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尹會一家訓

[撰主簡介]

尹會一(1691—1748),清直隸博野(今屬河北)人。字元孚,號健餘。他自幼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尤其是母親李氏的美德對他的影響頗大,以至他後來無論是為政、治學還是治家,無不表現出高尚的德行與良好的修養,為世人所稱道。雍正二年中進士,後任襄陽知府,有便民利民的政績;乾隆初任河南巡撫,提倡理學,增訂《洛學篇》,命州縣立學;後累官至吏部侍郎督江蘇學政。他為學注重力行,治學嚴謹縝密,麵對異彩紛呈的古今學術持審慎選擇的態度,從不妄加攻斥。著有《君鑒》《臣鑒》《士鑒》《女鑒》《小學篆注》《近思錄集解》《撫豫條教》《詩文集》《從宜錄》等。他對於子弟的教育,既注重身教,又注重言傳,堪為表率。

治家宜明定賞罰

[原文]

家事已悉[1]。惟眷屬來南,大費商量。吾意欲分為兩班,輪流來往。每番都要交代清楚,方許起身。明定賞罰,才肯用心。此時便輪管家事,以試其才,將來才能執掌,此大局之宜先定者。家中諸凡俱隻照常。待親族,須以敬老濟貧為主;待下人,須以寬為主,待多事小人,須以讓為主。慶吊周禮,令美銓等代行為妥。湖純新進學,不可效鄉風輕出,忝然居於成人之列[2],親友雖弗悅[3],亦不可徇外為人也[4]。

——節錄自《健餘先生文集》

[注釋]

[1]悉:知道。

[2]忝然:有愧於。

[3]弗:不。

[4]徇:曲從;偏私。

[譯文]

家裏的事都知道了。隻是家眷來南方的事需要好好商量。我的意思是要分成兩批,輪流來往,每一次都要交代清楚以後才允許動身。隻有明確了賞罰原則,大家才肯用心從事。這時就輪流掌管家事,以此檢驗各自的才幹,將來才能夠執管大事,這是大勢所趨,應當首先確定下來。家中的一切事情都隻是照常進行。對待親屬,必須以敬老濟貧為主;對待下人,必須以寬容為主;對待多事的小人,必須以忍讓為主。一切喜慶吊唁之類的禮節,叫美銓等人代為辦理比較妥當。湖純剛剛考取秀才,不能像鄉下的風俗那樣隨便外出,不知羞愧地混到成年人中去,參與他們的活動,即使親友對此不高興,也不要曲從外人的意見來為人處世。

[評析]

尹會一這封示啟銓的家書,篇幅不長,卻包含了三個方麵的訓示:其一,“明定賞罰”以增強責任心,然後“輪管家事”“以試其才”;其二,善待親族、下人乃至多事小人;其三,湖純剛剛考取秀才,不可“忝然居於成人之列”。這些訓誡,尤其是“明定賞罰”、“輪管家事”之於治家,“敬老濟貧”、寬容忍讓之於教子,在今天仍值得我們每一個家庭借鑒乃至發揚光大。

彭端淑家訓

[撰主簡介]

彭端淑,清代四川丹稜人。字樂齋。雍正年間進士,官至吏部郎中,曾一度出任廣東肇羅道員,他一生致力於古文辭,其詩文都講究質實厚重,脫盡鞶帨之習,著有《白鶴堂詩文集》。晚年辭官居家主講成都錦江書院,名重一時。八十一歲辭世。

人之為學有難易乎

[原文]

天下事有難易乎?為之[1],則難者亦易矣;不為,則易者亦難矣。人之為學有難易乎[2]?學之,則難者亦易矣;不學,則易者亦難矣。吾資之昏[3],不逮人也[4];吾材之庸,不逮人也。旦而學之,久而不怠焉[5],迄乎成[6],而亦不知其昏與庸也。吾資之聰倍人也,吾材之敏倍人也,屏棄而不用[7],其與昏與庸無以異也。聖人之道[8],卒於魯也傳之[9]。然則昏庸聰敏之用[10],豈有常哉?

