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操軍緩緩而行,至襄城,到淯水,操忽於馬上放聲大哭。眾驚問其故,操曰:“吾思去年於此地折了吾大將典韋,不由不哭耳!”因即下令屯住軍馬,大設祭筵,吊奠典韋亡魂。操親自拈香哭拜,三軍無不感歎。祭典韋畢,方祭侄曹安民及長子曹昂,並祭陣亡軍士,連那匹射死的大宛馬,也都致祭。次日,忽荀彧差人報說:“劉表助張繡屯兵安眾,截吾歸路。”操答彧書曰:“吾日行數裏,非不知賊來追我。然吾計劃已定,若到安眾,破繡必矣。君等勿疑。”便催軍行至安眾縣界。劉表軍已守險要,張繡隨後引軍趕來。操乃令眾軍黑夜鑿險開道,暗伏奇兵。及天色微明,劉表、張繡軍會合,見操兵少,疑操遁去,俱引兵入險擊之。操縱奇兵出,大破兩家之兵。曹兵出了安眾隘口,於隘外下寨。劉表、張繡各整敗兵相見。表曰:“何期反中曹操奸計!”繡曰:“容再圖之。”於是兩軍集於安眾。
且說荀彧探知袁紹欲興兵犯許都,星夜馳書報曹操。操得書心慌,即日回兵。細作報知張繡,繡欲追之。賈詡曰:“不可追也,追之必敗。”劉表曰:“今日不追,坐失機會矣。”力勸繡引軍萬餘同往追之。約行十餘裏,趕上曹軍後隊。曹軍奮力接戰,繡、表兩軍大敗而還。繡謂詡曰:“不用公言,果有此敗。”詡曰:“今可整兵再往追之。”繡與表俱曰:“今已敗,奈何複追?”詡曰:“今番追去,必獲大勝;如其不然,請斬吾首。”繡信之。劉表疑慮,不肯同往。繡乃自引一軍往追。操兵果然大敗,軍馬輜重,連路散棄而走。繡正往前追趕,忽山後一彪軍擁出。繡不敢前追,收軍回安眾。劉表問賈詡曰:“前以精兵追退兵,而公曰必敗;後以敗卒擊勝兵,而公曰必克:究竟悉如公言。何其事不同而皆驗也?願公明教我。”詡曰:“此易知耳。將軍雖善用兵,非曹操敵手。操軍雖敗,必有勁將為後殿後殿:指行軍時的後衛部隊,就是“殿軍”。,以防追兵。我兵雖銳,不能敵之也,故知必敗。夫操之急於退兵者,必因許都有事;既破我追軍之後,必輕車速回,不複為備;我乘其不備而更追之,故能勝也。”劉表、張繡俱服其高見。詡勸表回荊州,繡守襄城,以為唇齒。兩軍各散。
且說曹操正行間,聞報後軍為繡所追,急引眾將回身救應,隻見繡軍已退。敗兵回告操曰:“若非山後這一路人馬阻住中路,我等皆被擒矣。”操急問何人。那人綽槍下馬,拜見曹操,乃鎮威中郎將,江夏平春人,姓李,名通,字文達。操問何來。通曰:“近守汝南,聞丞相與張繡、劉表戰,特來接應。”操喜,封之為建功侯,守汝南西界,以防表、繡。李通拜謝而去。
操還許都,表奏孫策有功,封為討逆將軍,賜爵吳侯,遣使齎詔江東,諭令防剿劉表。操回府,眾官參見畢,荀彧問曰:“丞相緩行至安眾,何以知必勝賊兵?”操曰:“彼退無歸路,必將死戰,吾緩誘之而暗圖之,是以知其必勝也。”荀彧拜服。
郭嘉入,操曰:“公來何暮也?”嘉袖出一書,白操曰:“袁紹使人致書丞相,言欲出兵攻公孫瓚,特來借糧借兵。”操曰:“吾聞紹欲圖許都,今見吾歸,又別生他議。”遂拆書觀之。見其詞意驕慢,乃問嘉曰:“袁紹如此無狀,吾欲討之,恨力不及,如何?”嘉曰:“劉、項之不敵,公所知也。高祖惟智勝,項羽雖強,終為所擒。今紹有十敗,公有十勝,紹兵雖盛,不足懼也。紹繁禮多儀,公體任自然,此道勝也;紹以逆動,公以順率,此義勝也;桓、靈以來,政失於寬,紹以寬濟,公以猛糾,此治勝也;紹外寬內忌,所任多親戚,公外簡內明,用人惟才,此度勝也;紹多謀少決,公得策輒行,此謀勝也;紹專收名譽,公以至誠待人,此德勝也;紹恤近忽遠,公慮無不周,此仁勝也;紹聽讒惑亂,公浸潤浸潤:“浸潤之譖”的省語,意思是時時說人壞話,逐漸發生作用,就像水浸泡物體一樣,慢慢滲入,使人不易察覺。