農民一樣,種著幾畝承包地,探親時在親朋好友麵前說什麼,是怕自己低人一等,還是怕給媳婦丟臉?放假之後她不再張羅倆人去探親,結果連她自己也沒回去。今年不管曹向東是否願意走,於新在母親兩次來信的催問下必須回去,信中說外孫女兒大了,上下火車不用背抱;也該回城上學了,並給聯係好了學校。
於新因尤千裏的死埋怨過丈夫,曹向東自我辯解,為此倆人爭吵;指責的有理,辯護的有情,但都於事無補,過後也就淡然了。分隊之後,春種秋收,於新知道自己家的那點地,有叔公家爺幾個的搭手幫忙,根本用不著丈夫出太多的力,可以說他無所事事。夏天一次鏟地回來,曹向東把鋤頭往旁邊一扔,坐在那裏洗腳,於新說:‘趟地不管了?你也該去看一眼,給柱子送點水。’曹向東沒好氣地說:“看它幹啥?趟地我沒幹過,放馬喂馬柱子信不著,往那兒一戳,給他們爺仨當隊長啊!”於新也隻好眼巴巴地看著丈夫更多的時間待在家裏幹些不著邊的活,同時陪孩子玩,孩子玩累了,再陪孩子睡;夜晚沒覺,閉著眼睛‘望”房梁,聽耗子鬧騰聲。人們都說十所學校九個邪,或許不假;偌大的一所空房子,失去了白天的宣鬧,寂靜的夜晚給人的感覺難免空蕩蕩陰森森;四周沒個院牆,即便是有院牆也擋不住來個野貓野狗、山狐狸黃鼠狼之類的家畜野獸,有點動靜本是正常。以前曹向東當隊長夜晚有時回來遲些,於新就把門一掛,自己領孩子在屋裏,聽到聲響就當沒聽見,不感覺還怕,她不信鬼神之說。丈夫的腳步聲她大老遠就能聽出來,下地開了門,之後兩人睡覺,管它啥聲音也都沒了意義。可是,自從曹向東‘解職歸家’,外麵再一有點不可確認的聲響,他就像夜遊神似的起來,拿上手電去溜一圈。頭兩次回來,於新問看見啥啦?他不吱聲;於新嘲笑說,不當隊長好,能給媳婦義務看學校。之後於新也就懶得再問,該睡覺睡覺;曹向東反而卻說,真的好象看見什麼啦;看見什麼說不清,反倒給於新留下無盡想象。那天,天黑之後她上廁所,被兩隻野貓嚇得提著褲子往屋跑,直感到有四股鬼火向自己逼過來,等曹向東趕出去,哪裏還見到什麼黑影兒。氣得她責怨曹向東,整天裝神弄鬼嚇唬她,曹向東反駁說:明明是自己還怕,哪裏是別人嚇唬!稍後老秘書和老會計來她家,她愣是沒聽出那是兩個人的腳步聲,顫聲對曹向東說:你聽,你聽,又來啦!曹向東已經把人迎進了屋,明明聽見了人的說話聲,她還沒回過神;驚恐的神態被老秘書看在眼裏,問她是不嚇著了?老秘書接著既安慰又自嘲地說:被嚇著就對了,這個世上屬人最可怕。從此以後,隻要曹向東夜晚不在家,她是不出屋啦!
想到買辛中良的房子,是於新先提出來的,搬過去之後,上下班雖然不方便,但每天多走幾步路,也用不了幾分鍾;辛中良的房子有左右鄰居相伴,那樣既免除了她無名的恐懼,也減少了曹向東夜晚不能及時回家的惦記。可是自己家的房子咋辦?老輩人遺下的家產,倆人心存幾分眷戀;房子雖然不如辛中良家的好,當然也賣不上那麼高的價,低點價誰又願意買呢?與學校為鄰整天鬧哄哄。經過幾番商議,決定不如幹脆讓給即將缺房的叔家好了,價錢任由叔家給,便宜也沒讓外人撿去;不料叔家不肯買,並涉及到將來蓋學校的問題。於新聽了曹向東的說明,不但沒有心涼,反而更高興了。暫時再將就住兩年,等村裏征用自家房時賣個好價,再添些錢、哪怕欠點“饑荒”也要蓋個全磚瓦的房;到那時她不僅能住上全村一流的房子,而且也將有個嶄新的校園。她信得過丈夫的決斷,也相信他有能力做到;丈夫“複出”的第一件事就是對她工作的大力支持,為學校買回了留聲機和揚聲器,悠揚的聲音從此占領了校園,不隻是為她驅鬼避邪,而是帶給孩子們更多的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