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士銓家訓
[撰主簡介]
蔣士銓(1725—1785),字心餘。江西鉛山人。著名詩人,戲曲作家。二十三歲中舉,曾任翰林院編修,晚年任國史館纂修和候補禦史。頗有詩名,與袁枚、趙翼並稱乾隆三大家,作有雜劇、傳奇十六種,著有《忠雅堂全集》。為人極有操守,教子頗嚴。
須將“學友識守”四字作為立身處世之道
[原文]
莫貧於無學,莫孤於無友,莫苦於無識,莫賤於無守。無學如病瘵[1],枯竭豈能久;無友如墮井,陷溺孰援手?無識如盲人,舉趾輒有咎[2];無守如市倡,輿皂皆可誘[3]。學以腴其身,友以益其壽。識以坦其心,守以慎其耦[4]。時命不可知,四者我宜有。
——節錄自《忠雅堂全集》
[注釋]
[1]瘵:病。
[2]趾:腳。咎:錯誤;過失。
[3]輿皂:輿人與皂隸,謂地位低微之人。
[4]耦:通“偶”。
[譯文]
貧窮莫過於沒有學問,孤獨莫過於沒有朋友,痛苦莫過於沒有見識,卑賤莫過於沒有操守。沒有學問就像患了病,枯瘦幹竭怎能活得長久;沒有朋友就像掉入井裏,快要淹死時誰來伸手援救?沒有見識就像是盲人,舉手投足都會犯錯誤;沒有操守就像是娼妓,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將其引誘。學問可以豐富自己的頭腦,朋友可使自己得到援助而增壽,見識多可以令自己的心胸坦蕩,有操守可使自己謹慎地擇友選偶。人的機遇和命運是不可預見的,因此這四者都應為自己所具有。
[評析]
這是蔣士銓教育兒子知讓的一首詩,詩中從正反兩方麵反複說明了學問、朋友、見識、操守的重要。
謝啟昆家訓
[撰主簡介]
謝啟昆(1737—1802),字蘊山。江西南康人。少以文學知名,後致力於經史金石之學。乾隆二十五年進士。充國史館纂修,日講起居注官,曆任鎮江、揚州知府,山西、浙江布政使,廣西巡撫等,政績顯著。其詠史詩尤為見長,著有《樹經堂集》、《西魏書》、《小學考》等多種,以知識廣博著稱。
行事應“計是非”而不應“計利害”
[原文]
古人行事,計是非,不計利害。今人利害亦不計,國法則曰可以幸逃,地獄則曰何曾眼見。當世之名,後世之責,更所不計,大都圖目前受用而已[1]。嗚呼!受用二字,若輩何曾解得。
今教以受用之法。世間不過士、農、工、商四等人。以士言之,若能專誌一力,積學問,取高第,致顯官,守道勤職,上而尊主澤民,下至一命之吏,於物必有所濟,仰不愧君父,俯不怍妻子[2],豈不受用?即做一窮秀才,工詩文,善書法,或稱為才子,或尊為宿儒[3],桃李及門,館穀日豐,豈不受用?農春耕夏耘,婦子偕作,沾體塗足,揮汗如雨,非老不休,非疾不息,及獲有秋,歡然一飽,田家之樂,逾於公卿,豈不受用?百工研精殫功[4],早起夜作,五官並用。其成也五行百產,一經運動,皆成至寶。上之馳名致富,次之自食其力,計日受值,無求於人,不困於天,豈不受用?商則貿遷有無,經舟車跋涉之勞,有水火盜賊之慮。物價之低昂,人情之險易,一一習知。行之既久,一諾而寄千金,不脛而走千裏。大則三倍之息與萬戶等,次亦蠅頭之利若源泉然,豈不受用?然此皆從刻苦中來也。然則士之攻書,農之力田,工之作巧,商之營運,正其受用時也。
