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智慧〕
(一)子貢有子貢的長處,顏回也有顏回的長處,用不著比來比去,實際上也沒有辦法比較。孔子叫子貢和顏回相比,主要用意,在於提醒我們,要有自知之明。並且不吝惜讚美別人,來增大自己的肚量。
(二)既然子貢如此誠實,等於給孔子很大的麵子。孔子也應該禮尚往來,還給子貢大麵子。想想看,如果子貢回答:“我和顏回各有長處,也各有缺失。用不著比來比去。”固然對老師不尊敬,孔子又有什麼辦法呢?
(三)孔子不可能對任何人都提出類似的問題,因為身份地位不一樣,有些問題是不能隨便問的。孔子有把握子貢不會當麵頂撞他,才放心問這樣的問題。
〔建議〕
同別人比來比去,並沒有什麼實質的意義。自己和自己比,是不是天天有進步,這才重要。
〔原文〕
十、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wū)也。於予與何誅?”子曰:“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於予與改是。”
〔主旨〕
孔子痛責宰予與言行不一的人。
〔注釋〕
(一)“宰予”姓宰名予,字子我,又稱宰我,是孔子的弟子。
(二)“晝寢”指白天睡覺。
(三)“不可杇也”即不可粉飾。杇是塗抹的意思。
(四)“與”是語助詞,沒有意義。
〔今譯〕
宰予大白天睡覺。孔子說:“腐朽的木頭不能雕刻,肮髒的土牆不能粉飾。對於宰予,不值得責備啊!”又說:“原先我對任何人,聽他的話就相信他的行為!現在我對任何人,聽他的話還要再觀察他的行為,就是因為宰予,才使我改變了態度。”
〔引述〕
宰予是孔子的弟子當中,口才很好的一位。平日說得頭頭是道,好像很懂得道理。不料大白天睡覺,被孔子指責一番。又趁機說出一些感想,來加強宰予的印象。
孔子這兩段話,也不一定是同時說的。因為前麵那一段話,對宰予已經夠嚴厲了,用不著緊接著窮追猛打。如果是這樣的話,恐怕宰予會承受不了的。
這兩段話,有十分緊密的連續性。前後對應著看,更能夠彼此呼應,使我們更加明白,不按照正常的作息時間,不但對健康有害,而且也容易浪費寶貴的時間。
〔生活智慧〕
(一)天是大宇宙,人是小宇宙。想要天人合一,最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依循自然規律而生活。早睡早起身體好,白天不宜睡覺以免浪費時間,應該是千古不變的生活規律。
(二)若是為了工作的需要,不得不改變作息時間,我們也不必加以責怪。勉強求一致,也是不合理的要求。把它當作例外,盡量避免就好了。
(三)聽其言而觀其行,是一種比較實際的知人方式。言行一致的人,當然值得信任。否則聽聽就算了,不必認真。
〔建議〕
對人要聽其言而觀其行,對自己要力求言行一致,建立自己的信用度。
〔原文〕
十一、子曰:“吾未見剛者。”或對曰:“申棖(chéng)。”子曰:“棖也欲,焉得剛?”
〔主旨〕
孔子感歎剛強的人很難得。
〔注釋〕
(一)“剛”指堅毅不屈。
(二)“申棖”魯人,姓申名棖,字周,孔子的弟子。
(三)“欲”即欲望。
〔今譯〕
孔子說:“我從未見過真正堅毅不屈的人!”有人回答說:“申棖應該算是這樣的人。”孔子說:“申棖欲望太多了,怎麼可能剛毅不屈呢?”
