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曾國藩家書(上)
·卷一·
為政
一、升授內閣學士
【原文】
曾國藩跪稟祖父大人萬福金安:
六月十五日接家中第九號信,係四月初三日四弟在縣城發者。知祖父身體康強,服劉三爺之藥,舊恙已經痊愈,曾等不勝欣喜。前五月底,曾發第五號信,言大考蒙恩記名賞緞事,想家中已收到。
六月初二,曾荷蒙皇上破格天恩,升授年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銜。由從四品驟升二品,超越四級,遷不次,惶悚實深。初六日考試教習,曾又蒙天恩派為閱卷大臣。初六日入闈,初七日王大臣點名。士子入闈者,進士、學人共三百八十餘名,貢生入闈者一百七十餘名。初八早發題紙,十一日發榜,十三日複試,十四日覆命。初三日謝恩及十四覆命,兩次召見,奏對尚無愆誤,教習取中額數共一百二十一名,湖南得取十一人,另有全單。
十七日馮樹堂回南,曾寄回紅頂二個、二品補服三付及他物,另有單。大約八月初旬可到省,存陳季牧家中。望大人於中秋前後專人至省來接,命九弟寫信與季牧可也。
曾等身體平安,癬疾已將全好,頭上竟看不見。曾婦及曾別、男女皆好。餘俟續具。
曾謹稟六月十七日
【譯文】
曾國藩跪稟祖父大人萬福金安:
六月十五日接到家中第九號信,係四月初三日四弟在縣城發出的。得知祖父身體健康,服了劉三爺的藥,舊病已經痊愈,曾等不勝欣喜。前一次五月底,曾發出第五號信,說朝廷考核選拔官員,蒙皇上天恩記下姓名並賞與錦緞的事,想來家中已經收到了。
六月初二,曾蒙皇上破格天恩,升授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銜。由從四品一下升到二品,連升四級,升宮未按次序,心中實在惶恐。初六日考試教習,曾又承蒙皇上大恩派為閱卷大臣。初六日考場,初七日王大臣點名。讀書人參加考試的,進士、舉人共有三百八十多人,貢生參加考試的有一百七十多人。初八日一早發考卷,十一日發榜,十三日複試,十四日彙報。初三日謝恩及十四日彙報,皇上兩次召見,奏對苟無差誤,教習錄取總額數為一百二十一名,其中湖南十一人,另有全部名單。
十七日馮樹堂回南方,曾托他帶回紅頂二個,二品補服三套及其它東西,另有清單。大約八月初旬可到省城,存放在陳季牧家中。望大人於中秋前後派專人到省城來接,命九弟給季牧寫信也可。
曾等身體平安,癬疾已將全好,頭上竟已看不見。曾妻及孩子們都好,餘俟續具。
曾謹稟六月十七日
二、寄回聖賜袍褂
【原文】
澄侯、子植、季洪三位老弟足下:
五月寄去一信,內有大考賦稿,想已收到。
六月二日蒙皇上天恩及祖父德澤,予得超升年閣學士。顧影捫心,實深慚悚。湖南三十七歲至二品者,本朝尚無一人。予之德薄少劣,何以堪比!近來中進士十年得閣學者,惟壬辰季仙九師、乙未張小浦及予三人。而予之才地,實不及彼二人遠甚,以是尤深愧疚。
馮樹堂就易念園館,係予所薦,以書啟兼教讀,每年得百六十金。李竹屋出京後,已來信四封。在保定,訥製台贈以三十金,且留乾館與他。在江蘇,陸立夫先生亦薦乾俸館與他。渠甚感激我。考教習,餘為總裁,而同鄉寒士如蔡貞齋等皆不得取,餘實抱愧。
寄回祖父,父親袍褂二付。祖父係夾的,宜好好收拾。每月一看,數月一曬,百歲之後,即以此為殮服,又以其為天恩所賜,其材料外間買不出也。父親做棉的,則不妨長著,不必為深遠之計。蓋父親年未六十,將來或更有君恩賜服,亦未可知。
