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從到禮部就職,比從前較為繁忙,恨不得有人幫我辦理寓所中的瑣雜事務。但因家中祖父生病,父親、叔父侍疾,勤苦已極,諸位老弟都萬無來京之理。況且如溫弟在京時,我還再三勸導,讓他南歸故裏,現在怎肯再蹈覆轍,讓他北來?
江岷樵因“揀發”(注:各省督、撫奏請由候選人士中揀選人員到該省為官,稱為“揀發”)到浙江去做官,但補缺不知要到何時。我曾乘溫弟監別時叮囑之言,推薦鄧星階隨同岷樵往浙,岷樵也已應允。正好徐岷渠聘請星階教書,星階已去芸渠館中,說好秋天仍往浙江投靠岷樵。岷樵也應允了。鄒墨林從河南來京,想要捐個教諭,現住圓通觀。他為人真是個誠信篤實的君子。袁漱六新年正月初旬忽然吐血數日,現已痊愈。
黃正齋竟成了本部的司員,見到我頗有些難為情,我一切都按謙恭之道待他,想要破除隔閡,而黃總不免拘謹。我現在還未換乘綠呢車,隻是添了一頭騾子。因為八日一赴圓明園奏事,不能不養三頭牲口。書不一一。
兄國藩草二月初六日
五、敬體父訓應公而忘私
【原文】
澄候、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四月初三日發第五號家信。厥後折差久不來,是以月餘無家書,五月十二折弁來,接到家中四號信,乃四月一日所發者。具悉一切。植弟大愈,此最可喜。
京寓一切平安。癬疾又大愈矣,比去年六月更無形跡。去年六月之愈,已為五年來所未有,今又過之。或者從此日退,不複能為惡矣。皮毛之疾,究不甚足慮,久而彌可信也。
四月十四日考差題“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經文題“必有忍,其力有濟;有容,德乃大”,賦得“謙溪樂處”得“焉”字。
二十六日,餘又進一諫疏,敬陳聖德三端,預防流弊。其言頗過激切,而聖量如海,尚能容納,豈漢唐以下之英主所可及哉!餘之意,蓋以受恩深重,官至二品,不為不尊;堂上則誥封三代,兒子則蔭任六品,不為不榮。若於此時再不盡忠直言,更待何時乃可建言而皇上聖德之美出於天惡自然。滿延臣工,遂不敢以片言逆耳,將來恐一念驕矜,遂至惡直而好諛,則此日臣工不得辭其咎。是以趁此元年新政,即將此驕矜之機關說破,使聖心日就兢業而絕自是之萌。此餘區區之本意也。現在人才不振,皆謹小而忽於大,人人皆習脂韋唯阿之風。欲以此疏稍挽風氣,冀在廷皆趨於骨鯁,而遇事不敢退縮。此餘區區之餘意也。
折子初上之時,餘意恐犯不測之威,業將得失禍福置之度外矣。不意聖慈含容,典賜矜全。自是以後,餘益當盡忠報國,不得複顧身家之私矣。然此後折奏雖多,亦斷無有似此折之激直者。此折尚蒙優容,則以後奏折,必不致或觸聖怒可知矣。諸弟可將吾意細告堂上大人,毋以餘奏折不慎,或以戇直幹天威為為慮也。
父親每次家書,皆教我盡忠圖報,不必係念家事。餘敬本吾父之教訓,是以公爾忘私,國爾忘家。計此後但略寄數百金償家中舊債,即一心以國字為主,一切升官得差之念,毫不掛於意中。故昨五月初七大京堂考差,餘即未往赴考。侍即之得差不得差,原不關乎與考不與考。上年已酉科,侍即考差而得者三人:瑞常、花沙納、張芾是也。未考而得者亦三人,靈桂、福濟、王廣蔭是也。今年侍即考差者五人,不考者三人。是日題“以義製事以禮製心論”,詩題“樓觀淪海日”得“濤”字。五月初一放雲貴差,十二放兩廣、福建三省,名見京報內,茲不另錄。袁漱六考差頗為得意,詩亦工妥,應可一得,以救積困。