〔引述〕
我們常說“無欲則剛”,意思是沒有欲望自然剛毅不屈。然而欲望是人生存的必要條件,要求無欲,不免違反人性。有了欲望,卻又受到牽製,顧慮太多,根本無法堅持原則,談不上堅毅不屈。
孔子重視人性,不可能要求無欲。他隻是希望大家能夠發而皆中節,以學問道德來合理調節自己的欲望。
回頭看看〈裏仁篇〉所說的“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和這一番話對照起來,自然有深一層的體會。
〔生活智慧〕
(一)在善良風俗與公共秩序許可的範圍內,自力可以達成的欲望,基本上都屬於正當的需求。可以正常地加以滿足,不必壓抑或放棄,以維持身心的健康。
(二)必須仰賴他人的協助,才有完成的可能,這種欲望就要減少。就算別人主動提起,而且樂於支援,也應該盡可能避免,以免因而遭受牽製,導致不良的後果。
(三)煩惱大多來自欲望,過度的欲望傷害自己的身心,必須以理智指導感情,合理地加以調節,才能夠堅持自己的原則,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建議〕
以理智合理節製自己的欲望,不要使自己淪為欲望的奴隸。
〔原文〕
十二、子貢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子曰:“賜也,非爾所及也。”
〔主旨〕
孔子激勵子貢立誌修為。
〔注釋〕
“諸”之於。
〔今譯〕
子貢說:“我不願意別人加在我身上的事,我也不願把同樣的事加在他人身上。”孔子說:“賜啊,這不是你現在所能做到的呀!”
〔引述〕
我們常說“將心比心”、“設身處地”,又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顏淵篇及衛靈公篇),和子貢這一番話,有十分密切的關係。
這種事情,說起來容易,實踐起來卻十分困難。孔子為了勉勵子貢說到做到,特別提醒他現在還做不到,也是一種將心比心的恕道。希望子貢設身處地,站在孔子的立場想一想,明白孔子的用心和苦心,不要惱羞成怒,把孔子的好意變成壞意才好。當然,孔子知道子貢不會這樣,才放心地這麼說。
〔生活智慧〕
(一)有些事“知難行易”,有些事“知易行難”。像“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樣的事,對大多數人來說,屬於“知易行難”。最好加強認識,深一層體會,並且努力實踐,以求真知力行之後,變成“知難行易”才好。
(二)現在人普遍私欲太重,常常因私害公,破壞公共秩序,做出傷風敗俗的行為,還說是時代改變,大家最好見怪不怪,實在是亂說亂做。
(三)隻顧自己不管別人的事情愈多,大家就愈加不敢相信別人。彼此喪失信任感,更不敢互信互賴。要建立和諧社會,請大家務必重視子貢這一番話。
〔建議〕
確實要求自己,時時將心比心,設身處地,替別人想一想。
〔原文〕
十三、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
〔主旨〕
子貢感歎很不容易聽到孔子對於性和天道的論說。
〔注釋〕
“性與天道”都不是具體的事物,而論語所記載的,大多是人生日用的道理,所以很少出現。
〔今譯〕
子貢說:“老師講詩書禮樂的道理,我們聽得到;老師講人性與天道的言論,我們很不容易聽到。”
〔引述〕
子貢是孔子的學生當中,最富有的。當年孔夫子周遊列國,子貢出資也最多。像他這樣的學生,都沒有機會聽到孔子有關人性與天道的言論。可見孔子對於性與天道,很少說明。論語一書,隻有在陽貨篇中提及:性相近也,習相遠也。然而,子貢將性與天道連結在一起,是什麼道理?他說:“不可得而聞也”,是說他自己沒有聽見過,還是說除他之外,其他同學不可得而聞呢?
把性與天道連結在一起,可能是子貢自己的體會,也可能出於孔子的指示。因為孔子心目中的性,便是他常說的仁。求仁得仁,仁原本存在於我們的內在心性,可以說是人的本質。孔子的學問,既然一以貫之,把性與天道合在一起,證明性與天道可以會通合一。依據天人合一的思路,性指人,天道為天,兩者結合起來,不就是天人合一了嗎?孔子有性與天道的思想,子貢才感歎不得聞。
我們回頭看為政篇的“吾十有五而誌於學”,一直到“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也是一以貫之地,向自己的道德生命不斷奮進,以求成就自己的仁。