祖母大人葬後,家中諸事順遂,祖父之病已好,予之癬疾亦愈,且驟升至二品,則風水之好可知,萬萬不可改葬。若再改葬,則謂之不詳,且大不孝矣。然其地予究嫌其麵前不甚寬敞,不便立牌坊起誥封碑亭,又不便起享堂立神道碑。予意欲仍求堯階相一吉地,為祖父大人將來壽藏。弟可將此意稟告祖父,不知可見允否?蓋語封碑亭,斷不可不修,而祖母又斷不可改葬,將來勢不能合葬。乞稟告祖父,總以祖父之意為定。
前此問長女對袁家,次女對陳家,不知堂上之意如何?現在陳家信來,謂我家一定對,渠甚歡喜。餘容後具。
兄國藩草六月十日
【譯文】
澄侯、子植、季洪三位老弟足下:
五月寄去一信,內有考核官員時我寫的賦,想來已經收到。
六月二日蒙皇上天恩和祖父德澤,我得以越級提升為內閣學士。扌門心自問,實在深感慚愧。湖南三十七歲官至二品的,本朝尚無一人。我德薄才劣,何以擔此重任!近年來中進士後在十年內官至內閣學士的,隻有壬辰年季仙九師、乙未年張小浦和我三人。而我的才識見地,實在是比他們兩人差遠了,因此深感慚愧內疚。
馮樹堂被聘為易念國家私塾先生,是我推薦的,書法啟蒙兼教讀書,每年可得百六十金。李竹屋離京後,已來了四封信,在保定,訥製台贈以三十金,且以優厚待遇留他做教書先生。他十分感激我的介紹。考教習,我為總裁,而同鄉寒士像蔡貞齋等皆無法錄取,我實在抱愧。
寄給祖父、父親袍褂二套。祖父的是夾的,宜好好收拾。每月查看一次,幾個月曬一次,祖父百年以後,即可以此為喪服,因為這是皇上賜與的,用料外頭是買不到的。父親一件做成棉的,不妨常穿,不必想著以後用。父親年紀未到六十,將來或許還有皇上天恩賜服,亦未可知。
祖母大人入土後,家中諸事順利,祖父的病已好,我的癬疾亦好了,且一下升為二品,祖母葬所風水之好可想而知,萬萬不可改葬。若再改葬,則可以說是不吉祥,而且大不孝了。不過那塊地方我終究還是嫌其墓前不甚開闊,不便立牌坊造誥封碑亭,又不便起享堂立神道碑。我的意思是仍求堯階相一塊吉地,為祖父大人將來入土的地方。弟可將我這個意思稟告祖父,不知祖父是否同意?造封碑亭,斷不可不修,而祖母又斷不可改葬,將來祖父祖母就不能合葬一處了。請稟告祖父,總以祖父的意思為準。
前次去信問長女與袁家、次女與陳家結親事,不知堂上的意見如何?現在陳家有信來,說我家如同意,他會十分歡喜。餘容後具。
兄國藩草六月十八日
三、稟升授禮部侍郎
【原文】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正月十一日,男發第一號家信,並寄呈京報,想已收到。
二十二日男蒙皇上天恩,升授禮部侍郎。次日具折謝恩,蒙召對誨諭諄切。二十五日午刻上任,屬員共百作人,同縣黃正齋亦在內。從前閣學雖兼部堂銜,實與部務毫不相幹。今既為部堂,則事務較繁,每日須至署辦事。八日一至圃明目奏事,謂之該班。間有急事,不待八日而即陳奏者,謂之加班。除衙門官事之外,又有應酬私事,日內甚忙冗,凡於刻無暇晷,幸身體平安,合家大小如常。
紀澤讀書已到《酒誥》,每日講《綱鑒》一頁,頗能記憶。次孫體甚肥胖,同鄉諸人並皆如舊。餘詳與諸弟信中。
男謹稟二月初六日
【譯文】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正月十一日,兒男發出第一號家信,並寄呈京報,想已收到。