蜀之鄙有二僧[11],其一貧,其一富。貧者語於富者曰[12]:“吾欲之南海[13],何如?”富者曰:“子何恃而往[14]?”曰:“吾一瓶一缽足矣。”富者曰:“吾數年來,欲買舟而下[15],猶未能也,子何恃而往?”越明年,貧者自南海還,以告富者。富者有慚色。

西蜀之去南海[16],不知幾千裏也,僧之富者不能至,而貧者至焉。人之立誌,顧不如蜀鄙之僧哉[17]!

是故聰與敏,可恃而不可恃也。自恃其聰與敏而不學者,自敗者也。昏與庸,可限而不可限也[18]。不自限其昏與庸而力學不倦者,自力者也[19]。

——節錄自《白鶴堂詩文集》

[注釋]

[1]為:做;幹。

[2]為學:相當於“求學”、“做學問”。

[3]吾資之昏:意思是我的天資愚鈍。

[4]逮:及。

[5]怠:懶惰;懈怠。

[6]迄:畢竟;終究。

[7]屏棄:屏,通“摒”,放棄的意思。

[8]聖人:指孔子。

[9]卒:最後。魯:指魯鈍的人,此特指曾參,孔子的弟子。相傳孔子之道,傳給曾參,曾參傳給子思,子思傳給孟子。

[10]然則:這樣看來;那麼。用:用處;功能。

[11]蜀:即四川。鄙:邊境。

[12]語:對……說。

[13]之:到;去。南海:指佛教聖地浙江普陀山。

[14]恃:依靠。

[15]買舟:雇船;租船。

[16]西蜀:即蜀,四川。去:距離。

[17]顧:難道。

[18]限:限製;局限。

[19]自力:自求上進。

[譯文]

天下的事情有困難與容易之分嗎?隻要去做,那麼困難的事情也容易辦了;相反,如果不去做,那麼容易的事情也就難辦了。人們做學問有困難和容易之分嗎?隻要肯學,那麼本來困難的也就變得容易了;相反,如果不學,那麼本來容易的也就顯得困難了。我的天資愚鈍,比不上人家聰明;我的才能平庸,也比不上人家能力強。但我每天都堅持學習,長期如此,從不懈怠,終究取得了成效,於是一點也不覺得什麼天資愚鈍和才能平庸了。縱然我的天資聰穎,超過一般人一倍,我的才能過人,也超過一般人一倍,卻棄之不用,那麼我就與天資愚鈍、才能平庸的人沒有什麼區別了。大聖人孔子的學說,最終由愚鈍的弟子曾參傳了下來,正說明了這個道理。那麼這樣看來,天資愚鈍與聰穎、才能平庸與過人對人的作用,難道就是固定不變的嗎?

四川的邊境有兩個和尚,他們其中一個貧窮,另一個富有。窮和尚對富和尚說:“我打算到南海去,你看怎麼樣?”富和尚說:“你憑著什麼去呢?”窮和尚回答說:“我隻需一個瓶子、一個缽子就足夠了。”富和尚又說:“我多年來總想雇條船順水而下到南海去,還沒能去成呢。你到底憑什麼去呀?”到了第二年,窮和尚竟從南海回來了,把這件事告訴了富和尚。富和尚臉上露出了慚愧的神色。

四川距離南海不知道有幾千裏遠,兩個和尚中,富的沒能到那兒,而窮的卻到了那兒。那麼,人隻要立定了誌向,難道還比不上四川邊境的那個窮和尚嗎?

因此,人的聰穎與精幹,可以依靠又不能依靠。仗著自己聰穎與精幹而不肯學習的人,是導致自己失敗的人。相反,愚鈍與平庸,可以限製人又不能限製人,不把自己局限在愚鈍與平庸之中而勤學不倦的人,是自求上進的人。

[評析]

彭端淑一開篇便扼要地從理論上闡發了自己的觀點:“學之,則難者亦易矣;不學,則易者亦難矣。”緊接著,他不僅是現身說法,更以四川兩個和尚去南海的故事作比喻,真切而生動地闡述了求學的“難”與“易”、求學者的“聰敏”與“昏庸”的辯證關係,從而明確地強調了求學者在求學過程中的主觀能動作用,即求學成功與否,求學者先天的條件即智力因素是次要的,而求學者後天的主觀努力即能否調動非智力因素才是最關鍵的。

