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藩手書九月十一日
十一、需刻刻存一有天下而不與之意
【原文】
沅弟在右：
接十七、二十日來函，具悉一切，
城事果有可望，大慰大慰。此皆聖朝之福，絕非吾輩為臣子者所能為力。不特餘之並未身臨前敵者不敢涉一毫矜張之念，即弟備嚐艱苦，亦須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勞績在臣，福祚在國之義。刻刻存一有天下而不與之意，存一盛名難副成功難居之意。蘊蓄於方寸者既深，則僥幸克城之日，自有一段謙光見於麵而盎於背，至要至要。
雲仙信閱過。餘昨有複雲信，後附密片一紙，抄寄弟閱。雲原信繳還。唐升增督之說，此間並無所聞。侍黨之在歙、績境者，業已擊退。其至遂安境者，王開琳已往追剿，又有席在婺源，韓在玉山，當無他慮。十一月信折首尾各擬數句者抄閱。忠鶴皋昨日到此，南叟月杪可歸矣。順問近好。
國藩手草正月二十三日
【譯文】
沅弟左右：
收到十七日、二十日的來信，一切盡知。
金陵城果然有希望，大慰我心，這都是本朝的福氣，決不足我輩做臣民的所能做得到。不僅是我並沒有身臨前線所以不敢抱一絲一毫矜持張揚的念頭。就是象老弟備嚐艱苦，也一定要深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成績在臣民而賜福於國家的道理。時時在內心裏保存一分保有國家而又不參預其事的心意。保存一分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位於成就功業者地位實在很難自處的心意。如果內心世界內涵豐富深遂，則將來有幸攻克金陵城的時候，自然就會有謙遜之德處處表現出來。這一點至為重要。
雲仙來信已看過，昨天我給雲仙回信，後麵附上秘密夾片頁，現抄呈弟一閱。雲仙原信奉還。唐要升任潛運總督的說法這裏不曾聽說，侍王李世賢部在敬縣、績溪縣境內的，已經被我軍擊退。李部到遂安境內的，王開琳已經前往追殺剿滅。我軍又有席部在婺源，韓部在玉山，應該沒有問題，十一月的信，奏折首尾我所擬的幾句抄弟一閱。忠鶴皋昨天到這裏。南空月底可以回來。順問近好。
國藩手草正月二十三日
十二、飽諳世事處處皆危機也
【原文】
沅弟左右：
初四日接弟二十九日之函，知已分銀一萬與厚庵處，甚慰甚慰。合園以後該逆有何舉動。此信未一提及，想竟無聲無息。洪秀全亦可謂能固其眾者矣。
馬穀山於初五日抵省，萬庚軒於初九日坐輪船赴泰，初十十一回必至弟營。唐初六日的悔淮起行，知初六日自泰州起行，均來安慶交印接印。李世忠已有複信，抄寄弟閱。聞渠遣散各勇，每人給鹽二包或三包，帶隊者或三十包，則值錢百分乎。不知其部下果能一一俯首，別無波折否?澄弟信寄去，閾率仍寄還，其中事尚未辦也。順問近好。
厚庵信奉還。
國藩手草二月初六夜
正封緘間，接弟初三日信，知宜興業已克複。宜興係少荃派戈登與郭鬆林來打的。昨接少荃信始知之。既克宜興，必打溧陽、丹、句，賊勢益孤矣。李世忠之信甚屬恭順(已抄至僧處)。惟餘複李函，僅稱皇上交餘嚴查，而未言交邸帥會查。繼芳已難免於醋，若再見李信，則醋勁更進，反生波折(不抄去)。飽諳世事，處處皆危機也。又行。
【譯文】
沅弟左右：
初四日接弟正月二十九日的信，得知已經給厚庵那裏分付白銀一萬兩，甚慰我心。金陵合圍以後敵軍有什麼行動，你信中一點都沒提，推想敵軍竟然沒有動靜。洪秀全也可稱得上是有能力安定其部眾的人了。