二十二日兒男承蒙皇上天恩,升授禮部侍郎。第二天備好奏折謝恩,又承蒙皇上召對,諄諄教誨,真切曉諭。二十五日午時上任,所屬官員共百餘人,同縣人士黃正齋也在其中。從前內閣學士雖然有兼尚書、侍郎職銜的,但其實和部務毫不相幹。現在兒男既已身為侍郎,則事務較繁忙,每日都要到衙署辦公。每隔八天要到圓明園奏事一次,稱之為“該班”,不到八天就去麵陳奏事的,稱之為“加班”,除了衙門公事之外,還有應酬私事,每天都非常忙碌,幾乎沒有片刻閑暇,幸而身體平安,全家大小如常。
紀澤讀書已到《尚書·酒誥》,每天給他講解《綱鑒》一頁,他頗能記憶。次孫身體十分肥胖。同鄉諸人都同往常一樣,餘事詳見與諸弟的信中。
男謹稟二月初六日
四、一切循謙恭之道
【原文】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正月十日曾寄家信,甚為詳備。二月初三接到澄弟十一月二十夜之信,領悉一切。
今年大京察,侍郎中休致者二人,德遠村(厚)、馮吾園(芝)兩先生也。餘即補吾園先生之缺。向來三載考績,外官謂之大計,京官謂之京察。京察分三項。一、二品大員及三品之副都禦史,皇上皆能記憶,其人不必引見,禦筆自下庳諭,以為彰庳。此一項也。自宗人府丞以下,凡三、四、五品京堂皆引見,有黜而無陟。前丙午在碾兒胡同時,隔壁學士奎光,即引見休致者也。此一項也。自五品而下,如翰林、年閣、禦史、六部,由各堂官考察,分別一、二、三等。一等則放府道,從前如勞辛階、易念園,今年如陳竹伯,皆京察一等也。此一項也。
餘自到禮部,比從前較忙冗,恨不得有人幫辦寓中瑣雜事,然以家中祖父之病,父、叔勤苦已極,諸弟萬無來京之理。且如溫弟在京,餘方再三勸誘,令之南歸,今豈肯再蹈覆轍,令之北江來?
岷樵以揀發之官浙江,補缺不知何時。餘因溫弟臨別叮囑之言,薦鄧星階偕岷樵往浙,岷樵既應允矣,適徐菩渠請星階教書,星即就徐館,言定秋間仍往浙依江。江亦應允,鄒墨林自河南來京,意欲捐教,現寓圃通觀,其為人實誠篤君子也。袁漱六新正初旬忽吐血數天,現已痊愈。
黃正齋競為本部司負,頗難為情。餘一切循謙恭之道,欲破除藩籬,而黃總不免拘謹:餘現尚未換綠呢車,惟添一騾。蓋日一赴園,不能不養三牲口也。書不一一。
兄國藩草二月初六日
【譯文】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正月十日曾寄家信,很是詳備。二月初三接到澄弟十一月二十日夜裏的信,領悉一切。
今年“大京察”,侍郎中退休致仕的有兩人,是德遠村、馮吾園兩位先生。我就是補了吾園先生留下的空缺。過去每隔三年就要考核官員政績,對外官的考核稱為“大計”,對京官的考核則稱之為“京察”。“京察”分為三項。一、二品大員及三品中的副都禦史,皇上都能記憶,這種人不必引見,禦筆自會批下朱諭,作為彰善懲惡的樣板。這是一項。自宗人府丞以下,凡是三、四、五品在京堂官,都要引見皇上,而且隻有降黜而無升遷。以前丙午年在碾兒胡同居住時,隔壁住的學士奎光,就是在引見後退休致仕的。這又是一項。自五品以下,如翰林、內閣、禦史、尚書六部官員,都由各位堂官考察,分別一、二、三等。一等的就外放知府、道台、從前如勞辛階、易念園,今年如陳竹伯,都是“京察”一等。這又是一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