今也不然,士不士,農不農,工不工,商不商。或席祖父遺業坐食租入,不數傳中落,束手待斃,怨尤交作,忮求並用[5],不能刻苦於己,惟知刻薄於人。或稍知艱難,則慳吝貪鄙,始而行道涓滴不與,繼而兄弟杯勺不分;譬如渴資水飲,不知遠挹江河,旁汲井泉,添注瓶罍[6];惟兢兢守一盂,朝夕注視,是何異欲流之長而塞其源,未有不見其立涸者。間有能自積資營運,又專用朘削[7],骨肉相殘,譬如種樹戕其根本,雖日剪拂枝葉,厚培土壤,而枯萎速至。乃若人者,方且自鳴得計,以財利可逸荻[8],吾用吾儉,一以當十,錢必豐;視孝友為迂談,吾用吾吝,入而不出,利必聚。一旦運移事異,精疲力盡,昔之所謂臥枕無憂者,今則一籌莫展。斯時即低聲下氣,求助於人,而人必將以汝之所以待人,轉而待汝矣。鄙夫野死,誰其惜之。若輩並圖受用,竟至大不受用,國法所不及而嚴於國法,地獄所不加而慘於地獄,孰利孰害,何去何從,亦可翻然悟矣。
汝等索居[9],寡見聞,又鮮良師友。習俗移人,賢者不免,如行爛泥中,行一步,拔一步,須立定腳跟,稍懈則傾陷不得出矣。俗之熏人,又如室中燒惡草,衣帶皆臭,行人過之,皆掩鼻,而其人自己不知,豈不可歎。孟子曰:“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韓子曰[10]:“食焉而怠其事者,必有天殃。”餘每讀古人書,與作人行事相感觸,不覺麵赤汗下。今將有遠行,書此以告諸子,且用自警省焉。
——節錄自《樹經堂文集》
[注釋]
[1]受用:接受財貨以供官府開支。《周禮》注:“凡貨賄皆藏以給用耳。……或言受藏,或言受用,又雜言貨賄,皆互文。”引申為享受。
[2]怍:慚愧。
[3]宿儒:老成博學的讀書人。
[4]研精:精深的研究。
[5]忮:害;嫉恨。
[6]罍:古時一種盛酒的器具,形狀像壺。
[7]朘削:剝削。
[8]逸荻:像荻草一樣快速生長,荻:草名。
[9]索居:散處;獨居。
[10]韓子:即韓愈。
[譯文]
古人做事情,隻考慮是非,不考慮利害。現在的人連利害也不考慮,對於國法則說可以僥幸逃脫,對於地獄則說何曾親眼見過。當世的名聲,後世的責任,更不考慮,大都圖眼前享受而已。嗚呼!享受這兩個字,你們這些人怎能理解呢?
現在我將享受的辦法教給你們。世上的人分為讀書人、農夫、工匠、商人四等人。以讀書人來說,如果能專心在一個方麵用功,積累學問,中得高等科第,獲得顯赫的官位,遵守倫理道德,恪盡職守,或做尊奉君主、恩惠百姓之官,或做最低級的小吏,對大眾都必定會有所幫助,上不會愧對君主、祖先,下不會愧對妻室兒女,這難道不是種享受嗎?即使是做一個窮秀才,工於詩文,擅長書法,或者被稱為才子,或者被稱為宿儒,桃李滿門,收益也逐日增多,這難道不是種享受嗎?農夫春耕夏耘,婦人、兒女一起勞作,泥水沾在身上,渾身揮汗如雨,不到年老時不停止,不是生病時不休息,等到秋天收獲時,全家歡樂地飽吃一頓,農家的歡樂甚至超過了富貴的人,這難道不是種享受?各類工匠精心研製各種器物,清早即起,深夜還在勞作,全身心都撲在上麵。他們做成的東西各行各業都需要,一經運用到實踐中,這些東西都變成了最好的寶貝。優秀的工匠聲名遠揚,發家致富,差一點的也能自食其力,按日收取一定的報酬,沒有什麼要求助於人,也不會被大自然所困,這難道不是種享受嗎?商人則按各地商品的供求進行貿易,要經受舟車勞頓、跋涉艱辛,還有水、火、盜賊的憂慮。對物價的高低,人情的善惡,一一知曉。做久了生意,一聲承諾即有千金寄來,好的名聲能傳千裏之外。大商人有三倍的利潤,與做萬戶這樣的大官收入相等,一般的商人也有蠅頭之利像泉水一樣源源不斷,這難道不是種享受嗎?但是這些都是下苦工夫得來的。既然這樣,那麼讀書人鑽研書本時,農夫在田裏賣力時,工匠在製作精巧的東西時,商人做生意時,正是他們享受的時候。
