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熟睡的像個嬰兒,呼吸淺薄而均勻。他的手緊握著我的。
門鈴響了,景延抱著TOTORO.陳站在門口。小家夥一臉委屈地往我懷裏鑽,景延一臉氣憤地說:“竟然朝我撒尿。”
“它對不喜歡的人有攻擊性的。”它也對成理撒過尿。撒完後找地方躲起來好久,後來發現成理並沒有生氣,才敢出來見人。而那天成理居心叵測地賞了她三顆葡萄幹之後,它就跟他和諧的跟一家人似的。拜托,我才是主人。
“這是它留在家裏的。”景延把一個檔案袋遞給我。
TOTORO.陳不安分地在我懷裏動來動去,牛皮紙袋子一下子掉到地上,裏麵的東西嘩啦四散到地麵上。
是照片。全部都是我睡覺的樣子。皺著眉頭的我,揉著鼻子的我,四仰八叉的我,露出肩頭紅杏的我,流口水的我,蜷縮成一團的我,微張著嘴巴也許在說夢話的我……
我挪動著腳步,一張張撿起它們,淚水一顆一顆滴下來,我知道成理經常在深夜裏獨自守望著淩晨,可是卻不知道他如此寂寞的在黑暗裏看著我,在另一個世界裏如此真實的記錄了我。
撿起的最後一張照片上,不止我一個人。我的右手上還有石膏,額頭上敷著毛巾,我蜷縮成一團,成理安靜地躺在我身邊,他的視線全部落在我的背上。應該是我發燒昏迷那次,讓護士幫忙拍的。
照片的背後有他漂亮的隸書,寫著“陳康緹,你的故事全部都是夢境嗎?”那次昏迷,我一定斷斷續續說了許多話,所以他才說:“該說的一句沒落下。”
檔案袋裏還裝著兩樣東西。
一樣是我和他在Coffee Shop裏簽訂的“不平等條約”——“在校監護人”的委托書。而另一樣是高利貸的收據。
他把這些跟我有關的過去,都原封不動的還給了我。我早知道他是說到做到的人,他說要忘記我,那麼必定會不留任何痕跡的忘記。站在回憶裏自虐這種蠢事兒,他不會去做的。
我看著TOTORO.陳無精打采的樣子,看一眼仍然在熟睡中的衛子更。我低聲對景延說:“你幫我看著點,我出去下。”
景延將車鑰匙給我:“開車小心點,你有時間把駕照考考。”
我是真的有時間把駕照考考。因為我在高架口就被堵下來了,完全沒有去上海那次那麼好運。我打電話給景延求救,他不知道通過什麼方法,讓那個小警官放行了我。
我抱著TOTORO.陳從車裏鑽出來,然後踩著我七厘米高的小靴子一陣瘋跑。我在機場搜尋了很久,都沒有看到成理的身影,倒是TOTORO.陳老遠就在我懷裏唧唧歪歪,它看到了從麥當勞出來的成理。
他走進電梯,我側身將自己隱匿在電梯後,我想我遮掩得很好,我並沒有違背那天晚上我與他的約定。
他說:“不要再讓我見到你,我怕我自己要留下來。”
而在這句話之前,他說:“陳康緹,你喜歡我嗎?”
我說:“成理,愛是會互相傷害的,我們不要愛。”
我看到淚水從他長長的眼尾滑下來,他的臉覆在我的臉上,氣息溫熱,他說:“如果我們都自私一點,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
我瞬間泣不成聲,我知道他明白。衛子更之於我,已經是不能丟棄的責任。而悄悄和他父親帶給他的巨大衝擊,讓他不能舍掉母親。景延告訴我,成理的媽媽一定得去紐約接受治療才行。換個環境,對她有好處。
待我調整呼吸、重整旗鼓之後,我驚訝地發現一件很驚心動魄的事兒——我把TOTORO.陳弄丟了。
我在一樓瘋了一樣找它,眼淚狂掉,我心裏暗罵:機場修這麼大是要死嗎?
可是我罵機場它大爺也沒有用了。TOTORO.陳沒有找到。而人來人往的空氣裏飄來甜膩的聲音,“從蕭山機場飛往紐約肯尼迪機場的CX6813號航班馬上就要起飛了,請……”
起飛了。
我像個被掏空了棉花的布偶,坐在機場大廳明亮的地磚上,周圍陌生的人群用熱鬧的眼神看著我,我看著自己滴落在地麵上的眼淚成串、成串,它們像一把把冰刀插進我的左心房、右心室,讓那裏冰涼一片。
成理,我們終於悄無聲息的別離了。若幹年後,你是否還會記得我這個女孩,你與她互相取暖過。你親吻著她的臉說,“你要好好的。”你強迫她答應你——忘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