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穀主走後的第二日,這二日來,我整夜整夜無法安眠,那日見他乘舟而去,便想著自己也能尋來一葉扁舟,如法炮製,離開這地方。
隻是,這想法尚未得到展示的機會,便有人上門尋釁滋事來了。
綠瓔這次很是爽快,單槍匹馬,身後的那幫狗腿一隻也沒有跟著,於是我以為她不過是來潑婦罵街,爆上幾句粗口釋放一下長期壓抑的荷爾蒙,便算了事;我掐著自己的手指暗自揣測,穀主臨走前的那番囑咐定然對她起了作用,然而事實證明,我想多了。
我實在想的有點多!
當然,我了解到這一真理並非假以他人之口,而是通過自身的嘔心瀝血總結而來。當她把一隻瓶子交到我的手中時,我就意識到,我可能已經上套了。
那隻瓶子是細瓷製成,瓶身潔白無瑕,我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把它放在掌心賞略把玩,兩隻耳朵接受了一旁站著的綠瓔孜孜不倦而絮絮叨叨的教誨,她說她心中如何如何之歉疚,如何如何與我有過誤會,請求我寬宏大量,再不計較。
我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事實上,我與她之間的恩怨豈是幾句口舌之爭那麼簡單,中間還橫亙著紅纓的命。雖然她隻是造成紅纓之死的間接原因,但間接的原因依是原因,隻要我沒能在心中說服自己原諒她,哪怕她把一隻金瓶子遞到我手中,也抵消不了彼此之間的恩怨!
我把細口長頸的白瓷瓶子拋回她的手中,說:“這隻瓶子很一般,可不像你說的那般特別,你收回去罷,你差點砍掉我的雙腳,我與你勢不兩立!以後不要拿這種幼稚的東西賄賂我了,毫無意義!”說完,即刻轉過身去,把門自身後合上,愣生生把綠瓔晾在了外麵。
我背靠著門心中無比自責,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白癡,明明與她隔著海一般的仇恨,卻還能在她的巧言令色下接過瓷瓶,我搞不明白,我這是太過單純做人沒底線,還是耳根子太軟遇事沒主見,無論是哪一種,都讓我覺得自己很愚蠢!
抓著門框的手驀地發抖,靠在門上的脊背豪無來由地一陣發冷,我用掌心撫了撫額頭,居然發現額上滿布汗珠,潸潸一片,似要滴落一般,我想,自己肯定是昨夜受了些風寒,如是想著,便腿重地朝床走去,想要躺下休息一番,好恢複些氣力。
豈料,落地的每一個腳步卻釀蹌不已,身子也如被剝繭抽絲般,越來越軟。離床還有幾步之遙的地方,我突然像一根煮熟的麵條一樣,滑落跌落在地。就在雙臂跌地的那一刹那,我忽然明白,這果真是個套!
然而,明白得終究還是晚了,是我方才腦子一時發熱,不計前嫌地接過了敵人遞過來的東西,如今,施施然成了砧板上的魚肉!
一股蜇人的酸粘攻襲了我的雙眼,以至於,它們再也無法睜開,繼而,連腦中意識也變得恍惚起來。我朝著前麵伸出了手,對著虛空亂抓一氣,像是所有臨死之人一般,明知死後什麼也帶不走,仍是執迷著要用盡全力最後一抓,哪怕什麼都抓不到!
意識不斷帶著我向前奔跑,我覺得自己進入了一個奇妙的世界,可以飛梭自如,抑可翻滾跳躍,無所不能,終究,我是一隻魅,如今又回到了那般自由無涯的狀態,唯一的憾事,是我覺得呼吸裏一陣無來由的悶熱,仿佛有一打的汗水自身上跌落。
耳旁隱隱傳來絲竹之聲,似天邊美樂,一陣陣被風吹來,灌進我的耳朵裏麵,時斷時續。我霍地睜開雙眼,卻迎麵撞上人頭攢動,他們個個彎腰朝地麵打量,半響,我才意識過來,他們打量的其實是我,因為我自己不知何時被人放在這三尺高台之上,旁邊駐足流連的人布滿了高台四周。
詫異間,我低頭朝自己的身上打量,乍然之間,大驚失色!隻見,我的前胸和腰間,隻裹了一層刺透肌膚的薄紗,其餘地方,全全暴露無遺。那些男人站在周圍,皆皆眼神飄渺不定!明明圍著那樣多的人,卻無半聲嘈雜,大家屏氣凝神把所有的注意力投入這三尺高台間,意興闌珊!
隻有我自己,痛苦地蜷縮成一團,用雙臂抱緊自己的全身,把頭深深埋下,低得隻差半寸便能觸碰地麵。
我想哭,想放聲大叫,可是我發現,自己的嗓子竟然還是無法發出聲音來!如果我能富有勇氣一點,可以從這方高台跳下,找個無人之處尋件衣物來裹住全身,可事實上,我注定缺乏勇氣,除了沮喪低垂著頭,再無其他辦法。
愣愣看著地麵,心想,這個時候要是昏死過去該有多好,就不用麵對這份示之眾人的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