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原文】

沅弟左右:

十二酉刻接十一夜二更信。湘後營送信者太遲,可惡之至。餘於十一夜三更即望信息,至今日辰已間,則憂灼殊甚,繞屋彳旁徨。巳刻遣潘文質往問信,未刻又專張成旺去,蓋因弟初十夜信言十一日數路會剿,故掛念極切也。茲接弟信,稍慰稍慰。仍有數事應商囑者,條列於後:

一、去年諸公議中空一段,又弟未多請炮船,此時皆不必悔。向使此二事當日籌謀周密,而他處或又有隙可乘。凡事後而悔已之隙,與事後而議人之隙,皆閱曆淺耳。

二、約期打仗,最易誤事,餘所見甚多。即以近事證之。去年正月十九,餘際昌約與多、鮑同出隊,以三排槍為記號。是日春霆黎明放三排槍,厥後因霧雨,多、鮑未出隊,餘軍大挫。今年正月十六,凱章與霆營約攻上溪口,同在漁亭出隊,厥後凱章到而霆營自中途折回,幾至誤事。二月初九,凱章與朱、唐約攻上溪,以衝天火箭為記號,厥後朱、唐先到,彼此均未見火箭。三月初五,凱章與唐約攻徽州(以排槍為記),厥後唐冒雨先到,而凱不至,遂至大挫。弟十一日空九壘,並無錯處,因多公約出隊牽製,而弟允之,卻是錯處。想以餘前日之信為不足據耳。

三、攻城攻壘,總以敵人出來接仗,擊敗之後,乃可乘勢攻之。若敵人靜守不出,無隙可乘,則攻堅徒損精銳。菱湖賊壘不破,尚不要緊,若關外賊壘十分堅固難破,卻須另行熟籌。

四、用兵人人料必勝者,中即伏敗機;人人料必挫者,中即伏生機。莊子雲:兩軍相對,哀者勝矣。此次多、鮑、成、朱援皖,人人皆操必勝之權,餘慮其隱伏敗機,故前寄弟信,言不必代天主張。本日巳刻小雨,午、未大雨,未知有損於弟軍及多、鮑否?如其有損,亦惟兢兢自守,盡人謀以聽天而已。順問近好。

再,來信果臨三所代寫耶?可謂酷似其舅。欣慰欣慰。江西所解之五千串,湖北所解之四千兩、四千串,計均日內可到。多、李去年十月二十八日之戰,殺賊究有多少?方意狗難遽振,今何鄉且悍也?

四月十二日

【譯文】

沅弟左右:

十二日酉時接十一日夜二更信。湘後營送信的人太遲,極可惡。我在十一日夜三更就盼望信息,至今日辰已間,更焦的灼慮,繞屋彳旁徨。巳時派遣潘文質前往詢問消息,未時又派專人張成旺去,大概因為弟初十夜信說十一日數路會剿,因此極為掛念。現接弟信,稍慰稍慰。但仍有幾件事應商討和囑咐的,條列於後:

一、去年諸公關於中空一段的議論,還有弟沒有多請炮船,現在都不必後悔。假使這兩件事當時籌劃周密,而其他事情上也許又有隙可乘。凡事後後悔自已的失誤,與事後議論別人的失誤,都是由於閱曆太淺。

二、約期打仗,最容易誤事。我見過的很多。就以最近的事證明。去年正月十九,我、際昌約定與多、鮑一同出隊,以三排槍為號。這天黎明春霆放了三排槍,而後因霧雨,多、鮑未出隊,我軍大敗。今年正月十六,凱章與霆營相約攻打上溪口,同在漁亭出隊,其後凱章到而霆營在中途折回,幾乎誤事。二月初九,凱章與朱、唐相約攻打上溪,以衝天火箭為記號,其後朱、唐先到,彼此都沒有見到火箭。三月初五,凱章與唐相約攻打徽州(以排槍為號),其後唐冒雨先到,而凱沒到,於是導致大敗,弟十一日攻打中空九壘,並無錯處,但多公約好出隊牽製,而弟答應,卻是錯處,想是我前日的信不足以為據。

三、攻城攻壘,總是以敵人出來接仗,擊敗之後,才可乘勢進攻,如果敵人靜守不動,無隙可乘,則攻堅白白損失精銳。菱湖敵壘不破,還不要緊,如關外敵壘十分堅固難破,卻必須另行慎重籌劃。

四、用兵人人料想必勝時,中間就潛伏著敗機;人人料想必敗時,中間就潛伏著生機。莊子說:兩軍相對,哀者必勝。此次多、鮑、成、朱援皖,人人都認為必勝,我擔心其潛伏著敗機,因此前麵寄信給弟,說不必代天主張。今日巳時小雨,午、未大雨,不知是否有損於弟軍及多、鮑?如果有損,也隻有老老實實自守,盡力而為以聽天命。順問近好。

另外,來信果然是臨三所代寫嗎?可以說酷似他的舅舅。欣慰欣慰。江西解運的五千串錢,湖北解運的四千兩銀子、四千串錢,估計近日均可到。多、李去年十月二十八日之戰,究竟殺敵多少?剛認為敵軍難以馬上振作起來,現在怎麼這麼多而且強悍?

