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
大半天過去了,還剩幾回地沒有耮完,二弟在地頭停下車,給騰著熱氣的水箱加水。灰頭土臉的他拍拍身上的灰土,活動一下胳膊腿,許是冬閑的原因吧,被車顛簸得渾身酸痛。他看見二玲子走下壩堤,壩上的房建喜在支摩托,顯然是來送二玲子。二玲子到了車旁,打開手中提著的包裝袋,問他是否買對了配件。二玲子家的四輪車停放了一冬天,早晨突然間起動,已損耗的車件自然不受使,結果車也沒發動起來。車和人一樣的脾氣,去年秋天趁熱幹活輕點重點當然不覺得有什麼異樣,二弟給檢查了一遍,認為有的車件已沒有修的價殖,不如換掉,要不種地時也耽誤事。他的建議二玲子同意,讓丈夫在家拆車,借此機會請他幹脆把車給檢修一遍。俗話說熟能生巧,二弟開車早,經過摸索積累現在修車成了行家。他查看配件,聽來到近旁的房建喜問:
‘咋樣,沒錯吧?’
‘沒錯。不比原車件質量差。’
‘我讓喜子幫著買的。’二玲子對二弟解釋說,‘你說,我家你哥咋沒二弟這兩下子?’她又問房建喜。
‘你想要幾下子!開車就會修車呀?有那兩下子也早讓你修理沒了。’
‘滾!我咋這麼不願聽你說話呢。’
二玲子轉身朝地中的尤梅走去。
‘你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坐你那玩意兒挺冷的,一會兒和二弟一起走。’
‘這死娘們兒卸磨就殺驢,選上村長時你要請客啊!’
‘行!一定給你打電話。’
房建喜見二弟收起配件,他對二弟說:回去進點易損件,以後不要給人白修車,起碼掙點配件差價錢,慢慢地也就開個農機修理部了。他問二弟這麼早耮地種啥?二弟也不知姐家的打算。他讓二弟告訴尤梅,種地之前先問問小弟,因為今天他幫二玲子辦事時,順便打聽到澱粉廠可能重新啟動;最近政府將做出決定,小弟能早些知道確切消息。那樣種土豆還會有收益。倆人說話嘮嗑,他讓二弟繼續耮地吧,自己也要走了。不怪二玲子說坐摩托冷,他騎摩托感覺更冷。冷尿熱屁窮哈哈,走之前他要撒泡尿,朝地頭不遠處一個大坑走去。坑內少量已溶化的積水也許不能再滲了,因為水位和遠處河道裏流淌的水基本持平;水的四周龜裂著滿水時淤積的泥皮。他的尿衝起泥皮露出下麵的河砂。這一發現讓他提著褲子在腳下又踢開了一個砂坑,果然底層的砂子沒有一星土。雖然裏麵也裹著河流石,但遠非是河灘上的鵝卵石,與他平日裏拉的建築用砂沒啥差別。他係著腰帶來到坑上,看一眼從壩上到坑邊,確定四輪車能走,心想過些天有人要砂子,來這裏拉幾趟,何必去砂場裝人家的砂子花那大頭錢。他係好腰帶打個冷顫,同時聽到一陣震天動地的巨響;循聲望去,在河水的上遊一座山上,翻滾起一排濃塵。他知道那裏是在開挖引水渠,不久將建成一座人們傳播多時的大型水庫,已被寫進政府工作報告的帶有標誌性的水利樞紐工程正式開工啦!他回到摩托車旁遠望,心想這道宛沿的攔河壩將來也許沒用了,因為這裏不會再漲水;那麼,隨之有可能誰來壩裏開砂場。
二玲子向一邊幹活一邊迎過來的尤梅走去,同時躲著腳下的茬根。她驚奇地發現有的茬根還帶出烏黑的濕土,這在家附近的地裏一樣深的土層幾乎不可能。去年秋天就已出現的旱情一直持續到今春,雖說冬季裏也漂零過兩場雪,但還沒等幹燥的春風吹起早已不見了蹤影。她向河灘看去,已若隱若現有了綠意,而家那邊四野裏還是一派枯黃。目前人們都在祈盼種地之前下一場透雨,擔心著能否種上地,而這裏似乎不該有啥顧慮。她不由得仔細打量一遍這片地,起碼有六七坰之多,當初聽公公說過,河套開地上百畝之多,現在看來一點不假。俗話說醜妻近地家中寶,分隊時誰都沒把這點地當回事,不僅離家遠,更怕遭受水災,現在看來並不是這點壞處,還有更多的好處沒有想到;曹向東那個死鬼,自己名下隻有兩坰來地,就分到這裏一半的地,另一半隨便給了老更倌家,兩家從中占了多少便宜?她想到大概在辛中良的帳本上能看出,這些年人們隻認為老更倌家的地既上糞又施肥,所以多打糧,其實僅憑這一塊地,隻要一年不受災,就頂兩年的收成!她看見曹向衛揮著三齒勾子,刨茬根能不有勁嗎?不聲不響地占著這片地,又白娶了漂亮的媳婦,簡直成了寶中寶啦!難怪曹家饑荒還得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