朱石翹明府初政甚好,自是我邑之福。餘不次當寫信與之。霞仙得縣首,亦見其猶能拔取真士。
劉繼振既係水口近鄰、又送錢至我家求請封典,義不可辭。但渠三十年四月選授訓導,已在正月二十六成詔之後,不知尚可辦否?當再向吏部查明。如不可辦,則當俟明年四月升襯恩詔,乃可呈請。若並升襯之時推恩不能及子外官,則當以錢退還。家中須於近日詳告劉家,言目前不克呈請,須待明年六月乃有的信耳。
澄弟河南、漢口之信皆已接到。行路之難,乃至於此!自漢口以後,想一路載福星矣,劉午峰、張星垣、陳穀堂之銀皆可收,劉、陳尤宜受之,不受反似拘泥。然交際之道,與其失之濫,不若失之隘。吾弟能如此,乃吾之所以呂之慰者也。西垣四月二十九到京,住餘宅內,大約八月可出都。
此次所寄折底,如歐陽家、汪家及諸親族不妨抄送共閱。見餘黍竊高位,亦欲忠直圖報,不敢唯阿取容,懼其玷辱宗族,辜負期望也。餘不一一。
兄國藩手草五月十四日
【譯文】
澄候、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四月初三日發出第五號家信。這以後折差久不來,因此月餘無家信來,五月十二日折差來京,接到家中第四號信,乃是四月一日所發出的。詳知一切。植弟病體大愈,這是最可喜的事。
京寓一切平安。我的癬病又大好了,比去年六月更無痕跡。去年六月的治愈,已是五年來所未有的,而現在又超過了去年。或者從此會日逐消退,不再能作惡了。皮毛之病,究竟不很值得深慮,這話說久了越發可信。
四月十四日考差題是“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經文題“必有忽,其乃有濟;有容,德乃大”賦題“謙溪樂處”,得“焉”字。
二十六日,我又進呈一道諫疏,恭敬地陳述三項聖德,以預防流弊。疏中語言頗有些過於激烈,而聖上肚量如海,還能容納,豈是漢唐以下的英明君主所能企及的呢!我的意思,大約是因為受恩深重,官至二品,不算不尊;祖上則誥封三代,兒子則蔭任六品官,不算不榮。如在這時再不盡忠直言,更待何時才能上言?而皇上聖德的美好出於天生,出於自然,滿朝臣工,便不敢有隻言片語逆耳,將來隻怕一念之間驕矜自大,發展到厭惡直言而喜好謅諛,則這時臣工便不能推卸自己的罪過。所以趁著這元年行新政之機,就把這產生驕矜自大的關鍵說破,使聖心日漸兢兢業業而斷絕自大的萌生。這是我區區的本心。現在人才不振作,都謹小慎微而忽略大德,人人都熟習油滑阿順的風氣。所以要用這道諫疏稍稍挽回風氣,希望在朝臣工都能趨於正直有骨氣,遇事不敢退縮。這是我區區的餘意。
折子初上的時候,我心中恐怕觸犯不測之威,已把得失禍福置之度外了,不想聖上仁慈含容,對我的狂妄曲加全護。從此以後;我越當盡忠報國,不能再顧及身家的私事了。但此後奏折雖然會有很多,也決沒有像這道折子那樣激烈直言的了,這個折子還能承蒙聖上優禮寬容,則以後的奏折,必定不至於觸犯聖怒,又可想知。諸弟可以把我的意思細告父親大人,不要因我奏折不夠謹慎,或者會因愚直而幹犯大威過分耽憂。
父親每次家信,都教我盡忠圖報,不必掛念家事。我恭敬地體諒父親的教訓,所以公而忘私,國而忘家。估計此後我隻是大約寄上數百兩銀子償還家中舊債,其他就一心以國事為主,一切升官得差遣的念頭,絲毫不掛在心中。所以前不久五月初七日在京堂官大考差,我就未去赴考。侍郎之得差遣和不得差,原不在於參考和不參考,上年已酉科,侍郎考差而得的有三人:瑞常、花沙納,張芾。未考而得差的也有三人:靈桂、福濟、王廣蔭。今年侍郎考差的五人,不考的三人。此日專題是“以義製事以禮製心論”,詩題是“樓觀滄海日”,得“濤”字。五月初一日外放雲貴差,十二日外放兩廣、福建三省差,名字見於京報內;茲不另錄。袁漱六考差頗為得意,詩也寫得工整妥貼,應能考中一次,好救濟他的積困。