馬穀山於本月初二日到達省城。萬篪軒於初九日乘輪船去泰州，初十日或十一日一定會到弟營。唐於初六日從臨淮起身上路，喬於初六日從泰州起身上路，都要來安慶交接班，李世忠已有回信，抄件寄弟一閱，據說李世忠遣散丁勇，每人發給鹽二包或者三包；帶隊的人有的到三十包鹽、那就值銅錢一百多貫了，不知李世忠部下是否果真能夠人人俯首稱臣認罪，不再惹享端呢?澄弟來信寄上，你看完再寄回來，因為他來信提到的事還沒有辦。順問近好。
厚庵來信奉還。
國藩手草二月初六夜
正要封好信封時，接到你初三日的來信，得知宜興已經被我軍光複。宜興乃是李少荃派戈登和郭鬆林來攻打的，昨天接到少荃來信，剛剛知道。已經攻克宜興，一定要攻打溧陽、丹陽、句容，那麼敵人勢力將更加孤立。李世忠的來信十分恭謹順從(已經抄送僧格林沁處)。隻是我給李的回信，光說皇上交我嚴查此案，而沒有提此案還交邸帥會同查辦。繼芳對此事難免有嫉妒吃醋之嫌，如他再看到李世忠的信，則醋勁更大，此事反而多生波折(不必抄去)。充分領略熟悉當世之事，可知時時處處都是潛伏的禍端，又及。
十三、當以曠懷小心二者相慰勉
【原文】
沅弟左右：
昨日寄去一緘，言湖州尚未克複，鮑軍未可輕動，想已接到。頃接澄弟家信，黃鼎甫侄婿於三月十七去世，實深駭悲。溫弟婦憂鬱如此，何以為生!吾兄弟近日所聞見多不適意之事，惟當以曠懷、小心二者交相慰勉。紀澤病又五日，今痊愈矣。順問近好。
四月初七日
【譯文】
沅弟左右：
昨天寄去一封信，說到湖州還沒有攻克收複，鮑春霆軍還不能輕易調動，想必已經收到。剛收到澄弟寄來家信，侄女婿黃鼎甫於三月十七日去世，實在感到極為驚駭、悲痛。溫甫弟妹憂傷抑鬱到這般地步，可怎麼活啊!你我兄弟近日裏所見所聞大都是不如意不順心的事情，我們應該以心胸開朗、小心從事這兩條互相安慰、勉勵。紀澤又病了五天，現已痊愈。順問近好。
四月初七日
十四、不必占天下第一美名
【原文】
沅弟左右：
十二日接弟勸紀鴻鄉試之信，字秀勁而有靜氣，知弟病體大愈。因複一緘，商請少荃來金陵會剿。十四日因接初八寄諭，又去一谘一緘，商少荃會剿之事，十五日又將餘與少荃之一谘一緘專戈什哈送至弟處轉遞，想均到矣。夜來又細思，少荃會剿金陵，好處甚多，其不好處不過分占美名而已。後之論者曰：潤克鄂省，迪克九江，沅克安慶，少荃克蘇州，季高克杭州，金陵一城沅與荃各克其半而已。此亦非甚壞之名也。何必全克而後為美名哉?人又何必占天下之第一美名哉?如弟必不求助於人，遷延日久，肝愈燥，脾愈弱，必成內傷，兄弟二人皆將後悔，不如及今決計，不著痕跡。望弟將餘與少荃一谘一函遞去，弟亦自加一緘。待弟複信到日，餘即會弟銜複奏。
少荃將到之時，餘亦必趕到金陵會剿，一看熱鬧也，順問近好。
五月十六日
【譯文】
沅弟左右：
十二日收到老弟勸紀鴻參加鄉試的信，字跡秀麗、有勁又有平靜之氣，由此可知老弟病體已經好多了。因而給你回了一信，商量邀請少茶前來金陵會同剿滅敵人的事。十四日因為接到初八日寄諭，又給你寄去谘文一件、書信一封，商量請少荃會同剿敵的事，十五日又把我致少荃的一件谘文和一封信特派戈什哈送到弟處代轉遞送，想來應都已送到了。夜來又仔細想過，少荃來會同剿敵的好處是很多的，至於不好的地方隻是不過分獨占美好的名聲而已。對於後一點可以這樣想：胡潤芝(林翼)克複湖北省城，李迪庵(續賓)克複九江，沅弟你攻占安慶，李少荃(鴻章)攻克蘇州，左季高(宗棠)攻克杭州，而金陵一城等於沅弟與少荃各自攻占一半而已，這也不是很壞的名聲呀。為什麼一定要自己攻占全城才能算是美名呢?人又為什麼一定要占天下這第一美名呢?如果老弟一定不肯求助於別人，則戰事拖延時間太長，肝越來越燥，脾越來越弱，定會形成內傷，你我兄弟二人都會後悔的，不如趁今天早打主意，還可不露痕跡。希望老弟把我給少莖的谘文。書信轉去，老弟自己也修書一封。等老弟給我的回信寄來的時候，我就會同弟具銜上奏。
