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欲孽深宮(一)(3 / 3)

虞錦眉梢一挑,沉聲嗬斥,她少有這般疾言厲色,綠沁嚇了一跳,委屈地撅著嘴,不敢再說話。

管姝白道:“算了,她年紀小,你以後慢慢教她就是了,別為這動氣。倒是這媛嬪驚馬,有些蹊蹺……”

管姝白正要說,冷不防卻被虞錦掐了一把,頓時吃痛地住了嘴。轉頭看去,隻見孟恬兒一溜煙地跑進來,身後跟著秦念蓉,還沒進裏屋就連聲嚷嚷道:“兩位姐姐可聽說了?”

虞錦放下手,點頭道:“是啊,也是剛知道,真是可怕。”

“我剛才說什麼來著,以這樣的狐媚手段求寵,想收她的人多著呢。”

秦念蓉嘴角含笑地倚在門口,滿頭青絲在一側攏了一個簡單的發髻,換了一身素白色的輕紗衣裙,白色的抹胸上繡著幾朵鮮紅色的芍藥。花盤極大,遠遠看,就像是幾朵盛放的牡丹一樣。

管姝白和虞錦快速地對望一眼,隨即說道:“念蓉妹妹不可亂說,媛嬪娘娘的是車駕受驚,跟別人可沒關係。”

秦念蓉微微一笑,姿態萬千地轉過身去,一邊向門外走一邊說道:“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隻要她不死,相信很快就會知道。隻是可惜,這夜寒水冷的,隻怕她是沒這個機會了。後日就是大選,幾位妹妹早些休息吧,沒有花容月貌,如何求的君王垂顧呢?”

夜風吹來,卷起她額前的墨色青絲,細長的柳眉好似兩縷淡若煙霧的絲線,緊蹙舒展間,便是這宮門內的一輪起伏。她背影婀娜,翩然而去,那胸前的幾朵芍藥,紅得像血一般。

孟恬兒仍舊是那一身鵝黃色的宮裝,嘴角還有沒來得及擦掉的點心渣子。機靈的眼珠子左右轉了一圈,臉上的神色卻仍舊有些驚慌,巴巴地看著虞錦道:“虞姐姐,你說裴家姐姐會死嗎?”

“別想那麼多了,好好兒休息,明日就知道結果了。”

孟恬兒點了點頭,依依不舍地去了。虞錦和管姝白默默對視著,也覺得脊背發寒。裴明素剛剛才得寵,這麼快就遭了難,早就聽說這榮華宮內水深浪急,今日,算是又見識一次了。

“你覺得——”管姝白微微皺眉,不確定地說道,“可是秦念蓉?”

虞錦搖了搖頭,淡淡的眸色注視著牆角的鎦金雙枝燭台,燭火殷紅,宛若傍晚的明霞。她伸手輕輕推在窗子上,“嘎吱”一聲,微啟一線,冰冷的風呼呼湧入,吹散了這屋子裏濃濃的沉香。

半宿輾轉,即便是蓋著厚厚的錦被,仍舊覺得背脊冰冷,難以成眠。姝白睡在一旁,呼吸平和,顯然已經睡得熟了。

虞錦坐起身,在雕刻著鏤花的八仙桌旁足足坐了一個時辰,茶盞冰涼,手指也冷若寒雪。眼見姝白翻了個身,仍舊熟睡著,窗外有潔白的光灑進來,在地上照出一個個細碎的方格子,一雙精致的繡花鞋上嵌了兩顆東珠,剔透光華,流光溢彩。虞錦披上青灰色的鬥篷,輕輕地推開房門,守夜的綠沁早早就被她打發走了,庭院裏的內侍也早就不知溜到哪裏去偷懶。畢竟,這裏住的還隻是些秀女,尚且站在枝頭之下罷了。

即便是從未踏足過,但是對於這座宮廷,她卻並不陌生。憑借著記憶裏勾勒的圖像,她輕易地避過了幾處並不嚴密的崗哨,剛剛走到白桐巷,就聽一個細小的聲音輕聲叫道:“小姐,這邊。”

碧珠比綠沁大了兩歲,做事穩重,還會幾下拳腳,向來是她的得力臂膀。

“就在那兒。”

碧珠一身濕透,麵色也有些蒼白。虞錦解下披風,披在她的肩上,碧珠也並沒有推辭,兩人攜著手,快步向白桐巷南邊的一排宮室走去。

比起儲秀宮,這裏就顯得破敗太多,滿地落葉雜草,顯來很少有人打掃。

碧珠推開一間宮室的房門,濁氣撲麵而來,虞錦拿錦帕捂著口鼻,抬腳踏了進去。

卞唐立國也有七百餘載,屢經波折,這座榮華宮也是多次修葺擴建。白桐巷以南,原屬於舊宮宮址,這些年日漸荒廢,早已無人打理。很多宮室的窗子都已經掉落,月光自窗外可以毫無阻擋地射進來,在滿是灰塵的地板上,見證著昔日繁華的今日衰敗。

