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點評】

堅忍,一種以退為進的心理能量;堅忍,一種積蓄力量、待機而發的戰略戰術。

刀不藏鋒時,叫“忍”。“忍”,怒也,是心字和刈字組合而成的一個古字。心中的感情思想像利刃沒遮攔的時候叫怒。怒不是忍。

心中無“刃”,空空蕩蕩無利器的時候,也不是“忍”。

刃鋒磨隱了,刃鋒藏在心胸的刀鞘裏,才能算是真正的忍。

“忍”不是窩囊廢物般的吞氣吞聲。所以“忍”之“刃”就不僅僅是標音的聲旁,也是對表義的義附。“忍”是一種能力。《說文解字》說“忍”,“能也”。

“能”又是什麼?

“能”是一種屬於熊類的像鹿一樣的野獸,皮毛之下,有強壯堅硬的骨肉,所以把賢能而強壯的人叫做能傑。

忍是能力,就是說“忍”首先是一種很有內在的鋒芒的力。忍是一種能力,是那些善於把尖銳的思想感情含蓄起來的人的本領,是他們行人所不能行,成人所不能成之事的首要條件。腰帶寶刀的韓信,硬是從別人的胯下鑽了過去,能夠忍受胯下之辱的檢閱,沒有超凡的內在定力,恐怕是很難完成的。範蠡也是一個大忍者,輔佐勾踐贏了夫差,麵對盛大的功利,依然能夠清醒地身退,這恐怕也絕非是那種以物喜、以己悲的憤憤者所能為。

既然如此,忍常常也是一種韜略。

聖人韜光,能者晦跡,收斂鋒芒,隱藏才能,這一直是成大事者的必定策略。唐宣宗未即位前常常夢見乘龍升天,言之於母,母親既喜又驚,千叮萬囑:“此話不可再說了”。宣宗謹遵母命,甚至連別的話也不敢說了,宮中有人以為為慧,卻被當朝的皇帝看成是有“隱德”,於是,竟以皇帝第十三叔的身份接了大唐江山。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能屈伸,便最小了。忍字作為成事之要訣,人人都理解,然而能如唐宣宗這樣的韜略卻是千難萬難了!

因此可以說,忍是一種修養。

忍為修養,其義應該相當深刻,相當廣泛。世間取人,唯才、唯德,德才兼備,有才務須要忍,有忍才能有德;不能恃才便張揚,真正的才,是不張揚的。如此,才、德、忍便是一種互導和印證的必然關係。孔子弟子三千,賢者七十二,賢者之中又賢的,當推顏回。顏回在人人不能忍受的困苦生存狀態中,卻仍能不改其樂。這是才、德到了相當境界的忍,連為師的孔子也略有自愧不如之感歎。石崇是反麵的例子。石崇富甲天下,卻一丁點也不能忍受別人小覷了他的富,所以,生命的每一秒都在享受富、誇富和念富,隻為富累之中氣乎乎地渡日子,哪裏有顏回的樂趣?忍是一種境界,石崇才小德薄,登不上這層境界,終於斬首東街。

正反兩方麵的事實,使忍成為一種文化。

在春秋戰國的大殺大砍、所有人都激昂好鬥,諸多兵家、縱橫家、法家、雜家大肆鼓吹爭鬥的曆史時期,中國的先賢們居然深思出了儒、老、莊、墨的仁、忍、柔、和的學說。孔子請教老子的故事,似乎也可以解釋兩種不同傾向的學說的消長。孔子問老子天下之道,老子沒講理論,卻隻默默張開了嘴。聰明的孔子一下子明白了牙和舌的隱喻:那張老嘴早已沒有牙了,堅硬尖銳的牙沒有了,和柔無鋒的舌還在,“忍”與“忍”、短暫與長久,這其中的道理,何等簡單,何等深邃。

這樣一種貴重的能力,這樣一種超人的韜晦,這樣一種深邃的德性、這樣一種綿綿不絕的文化,實在應該整理,對於每個人,對於整個社會大概都會產生極大的實用功能。

《忍經》中說:不能忍受挫折,不是害了別人,就是害了自己。不如忍耐下來,慢慢觀察勝敗。名譽在屈辱中彰顯,德量自隱忍中增大。黥布自向負意氣,認為劉邦會拜他為將,劉邦卻坐在床上洗腳召見他,他氣得差不多想自殺,當優待他如漢王同等待遇時,又高興過了頭。還沒看到他以後立的功名,當天就看到了他的器量。唉,能不忍嗎!

《呂氏童蒙訓》說:“事情有時不對的地方,應當詳細考慮它,一定都會辦好。如果先暴跳發怒,隻能害自己,豈能害別人。”

名譽從屈辱中彰顯,如張釋之為王生結襪,韓信為老人穿鞋這一類。又《太史斷》說:“伍子胥在江邊很困頓的時候,在道路旁向人乞討食物。”所以在隱忍中成就功名,不是大丈夫誰能這樣做?