盧文弨家訓

[撰主簡介]

盧文弨(1717—1795),字紹弓,號磯魚。浙江餘姚人。乾隆十七年進士,先後任翰林院編修、侍讀學士,充廣東鄉試正考官,提督湖南學政。後辭官歸養,主持鍾山、龍城等書院。他潛心漢學,精於校讎,其著作主要有《抱經堂文集》、《儀禮注疏詳校》、《鍾山劄記》等。他的家訓多講的是治學、讀書一類。

讀原著可起到“事逸而功倍”的作用

[原文]

近世類書頗多[1],又諸文集亦多有注釋箋解,然則讀書之易,宜莫如今日;然吾以為殫見洽聞之助[2],不在是也。蓋已經剪裁割裂,於事之始末,語之原委,必有不能通貫曉析者矣。今以掌絲之資性[3],日力計之,吾不必訹以高遠難行之事[4],六經之外[5],如《爾雅》[6]、《說文》[7]、《史記》[8]、《漢書》[9],皆所當讀也,然後博覽群書,其不解者鮮矣[10]。此言初聽若迂,然吾為掌絲細審之,事無有捷於此者。且不必遽為程限[11],但日日讀之一卷畢,則此一卷之事與言見於他書者,自一覽而得也,推而數卷至數十卷莫不然。初可以省問之一二,繼可以省問之五六,又繼可以省問之八九矣。苟若是,則其用安有窮哉?然此猶為記誦言之也,若夫以之明理,以之處事,則所得者益不可以數計。此事逸而功倍之道也。

——節錄自《抱經堂文集》

[注釋]

[1]類書:輯錄各門類或某一門類的資料,按照一定的方法編排,以便於尋檢、征引的一種工具書。

[2]殫見洽聞:廣見博聞,謂知識淵博。《文選·西都賦》(班固著):“元元本本,殫見洽聞。”

[3]掌絲:盧文弨侄名。

[4]訹:引誘;恫嚇。

[5]六經:六部儒家經典,即《詩》、《書》、《禮》、《易》、《春秋》和《樂經》。

[6]《爾雅》:相傳周公所撰或係孔子門徒解六藝之作。

[7]《說文》:《說文解字》的簡稱。

[8]《史記》:西漢司馬遷撰。我國第一部紀傳體通史。

[9]《漢書》:東漢班固撰。我國第一部紀傳體斷代史。

[10]鮮:非常少;不多見。

[11]遽:急速;馬上。程限:期限。

[譯文]

近世以來類書很多,而且各種文集也大多都有注釋、箋解,這樣一來,讀書應是再沒有像現在這麼容易的了;但是我認為能幫助自己獲得淵博的知識的,並不在於這個。因為這些注釋、箋解已經被裁剪、割裂,對於事情的始末、語言的原委,必定有不能連貫解析的地方。現在憑侄兒你的資質,按每日閱讀的數量計算,我不必用比較高遠、難以完成的事情來嚇你,除了六經之外,像《爾雅》、《說文》、《史記》、《漢書》等書,都是你應當閱讀的,然後再博覽群書,不懂的地方就很少了。這些話初聽起來好像有點迂腐,但我為你仔細考慮過了,讀書之事沒有比這更快的方法了。而且不必馬上定個期限,隻要日日都讀,到讀完一卷時,那麼這一卷上的事情和言語再在其他書上見到,自然看一下就知道了,由此推算,數卷到數十卷沒有不是這樣的。起初可以明白十分之一二,繼而可以明白十分之五六,再接下去可以明白十分之八九了。如果都是這樣,那麼它的作用怎會有窮盡呢?然而這還隻是就記憶、背誦而言,若是用這個方法來明白事理、處理事情,那麼所得到的更無法計算了。這是所花工夫不多但效果很好的辦法。

[評析]

多讀原著,很多學者認為是做學問的非常重要的辦法。這則家訓中也提出了同樣的看法,認為這是治學的一條捷徑,這是很有道理的。多讀原著,再博覽群書,就能融會貫通,左右逢源,“其不解者鮮矣”。隻是現在能靜坐書齋去讀原著的人已是很少了。不過,對於潛心鑽研學問的人來說,這則家訓所述之道理是可資借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