即便是如此破敗的地方,卻仍舊不能掩蓋她身上的傲氣。裴明素端坐在屋裏唯一一張完好的椅子上,一身碧綠挽霞羅裙上繡著大朵大朵火紅的薔薇,華麗的裙擺逶迤拖地,瑩瑩如雪,恍若月華。一頭青絲以白玉步搖輕輕綰起,額間墜著一顆雕刻為梅的雞血石,雙眸如冷夜秋水,靜靜地望過來,好似能看透一切。

“為何要三番五次地救我,你不希望我死嗎?”

虞錦嘴角微揚,淡淡道:“我從未說過希望你死。”

裴明素眉梢一挑,語調清冷地說:“你應該知道,隻要我活著,你們便很難有機會。”

“沒有機會,這樣很好。”

裴明素緩緩起身:“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不想留在宮裏?”

“不,我想。”

“那你還要如此?”

虞錦鉤了鉤嘴角,微微一笑:“我隻是想同你做個交易。”

“交易?”

“你出身寒微,即便有如花容貌,也難以在這宮闈內立足。我可以用我背後的勢力保你一時的平安,而你,隻需在將來我失去背後勢力支持的時候,以你的地位保護住我和我的家人。”

裴明素冷笑:“一個小小的翰林,能有什麼勢力?”

虞錦微笑道:“我能三番五次地救下你,今晚還能一路走到這裏來,就證明我有這個能力。”

裴明素的眼睛緩緩眯起,閃爍著幽森的光,像是一隻打量獵物的山貓,靜靜說道:“既然你有如此背景,又有這樣的心智,為何不自己爭寵,保全家人?”

虞錦麵色不改,仍舊是微笑著說道:“因為我不想。”

裴明素冷哼一聲:“榮華富貴唾手可得,你說你不想?你當我是三歲孩童?”

“信不信由你。”

“既然你不想,為何不落選離宮?”

“我有我自己的原因,你看,我可以保護你,給你宮外的支持,我隻想當一個小小的采女,不會和你爭寵,在一定程度上還是你的盟友,隻是希望在有朝一日你榮得上位的時候照顧一下我和我的家人,這麼好的買賣,你沒理由拒絕。”

裴明素看著她,目光犀利得幾乎要將她刺穿,過了許久,方才緩緩道:“你就這麼自信?若是我沒能得到皇上的寵愛呢?”

“那就當我沒有識人之明好了。”虞錦笑道,“已經三更了,正是侍衛換崗時間,你沿著這條路往北走,穿過明魏宮、上林苑和烏棠池,就是皇上的寢宮。隻要你有能耐引起皇上的注意,這一劫你就算是躲過去了。”

裴明素皺眉望著她,眸色如漆黑的墨玉,熠熠生輝。終於,沉聲問道:“是誰要害我?可是秦念蓉?”

“你太高看她了,這樣大的動作,她還沒有這個能耐。”

虞錦眼眸眯起,一絲波光如晦暗的刀子:“想除掉你的人太多了,不隻秦念蓉一個。這座宮裏,也不是隻有一座儲秀宮,隻有幾個想要飛上枝頭的秀女。所以,如果你不爭氣些,我就白費了這些工夫了。”

剛說完,門外就傳來嗒嗒的石子兒聲,虞錦知道這是碧珠催她離去的聲響,她淡淡一笑,轉身就往門外走去。眼看就要出了門,裴明素突然在背後說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虞錦輕輕側過頭去,櫻紅的唇像是早春的桃花:“你很快就會知道。”

庭院寂寂,一株老樹立在門廊之下,幾隻寒鴉掠過漆黑的天幕,翅膀猙獰,像是死神的靈幡。

虞錦快步走在前麵,手指冰冷,白桐巷兩側種著兩排梧桐,落葉飄零,掩蓋住了後麵那座冰冷的宮牆。她越走越快,似乎是要擺脫什麼一樣,終究,腳步一頓,生生地停了下來。她仰頭望天,似乎仍舊可以看到那人幹淨的眼睛,明亮的笑容,快樂單純得如同簡單的孩子。

如此,便是這一生了。

她微微一笑,眼睛幹澀,卻落不下淚來。

下期預告:虞錦背後的神秘勢力到底是誰?她為何不要榮華富貴卻隻想當一個小小的采女?她為何費盡心機幫其他女人博得帝王寵信?這金枝欲孽的後宮裏,她這個人,像一個猜不透的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