朱石翹明府開始政績很好,這當然是我鄉邑的福份。我不久當寫信給他。霞仙能得到縣中首選,也可見他還能提拔真正的人才。
劉繼振既是水口近鄰,又送錢至我家求請朝廷封典,義不可辭。但他在道光三十年四月曾選授訓導,已在正月二十六日恩詔頒布之後,不知還能辦嗎?我當再向吏部查明。如不能辦,則當等明年四月頒布升襯(注:指新去世之道光帝與其祖先合享的祭把)恩詔,才能呈請。如連升襯之時推恩都不能包括外官,則當把錢退還給他。家中需在近日詳告劉家,說目前不能呈請,需要等到明年六月才能有明確的結果。
澄弟在河南、漢口所發的信都已收取到。行旅的艱難,竟到這種地步。從漢口以後,想來一路上載有福星保佑了。劉午峰、張星垣、陳穀堂的銀兩都可收下,劉、陳的尤其應該接受。有接受反而似乎限於拘泥。但交朋接友的規則,與其失於濫,不如失於隘。我弟能做到這樣,才是我所感到欣慰的。西垣四月二十九日到京,住我宅內,大約八月可離京。
這次所寄奏折底槁,如歐陽家、汪家以及諸親族都不妨抄送共閱,讓他們也看看我雖然竊居高位,也想忠直圖報,不敢阿順取容,懼怕玷辱宗族,辜負期望。餘不一一。
兄國藩手草五月十四日
六、重大之件不敢輕率
【原文】
澄候、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十二月十一日發家書十六號,中言紀澤兒姻事,求家中即行與賀家訂盟,其應辦各物,已於書中載明,並悔前此嫌是庶出之咎雲雲,想已接到。如尚未到,接得此信,即趕緊與賀家訂盟可也。
語封各軸已於今日領到,正月二十六恩詔四軸(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叔父母)、四月十二恩詔亦四軸,三月初三恩詔一軸(本身妻室),凡九軸。八月初六用寶一次,我家諸軸因未曾托人,是以來辦。曾於閏,‘月寫信告知,深愧我辦事之疏忽。後雖托夏階平,猶未放書,又托江蘇友人徐宗勉,渠係中書科中書,專辦語敕事宜。今日承徐君親送來宅,極為妥當,一切寫法行款俱極斟酌,比二十六年所領者不啻天淵之別,頗為欣慰。雖比八月用寶者遲五個月,而辦法較精,且同年同鄉中有八月領到者,或隻一次,未能三次同領,或此番尚未用寶者亦頗有之。諸弟為我敬告父母大人、叔父母大人,恭賀大喜也。惟目前無出京之人,恐須明年會試後乃交公牟帶歸。重大之件,不敢輕率。向使,八月領到,亦止十二月陳泰階一處可付(與雨蒼同行),此外無便。
餘於十日陳奏民間疾苦一疏,十九日奏銀錢並用章程一疏,奉來批交戶部議奏,茲將兩折付回。文任吾於十三日搬至我家,龐省三於三十四日放學政,寓中一切如常,內外大小平安。今年臘底頗奢,須借一百金乃可過年,不然,恐被留住也。袁漱六亦被年留住。劉佩泉斷弦,其苦不可名狀,兒女大小五六人無人看視。黎越翁尚未到京,聞明年二月始能到,未帶家眷。塗心佘已到京,尚未來見我。公牟中惟龍泉臣及澧州館到二人而已。粵西事用銀已及千萬兩而尚無確耗,戶部日見支拙,年庫亦僅餘六百萬。時事多艱,無策以補救萬一,實為可愧!明年擬告歸,以避屍位素餐之咎,諸弟為我先告堂上可也,餘不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