是不是孔子曾經說過“性與天道便是仁的天人合一”這樣的話,我們不得而知。夫子的文章,指詩、書、禮、樂,以及各種典章製度,大家都可以聽得到。隻有性與天道,另外出現在易傳上麵。子貢這樣說,熊十力先生在“十力語要”中,即認為子貢如果不是聽到了而且聽明白了,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生活智慧〕
(一)性與天道究竟是什麼?我們暫且不必心急。遇到相關的言論時,再來說明。那時候用心體會,自然有所得。
(二)性是善是惡?孔子認為都有道理。但是他更重視教育的功能,所以提出性是可以塑染的看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表示人性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可以變易的。
(三)天道的陰陽變化,和人生的禍福吉凶,究竟有什麼樣的關係?孔子居於“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的原則,在很多地方,把它列為“不知”的部分,因此很少提及。但是應當體會的時候,仍然要用心加以學習。
〔建議〕
暫時將性與天道存而不論,等待逐漸有體會之後,再慢慢加以認識,比較妥當。
〔原文〕
十四、子路有聞,未之能行,唯恐有聞。
〔主旨〕
子路勇於力行。
〔注釋〕
(一)“有聞”指有所聽聞。
(二)“有”是又的意思。
〔今譯〕
子路聽到孔子所教導的道理,在還沒有完全做到之前,唯恐又聽到新的道理會來不及實行。
〔引述〕
子路是孔門的文武雙才,後人尊他為“至賢”,特別重視實踐的功夫。他害怕聽到新的道理,並不是不願意接受新知能,而是深怕來不及實行。他這種實事求是的實踐精神,無論古今都十分難能可貴,所以特別記載下來,一方麵加以表揚,一方麵也喚醒世人。
〔生活智慧〕
(一)一般人多聽少做,好像吃多了並不消化,容易變成很會講卻不會做的空口說白話,實際上有害而無益。
(二)聽了比不聽好,但是聽了卻不去做,還不等於沒有聽到?知道而不實行,等於不知;做得出來才叫做真知。
(三)中庸說:“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駕行之。”實際上表現自己的行為,才是具體的學習成果。
〔建議〕
少做口頭作業,多在生活中實踐。
〔原文〕
十五、子貢問曰:“孔文子何以謂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
〔主旨〕
孔子解釋孔文子諡“文”是因為他勤學好問。
〔注釋〕
(一)“孔文子”姓孔名圉,衛國大夫,死後追諡為“文”。
(二)“文”周書諡法解為“勤學好問曰文。”
(三)“不恥下問”指不以下問為恥。下問即詢問在自己下麵的人。
〔今譯〕
子貢問:“孔文子為什麼會諡為文呢?”孔子說:“他聰敏而愛好學問,不以向下屬請教為恥,所以諡為‘文’。”
〔引述〕
衛國大夫孔圉,天資很高,能做事,又喜歡研究學問。像這樣的人,通常都自視甚高,看不起他人。有人勸他,大概也聽不進去。但是孔圉不是這樣,他肯向身份地位不如他的人請教,而且不覺得沒有麵子,實在十分難得。所以死後追諡為“文”,可以說當之無愧。
〔生活智慧〕
(一)自認為比別人高明,就容易自滿自大。有人提出建議,不屑一顧。向人家請教,會覺得沒有麵子。這樣下去,愈來愈孤獨,愈來愈固執而不進則退,終究難以趕上時代而遭到淘汰。
(二)不恥下問,已經成為一種良好的修養。其實隔行如隔山,人人各有所長,哪裏有什麼恥不恥的問題?應該改為虛心請教,更為合適。
(三)文的意思,是勤學好問。孔子把它分開來說明,說成聰敏好學,加上不恥下問,使我們更加明白。憑這兩個優點,追諡為“文”,是十分恰當的。
〔建議〕
人人勤學好問,社會自然和諧。從自己做起,自然互相感應,共同進步。
〔原文〕
十六、子謂子產:“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
〔主旨〕
孔子稱許子產的行為,有很多合乎君子的道理。
〔注釋〕
(一)“子產”姓公孫名僑,字子產,是鄭國的大夫。
(二)“恭”即謙遜。
(三)“惠”是給予恩惠的意思。
(四)“義”指合理、合宜。
〔今譯〕
孔子評論子產說:“他有四種行為合乎君子為人的道理:待人的態度很謙遜,事奉君上很誠敬,撫養民眾有恩惠,使用民力很得宜。”
〔引述〕