四月十二日

十三、與其倉卒變計不如熟思審處而變

【原文】

沅、季弟左右:

昨日一緘,抄複胡、左二件,已接到否?今日接祁門各信,尚屬平穩。

建德之賊,已分支內犯鄱陽,建德城亦有賊防守。黃、德、隨、蘄等處,再半月不克,鄂中局勢必大變,瑞州之賊亦必擾鄂南興、治、崇、通等城。與其倉卒變計,漫無道理,不如此時熟思審處而變之。餘昨日複潤帥信,言多、鮑兩軍抽一支作上遊雕剿之師,將來不出此計之外。大約多雕剿必在北岸,則劉靖臣不可不南渡;鮑雕剿必在南岸,劉軍不南可也。順問近好。

四月二十六日

【譯文】

沅、季弟左右:

昨日一信,抄複胡、左兩封信,是否已接到?今日接祁門各信,還屬平穩。

建德敵軍,已分支進犯鄱陽,建德城也有敵軍防守。黃、德、隨、蘄等處,再有半個月不攻克,鄂中局勢必然大變,瑞州敵軍也必定侵擾鄂南興、治、崇、通等城。與其倉卒變計,漫無道理,不如現在慎重考慮審時度勢而改變。我昨日複潤帥信,說多鮑兩軍抽一支作上遊清剿之師,將來不出此計之外,大約多清剿必定在北岸,那麼劉靖臣不得不南渡;鮑清剿必定在南岸,劉軍可以不南渡。順問近好。

四月二十六日

十四、天下事當局則迷

【原文】

沅、季弟左右:

接初一夜信,知關外四壘已有三個投誠,劉林當難孤立。安慶之事,十牙子有影子矣。季弟所送之禮,謝謝。天下事當局則迷,旁觀則醒;事前易暗,事後易明。聞黃州之賊現已下竄,不知黃城尚有賊否?大約並力來集賢關一戰。偽酋親赴金陵請兵之說,餘終不深信耳。

五月初二日未刻

【譯文】

沅、季弟左右:

接初一夜信,知道關外四壘已有三個投誠,劉林一定難以自立,安慶的事,十牙子有影子。季弟所送的禮品,謝謝。天下事當局則迷,旁觀則醒;事前易暗,事後易明。聽說黃州之敵現已向下遊流竄,不知黃城是否還有敵軍?大約集中兵力來集賢關一戰。偽英王親自赴金陵請兵一說,我始終不太深信。

五月初二日未刻

十五、克城宜多殺不可假仁慈

【原文】

沅弟左右:

接十八巳刻來信,具悉一切。

三萬賊同歸浩劫,談何容易!而弟作可必之詞,餘竊不敢遽信。目下收投誠之人,似不甚妥善,如擠癤子不可令出零膿,如蒸爛肉不可屢揭鍋蓋也。克城以多殺為妥,不可假仁慈而誤大事,弟意如何?即問近好。

再,潤帥於十八日乘順風赴上遊,其病於十五日夜吐血極多,可危之至,幸十六七八略平,或無他慮。餘於十九日巳刻回抵東流矣。家信二件付閱。

五月十八夜

【譯文】

沅弟左右:

接到十八日巳時的來信,一切盡知。

三萬賊一同被打敗,是多麼不易呀!但弟弟卻說是必然的事,我卻不敢相信。眼下收編投誠的敵人似乎不很妥當,如同擠癤子不能隻擠出一點零膿,又如要蒸爛肉不可屢揭鍋蓋。克城之後,以多殺降敵為妥,不可假仁慈而誤了大事,弟意怎樣?便問近好。

再有,潤帥在十八日乘順風赴往上遊,他的病情加重,於十五日夜裏吐血極多,危險至極,幸好十六、十七、十八日略好一些,才無焦慮。我於十九日巳時回到東流了。家信二封附閱。

五月十八日夜

十六、既已帶兵自以殺敵為誌

【原文】

沅弟、季弟左右:

盛四歸,接兩弟信,具悉一切。

既已帶兵,自以殺賊為誌,何必以多殺人為悔?此賊之多擄多殺,流毒南紀;天父天兄之教,天燕天豫之官,雖使周孔生今,斷無不力謀誅滅之理。既謀誅滅,斷無以多殺為悔之理。幅中歸農,弟果能遂此誌,兄亦頗以為慰。特世變日新,吾輩之出,幾若不克自主,冥冥中似有維持之者。

賴賊赴下遊買米,日內有信來安慶否?餘前有寄厚庵二緘,茲抄去一閱。弟可與黃昌岐細細說明,大約不外平日結以厚情,臨時啖以厚利,以期成安慶一簣之功耳。即問近好。

六月十二日巳刻

【譯文】

沅弟、季弟左右:

盛四歸來了,又接到兩位弟弟的來信,一切盡知。

既然已經帶兵,自然應該以殺賊為誌向,何必後悔殺人太多?這批賊兵到處掠殺,波及南紀,信奏天父天兄的宗教,設立天燕天豫的官職,即使周公孔子活到今天,也一定要力主誅滅這幫亂匪。既然要主張誅滅亂賊,就沒有後悔多殺的道理。弟弟如果能實現幅巾務農的心誌,作哥哥的我也會很感欣慰。隻是世事變化日新,我們這些出來的人,幾乎不能自主,似乎是在冥冥中維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