楚奇議論說:“能屈從於一人之下,而得到君主信任的人是湯和武王。漢高祖仿效他們隱忍,率巴蜀的軍隊奪取了三秦之地,成就了漢室四百年的社稷。這就是勇敢而能夠忍耐的人。”

不撓不屈,不仰不俯,壁立萬仞,中流砥柱。

說到堅忍,我們不能不想到越王勾踐的故事。

公元前494年,吳王夫差拜伍子胥為大將,伯為副將,親自率領大隊水陸軍隊,從太湖出發,去攻打越國。吳越兩軍會戰於夫椒(今江蘇省吳縣),在水兵的戰鬥中,越國大將靈姑浮陣亡,越國的水兵幾乎全軍覆沒。趙王勾踐帶領殘兵五千餘人逃回,到會稽山上躲了起來。吳王緊追不舍,一路上殺百姓、燒莊稼追到會稽,把越王勾踐圍困在山上。勾踐被迫求和,到吳國服侍吳王。然而,沒頂之災與奇恥大辱並沒有泯滅勾踐東山再起的雄心壯誌。如果此時勾踐變得心灰意冷,那他在曆史上的英明至此也就完全消滅了。

勾踐夫婦在臨去吳國前,召集大臣們商議國家大事。君臣們痛苦之心,自不必說,但大家都勸越王隻管放心到吳國去,他們一定要把越國治理好,將來再報仇。勾踐就把國家大事托付給文種等大臣,自己帶著夫人和範蠡到吳國去做人質。一路之上,他們聽到的是送行的百姓們的一片哭聲。

勾踐夫婦和範蠡到了姑蘇,吳王夫差就讓他們住在闔閭墳墓旁邊的一間石頭屋子裏,為吳王養馬。夫差把勾踐留在都城,是為了考驗他是否真心臣服於他。夫差每次坐車出去,也總是讓勾踐給他拉馬。勾踐在吳國所受屈辱,那是可想而知的。

勾踐夫婦在吳國過了三年。在這三年中,勾踐總是很小心地伺候夫差,做到百依百順,顯得比夫差的其他仆人還要馴服。與此同時,文種還經常派人給伯送禮,伯也老在夫差跟前替勾踐說情。

有一次,勾踐聽說夫差病了,就托伯給夫差帶話,說是要去看望。夫差聽說勾踐這樣惦記自己,就答應了他。伯帶領勾踐進了夫差的臥房,正趕上夫差要大便,勾踐就趕過去攙扶他。夫差叫勾踐出去,勾踐說:“父親有病,做兒子的應當服侍,大王有病,做臣下的也應當服侍。再說我還有點小經驗,看看大王拉的屎,就能知道大王的病是重是輕。”這樣一說,夫差心裏很高興,就不再拒絕了。夫差拉完屎,覺得舒服多了。勾踐扶著夫差上床躺好,又去掀開馬桶蓋看了看,嗅嗅氣味,然後向夫差磕頭說:“恭喜大王!大王的病已經沒有什麼危險了,再過幾天,就完全好了!”夫差問他:“你怎麼知道的?”勾踐說:“剛才我看了大王的屎,知道肚裏的毒氣已經散發出來了,病還不快好了嗎?”夫差看到勾踐服侍自己這樣周到,倒有些過意不去了,就對勾踐說:“你待我不錯。等我病好了,就放你回去。”

由於勾踐處處小心服侍夫差,再加上伯不斷向夫差報告越國內十分平靜,一點也沒有反叛吳王的跡象,夫差就以為越王勾踐真的完全臣服自己,越國對吳國已經沒有什麼威脅了,於是,公元前491年,夫差親自送勾踐夫婦上車,將他們放回了越國。

勾踐回到越國後,君臣相見,又是高興,又是傷心。他們發誓,一定要記住亡國之痛、石室養馬的恥辱,為了報仇雪恥,要上下一心,發憤圖強。

勾踐原來打算把國政交給大夫範蠡治理,但範蠡卻說:“操練兵馬,行軍打仗,文種不如我範蠡;治理國家,安撫百姓,我範蠡不如文種。”於是勾踐就把國家政事交給文種管理,而讓範蠡負責操練兵馬。

勾踐為了能使自己時刻牢記亡國的恥辱,不讓舒適的生活消磨了自己的意誌,就把自己臥室裏的錦繡被褥撤了下去,而鋪上了柴草當做褥子,休息時就躺在上麵;他還在房間裏掛上苦膽,每當坐臥起來,或吃飯之前,都要嚐一嚐膽的苦味。這就叫做“臥薪嚐膽”。他常常心中默念:苦膽再苦,也沒有亡國、做奴仆苦。他平時親自到地裏耕作,夫人也親自養蠶、織布;吃飯不吃肉,穿衣不要綢鍛;經常放下國王的架子訪問賢人,虛心聽取意見,以禮善待賓客;對老百姓中貧窮的就想辦法救濟他們,死了的就幫助安葬,時時關心百姓的疾苦,同百姓一樣勞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