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熬爾河
從阿爾金山穿過柴達木到祁連山,這一方山河便是曆史上著名的西拉郭勒地區。西拉郭勒在蒙古語字麵的意思是“黃色河流”,但在這裏說的西拉郭勒,指的是這一較大的地理單元,也就是祁連山的陽坡到青海湖及柴達木盆地。這裏有高山草甸草原、沙漠戈壁、湖泊和河流,包括星宿海、青海湖、哈拉湖,哈吉爾河(地圖上標為那棱郭勒河),堯熬爾河(地圖上標為柴達木河)、疏勒河和黑河等。西拉郭勒地區處於青藏高原、塔裏木沙漠和蒙古高原之間一個相對偏遠、封閉的地區。北有人煙稀少的阿爾金山,南有莽莽的昆侖山、青藏高原、星宿海和青海湖,東邊是很多平行山脈組成的祁連山。這裏自遠古以來就是阿爾泰語係的族群、古代印歐語係的族群和漢—吐蕃特語係的族群長期共同居住、各種文化交彙融合的地方,因特殊的地理和氣候,形成了獨特的文化共同體。在曆史上,這裏也成了許多難民跑來躲避災難或另尋出路的地方。
西拉郭勒的每一段曆史都是那麼撲朔迷離。
理解西拉郭勒這一奇特的地理和曆史需要一個入口。這個入口就是西拉郭勒人,也就是堯熬爾人(即裕固族人),或稱做“撒裏畏兀兒”“西拉堯熬爾”的族群。西拉郭勒一詞就是由“西拉堯熬爾”或“撒裏畏兀兒”演變而來。蒙古國著名學者A.奧其爾認為其演變過程為:sir-a uiqur→sirayiqur→sarayiqor→siryi→ur。
這個族群在漢文史料上還曾寫作撒裏畏兀兒、黃頭回鶻、黃蕃、西拉郭勒黃蕃和黃韃子等等。
因為堯熬爾人的地理、曆史、語言和宗教等因素獨特,所以他們就是解開西拉郭勒地區及甘、青、新交接處曆史文化之謎的鑰匙。這個小小族群的語言包括了阿爾泰語係最大的兩大語族,即突厥語族和蒙古語族。選擇這個曆史地理沒有多少人知曉的和族群,也許能讓我們有另一種曆史的視野,另一種選擇和參照的可能。
——摘自作者《西拉郭勒調查手記》
一
2012年11月9日,我在旅行包裏裝了一本清代徐鬆的《西域水道記》,從夏日塔拉啟程西行。此行我和國鵬兄弟計劃了很久,雖有點匆忙,但至關重要。
我們計劃從河西走廊一直向西,過莫賀延磧八百裏瀚海到哈密吐魯番,再南下到柴達木地區,最後從青海湖北邊返回祁連山。這片土地在曆史上曾是幾個政治集團的緩衝地帶,也是幾種文化長期交融的地區。 古代絲綢之路的南北兩道都要通過這一地區。
我們七個人在張掖會合,乘一輛麵包車一直向西。玉門關一過便是著名的莫賀延磧,也就是八百裏瀚海,蒙古名叫“哈順戈壁”。我們在赤金堡附近華海子湖邊的蘆葦叢裏燒火吃了第一頓野餐。天氣陰冷,我們過地窩輔、布隆吉爾、雙塔、爪州、敦煌、星星峽、亞滿蘇山口,到哈密已是滿天的繁星。夜空下,賽買提·艾斯拉帶領哈密的兄弟們站在路旁燈光下等著我們。
到哈密的第一天晚上,我們就聽到了盲人歌手依布拉音·阿裏甫兄弟的歌,他的歌聲真誠到骨髓裏,直擊你的心靈最深處。他和別的歌手是不一樣的,也許雙目失明讓他的歌聲達到了某種極致。
距離哈密幾十公裏的天山鄉也叫“胡熱”(horei),是東天山腳下的一個維吾爾鄉村。從山上流出來的一條河叫“那仁郭勒”(neren ghol)。20世紀初以自己的生命保衛一方百姓的英雄鐵木兒海力排的家鄉就是這裏。我們沿著熟悉的山下小巷到阿瓦爾古麗家,看她收藏的各種刺繡,絢麗的色彩讓人眩暈,走出她們家站在古井旁邊和村民們聊天。挑著水的漢子從青石塊壘就的院牆邊走過,黑裙花頭巾的女子在井台上汲水。旁邊山坡上那個饢坑早已不用了,裏麵結了蛛網。幾年前我來的時候一位大娘還在那裏燒饢。
如果說起祁連山的薩裏畏兀兒、西拉堯熬爾或堯熬爾,這些普通的維吾爾農民都很清楚。撒裏或西拉是突厥語和蒙古語中“黃”的意思。韋紇、回紇、回鶻、堯熬爾、畏兀兒與維吾爾在突厥語中是同一個名詞,可以解釋為“聯盟聯合”的意思。隻是在不同的曆史時期,漢語中譯成了不同的名稱。
堯熬爾和維吾爾經曆了怎樣觸目驚心的曆史呢?除了書本上這些盲人摸象般的敘述外,太多的曆史仍是未解之謎,已知的曆史也無法證實,人類曆史本身也是這樣。
我們在一對姐妹家喝了茶,吃了饢。從相貌上看起來,哈密維吾爾人有很多非常像是祁連山的堯熬爾人。有些古老的姓氏如chngman(常曼,也譯做祁曼、赤閔等),在祁連山的堯熬爾人中也有。
阿布都·吾甫爾和穆吉布力·熱合曼陪我們到東天山腳下。覆蓋著白雪的維吾爾山峰是東天山的一個高峰。我們看了東天山腳下名叫 “維吾爾房子”的古跡,這是古代西域佛教寺廟的廢墟,在石山下曾經巨大的黃土寺廟建築中,依稀還能看出佛像和壁畫殘片。這裏也是過去哈密王夏季休息避暑的地方,山岡上有房屋遺跡。遠處的山岩旁邊有古代居民用石塊壘起的墳塋,從遠處看去像個簡易的小房子。山下四周樹木很多,現在這裏沒有多少人居住。穆吉布力·熱合曼說這裏的維吾爾居民大多都遷到了別處,現在很多的樹木都死了,因為離開了自己的親人。
我們又到山下一個河灘地帶,冰川漂石間長著稀疏的樹木。在一塊被雷電擊成了兩半的巨大棕褐色漂石上,鑿著兩個古回鶻文字“薩合蘇耶”(sahaa sui),“薩合”是“山邊人可以居住的地方”之意,“蘇耶”是水之意,“薩合蘇耶”就是“薩合地方的水”。
穆吉布力的臉色很像是這塊漂石的顏色,被戈壁灘的烈日曬成了棕褐色,緊鎖的眉頭有些憂鬱,火焰山般的眼神是剛毅的。不知為什麼,這塊巨大的冰川漂石和同樣顏色的東天山,還有穆吉布力的臉都讓我聯想起文森特·梵·高的畫。
穆吉布力帶我去見了翻譯我的曆史專著《堯熬爾千年史》的阿布都熱合曼·穆提拉先生,他曾是市政協秘書長。阿布都熱合曼先生握著我的手感歎地說:“鐵穆爾,我沒有想到你這麼年輕,原來我以為你是個老人……”
阿布都·吾甫爾兄弟請我們在農家院吃飯,肥美的羊肉、麵、胡蘿卜和洋芋。我們圍著冒著熱氣的食物盤腿而坐,洗過手後,主人按禮節請我們拿刀削羊肉,肥美的羊肉伴著火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