少荃要來到金陵的時候，我也一定趕往金陵會同剿滅，看一下熱鬧場麵。順問近好。
五月十六日
十五、凡事須退一步想
【原文】
沅弟左右：
十七日接十四夜信，內有戈登一緘，十八早接十四日交送茶葉親兵之信，具悉一切。
請少荃來金陵會攻，弟亦有此意，且彼此皆是十四夜發信，三木匠開口，十一木匠開口，此正吾弟豁達恢宏、識量過人處。想吾十五日與少荃之一谘一函，弟已專人送蘇矣。吾即日當加緘催之，並俟弟複信到日，會弟後緘複奏。少荃到後，如能迅速克城，早破一回，弟早息一日之肩，固屬萬幸。若不能遽克，仍須吾弟堅囑各營嚴斷接濟，一毫不肯放鬆。弟肝病已深，餘所稔知，然凡事須退一步想，假如九洑洲、東壩及丹、句、金、溧至今未克，弟雖再圍一年半，毫無指望，亦無如何。假如此時會剿者係平日積不相能之人，亦無如何。今少荃來，實與吾弟水乳交融，而大功實不甚遠，此心豈不綽綽?望加意保養為要。順問近好。
五月十八日
【譯文】
沅弟左右：
十七日收到弟十四日夜信，內有戈登一信，十八日早上收到十四日交送茶葉親兵帶來的信，木匠老三開個口，木匠十一也開個口，這正是老弟心胸豁達博大、見識度量超越常人之處。想來我十五日致李少荃的谘文和信函老弟已派專人送往蘇州了。幾天內我會再寫信催促少荃，並且等老弟回信到這裏，會弟銜及後一封信上奏朝廷。少荃到來以後，如果能夠迅速攻克金陵城，早一天攻破城池，老弟就能夠早一天卸去負擔，應該算是萬幸。如果還不能迅速攻克敵城，仍要老弟堅持叮囑各營絕對斷絕金陵敵軍的接應、供應，一點兒也不得放鬆。老弟肝病已重，是我所熟知的。然後大凡遇事都應作退一步著想，假如九洑洲、東壩以及丹陽、句容、金壇、溧到現在還沒有收複，老弟就是把金陵再包圍一年半，毫無指望，也沒有什麼辦法。假如這個時候前來會同剿敵的是平日裏一向不能和睦親善相處的人，也沒有什麼辦法。現在讓少荃來，實可與老弟水乳交融，投合無間，實現大功也實際上為期不太遠了，這樣心中怎能不寬裕呢?希望老弟著意保養身心為要。順問近好。
五月十八日
十六、尋常因物付物之言不可看得太深
【原文】
沅弟左右：
初八日接弟初四夜信，具悉一切。
王紹羲、陳萬勝陣亡，實深憫惜。地道一二處既穿，則它處亦斷難奏效，不必時時急焦也。王可升既不必調至浦口，則當調至無為州聽調。上遊英、霍、宿、太雖日日告急，然從二月至今，已告急四個月矣，亦聞慣而不驚也。餘赴金陵之期，從弟之意暫緩起行，以少荃將到之日為定。弟以倔強之性，值久勞久鬱之後，一見親人，涕泣一場，大鬧一場，皆意中所有之事。然為涕為鬧，皆可以發抒積鬱，皆可暗調肝疾。餘到在少荃之前四五日方為妥善，望弟屆時先寄一信為要。寄諭雖催金陵迅速成功，然無甚苛責之辭，不過尋常因物付物之言，弟不可看得太深。較之昔催向、和之辭鬆活多矣，亦並無甚傾摘者。弟少見多怪，難禁風浪耳。順問近好。
乾嘉中督撫秘決另寫。
六月初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