鄭國大夫子產,比孔子年長,也是孔子敬重的人士。他對子產的四大優點:待人恭敬謙遜,事君謹慎尊敬,養民恩惠有加,使民合乎時宜。十分推崇,認為合於君子之道,值得從政的人學習。
〔生活智慧〕
(一)君子從政,老百姓自然有福。孔子倡導仁政,期望從政的人,能夠實踐君子之道,把君子的作風,表現在為人民服務的實際過程中。
(二)孔子讚揚子產,用意在喚醒當時的從政者,發揚君子的精神。因為政治攸關人民的生活,對大家都十分重要。
(三)現代化的政治,同樣需要君子之道。自己的行為謙恭有禮,對上級誠實恭敬,用心安養百姓,合理運用民財民力,仍然合用。
〔建議〕
君子之道,對每一個人都有幫助。不論行業,職業,最好都能夠實踐君子之道。
〔原文〕
十七、子曰:“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
〔主旨〕
孔子讚美晏平仲善於交友。
〔注釋〕
“晏平仲”即齊大夫妟嬰,字仲,諡“平”。
〔今譯〕
孔子說:“晏平仲善於和朋友往來,彼此相處愈久,別人愈尊敬他。”
〔引述〕
人類是群居的動物,單打獨鬥很難完成事情。所以朋友相處,十分重要。曾子每日三省,其中有一條“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學而篇),可見朋友的重要性。晏嬰的人際關係良好,使他獲得許多助力。辦起事來,格外順利,所以孔子十分讚美。
〔生活智慧〕
(一)朋友相處,貴在互相尊重。長久獲得朋友的尊敬,可以證明自己的交友之道,相當值得朋友讚賞。
(二)與朋友相處,最要緊是不讓朋友吃虧。如果常常吃虧,朋友必然遠離他去。長久吃虧,相信沒有人願意忍受。
(三)反過來說,不要占朋友的便宜,才是長期保持友誼的要訣。禮尚往來,最好取得相當的平衡,以求長久。
〔建議〕
檢討自己的人際關係,設法加以改善。
〔原文〕
十八、子曰:“臧文仲居蔡,山節藻棁(zhuō),何如其知也?”
〔主旨〕
孔子批評臧文仲愚昧。
〔注釋〕
(一)“臧文仲”姓臧孫名辰,字仲,諡“文”。魯國的大夫。
(二)“居蔡”即保藏大龜的房屋。蔡指大龜。大龜為國君所藏,供卜筮使用,大夫當用小龜。
(三)“山節藻棁”指刻山於節,畫藻於棁,都是天子的廟飾。節是柱頭的鬥栱。棁是梁上的短柱。
〔今譯〕
孔子說:“臧文仲建造一間房屋以保藏大龜,柱頭上的鬥栱刻了山形,梁上的短柱畫了水藻,以他的聰明怎麼會這樣做呢?”
〔引述〕
孔子的評論標準,其實隻有一個,那就是“合理”。應當做而做,即為合理。不應當做而做,便是不合理。臧文仲身為魯國大夫,應當知道保藏大龜,采用天子的廟飾,都不是正當的措施。他居然明知故犯,當然是不智。
〔生活智慧〕
(一)以禮自律,是修養的重大項目。既然有禮俗的約束,就不必處處標新立異。人人以禮自治,社會自然安寧。
(二)禮是我們的行為準則,一切文化發展,都應該以禮為依憑。不守禮便是不道德的表現,所以孔子加以批評。
(三)社會上人人以禮互動,必然提升社會的道德水平。人人以禮來管好自己,其實就是修身的良好基礎。
〔建議〕
看得起別人,便是看得起自己。重視自己的禮節,別人才會以禮相待。
〔原文〕
十九、子張問曰:“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慍色。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崔子弒齊君,陳文子有馬十乘,棄而違之。至於他邦,則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之一邦,則又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主旨〕
孔子最重視“仁”,不輕易以“仁德”稱許人。
〔注釋〕
(一)“令尹子文”令尹是楚國的官名,子文,姓鬥,名穀於菟。
(二)“仕”即就任,動詞。
(三)“已之”是去職、罷官的意思。
(四)“知”即智,意思是明智。
(五)“崔子弒齊君”齊大夫崔子弒其君莊公。
(六)“陳文子”名須無,齊國大夫。
(七)“違”即離開。
(八)“之”為前往。
〔今譯〕
子張問道,“楚國令尹子文,三次就任為令尹,沒見他有喜悅的臉色,三次被免職,也沒見他有怨恨的臉色。他自己當令尹時施政的情形,一定都告訴新來接替職位的人。這個人怎麼樣?”孔子說:“算是盡忠了。”子張說:“算不算仁者?”孔子說:“連明智都談不上,怎麼能算是仁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