現在則不同,讀書人不像讀書人,農夫不像農夫,工匠不像工匠,商人不像商人。有的憑借祖輩父輩的遺產坐吃租金收入,傳不了幾代即中途沒落,隻能束手待斃,隻知道去埋怨、指責、嫉恨、乞求,自己不能下苦工夫去鑽研,隻知道對別人刻薄。有的稍微知道一點創業的艱難,又慳吝貪鄙,起初對路上同行的人連一點一滴都不肯給予,接著便對兄弟連一杯一勺都不願讓他們分享。就像口渴時很想喝水,卻不知道去遠處的江河裏舀水,也不知道從旁邊的井裏汲水去把瓶、壺加滿,而隻是小心謹慎地守著一盂水,早晚注視著,這與想要有長流之水但又堵塞其源頭有什麼不同呢?這種情況下,水沒有不很快就幹涸的。間或有能夠自己積資做生意的,卻又專事盤剝,骨肉相殘,就像種樹卻又傷害了樹的根一樣,雖然每天剪枝整葉,厚厚地培土,但樹很快就會枯萎。像這一類人,正在自以為得計,以為財利可以像野草一樣迅速生長,隻要節儉使用,一文錢當十文錢用,錢一定會多起來;認為孝順、友愛是迂腐之談,隻要吝嗇使用,隻收入不支出,利潤一定會聚攏來。但一旦運氣轉移,事情發生了變化,精疲力盡,過去所謂臥枕無憂的人,現在則一籌莫展。這個時候即使是低聲下氣,求助於人,但人們必定會用你過去待人的辦法來對待你了。鄙陋庸俗的人死在野外,誰會憐惜他呢?這類人都圖享受,竟到了大不受用的地步,國法不能追究他們,但他們受到的處罰比國法更嚴厲,地獄不能施加在他們身上,但他們比入地獄更悲慘,哪個有利哪個有害,何去何從,也可以很快而徹底地醒悟了。
你們獨居在一個地方,聽到的看到的都很少,又很少有良師益友。習俗能改變人,即使是賢能的人也是不能避免的,就像在爛泥中走路一樣,走一步拔一步,必須站穩腳跟,稍有鬆懈就會陷在裏麵不能出來。習俗熏人,又像是在屋子裏燒爛草,衣帶都臭了,行人從麵前走過,都掩著鼻子,但他本人卻不知道,這難道不值得歎息嗎?孟子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韓愈說:“靠所從事的事業生活卻以消極的態度對待它的人,一定會有天災。”我每次讀古人的書時,與做人、做事聯係在一起,都很有感慨,不禁麵紅耳赤,直冒冷汗。現在我就要出遠門了,寫下這些告誡各位子侄,並且用來自我警省。
[評析]
謝啟昆認為“士之攻書,農之力田,工之作巧,商之營運”,都是“受用之時”,能從中獲得樂趣,但這種“受用”與樂趣是從刻苦中得來的,所以要求後輩效仿。
林則徐家訓
[撰主簡介]
林則徐(1785—1850),福建侯官(今福州)人。字少穆。清嘉慶進士。道光十八年(1838年)在湖廣總督任內實行禁煙主張,並上疏痛陳鴉片之害。後受命為欽差大臣,赴廣東查禁鴉片,在總督鄧廷楨協同下,迫使外國煙販繳出鴉片二百三十多萬斤,在虎門銷毀。又積極籌備海防,倡辦義勇,多次擊退英軍挑釁。鴉片戰爭爆發後,因他嚴密設防,英軍未敢入侵廣州。英艦北犯大沽,清廷大為恐慌,投降派誣其糜餉勞師,辦理不善,被革去兩廣總督之職。次年派赴浙江鎮海協防。不久充軍新疆伊犁,受將軍布彥泰之請,興辦水利,墾辟屯田,二十五年召還,次年任陝西巡撫,後又擢雲貴總督。林則徐以禁煙抗英而流芳而世,其詩文、書法、家訓亦頗值稱道。
做官不易
[原文]
做官不易,做大官更不易。人以吾奉命使粵,方紛紛慶賀。然實則地位益高,生命益危。古人一命而傴,再命而僂,三命而俯[1],誠非故作矜持,實出於不自覺耳。務囑次兒須千萬謹慎,切勿恃有乃父之勢,與官府妄相來往,更不可幹預地方事務。大兒在京,尚謹慎小心,吾可放懷。次兒在家,實賴夫人教誨,大比將近,更須切囑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