不行,此明勝也;紹是非混淆,公法度嚴明,此文勝也;紹好為虛勢,不知兵要,公以少克眾,用兵如神,此武勝也。公有此十勝,於以敗紹無難矣。”操笑曰:“如公所言,孤何足以當之!”荀彧曰:“郭奉孝十勝十敗之說,正與愚見相合。紹兵雖眾,何足懼耶!”嘉曰:“徐州呂布,實心腹大患。今紹北征公孫瓚,我當乘其遠出,先取呂布,掃除東南,然後圖紹,乃為上計。否則我方攻紹,布必乘虛來犯許都,為害不淺也。”操然其言,遂議東征呂布。荀彧曰:“可先使人往約劉備,待其回報,方可動兵。”操從之,一麵發書與玄德,一麵厚遣紹使,奏封紹為大將軍、太尉,兼都督冀、青、幽,並四州,密書答之雲:“公可討公孫瓚。吾當相助。”紹得書大喜,便進兵攻公孫瓚。
且說呂布在徐州,每當賓客宴會之際,陳珪父子必盛稱布德。陳宮不悅,乘間告布曰:“陳珪父子麵諛將軍,其心不可測,宜善防之。”布怒叱曰:“汝無端獻讒,欲害好人耶?”宮出歎曰:“忠言不入,吾輩必受殃矣!”意欲棄布他往,卻又不忍,又恐被人嗤笑。乃終日悶悶不樂。一日,帶領數騎去小沛地麵圍獵解悶,忽見官道上一騎驛馬驛馬:為公家傳遞文書所使用的馬匹。,飛奔前去。宮疑之,棄了圍場,引從騎從小路趕上,問曰:“汝是何處使命?”那使者知是呂布部下人,慌不能答。陳宮令搜其身,得玄德回答曹操密書一封。宮即連人與書,拿見呂布。布問其故。來使曰:“曹丞相差我往劉豫州處下書,今得回書,不知書中所言何事。”布乃拆書細看。書略曰:
奉明命欲圖呂布,敢不夙夜用心。但備兵微將少,不敢輕動。丞相興大師,備當為前驅。謹嚴兵整甲,專待鈞鈞:對尊長或上級的敬辭。命。
呂布見了,大罵曰:“操賊焉敢如此!”遂將使者斬首。先使陳宮、臧霸結連泰山寇孫觀、吳敦、尹禮、昌豨,東取山東兗州諸郡。令高順、張遼取沛城,攻玄德。令宋憲、魏續西取汝、潁。布自總中軍為三路救應。
且說高順等引兵出徐州,將至小沛,有人報知玄德。玄德急與眾商議。孫乾曰:“可速告急於曹操。”玄德曰:“誰可去許都告急?”階下一人出曰:“某願往。”視之,乃玄德同鄉人,姓簡,名雍,字憲和,現為玄德幕賓。玄德即修書付簡雍,使星夜赴許都求援。一麵整頓守城器具。玄德自守南門,孫乾守北門,雲長守西門,張飛守東門,令糜竺與其弟糜芳守護中軍。原來糜竺有一妹,嫁與玄德為次妻,玄德與他兄弟有郎舅之親,故令其守中軍保護妻小。高順軍至,玄德在敵樓上問曰:“吾與奉先無隙,何故引兵至此?”順曰:“你連結曹操,欲害吾主,今事已露,何不就縛!”言訖,便麾軍攻城。玄德閉門不出。
次日,張遼引兵攻打西門。雲長在城上謂之曰:“公儀表非俗,何故失身於賊?”張遼低頭不語。雲長知此人有忠義之氣,更不以惡言相加,亦不出戰。遼引兵退至東門,張飛便出迎戰。早有人報知關公。關公急來東門看時,隻見張飛方出城,張遼軍已退。飛欲追趕,關公急召入城。飛曰:“彼懼而退,何不追之?”關公曰:“此人武藝不在你我之下。因我以正言感之,頗有自悔之心,故不與我等戰耳。”飛乃悟,隻令士卒堅守城門,更不出戰。
卻說簡雍至許都見曹操,具言前事。操即聚眾謀士議曰:“吾欲攻呂布,不憂袁紹掣肘,隻恐劉表、張繡議其後耳。”荀攸曰:“二人新破,未敢輕動。呂布驍勇,若更結連袁術,縱橫淮、泗,急難圖矣。”郭嘉曰:“今可乘其初叛,眾心未附,疾往擊之。”操從其言,即命夏侯惇與夏侯淵、呂虔、李典領兵五萬先行,自統大軍陸續進發,簡雍隨行。早有探馬報知高順。順飛報呂布。布先令侯成、郝萌、曹性引二百餘騎接應高順,使離沛城三十裏去迎曹軍,自引大軍隨後接應。玄德在小沛城中見高順退去,知是曹家兵至,乃隻留孫乾守城,糜竺、糜芳守家,自己卻與關、張二公,提兵盡出城外,分頭下寨,接應曹軍。
卻說夏侯惇引軍前進,正與高順軍相遇,便挺槍出馬搦戰。高順迎敵。兩馬相交,戰有四五十合,高順抵敵不住,敗下陣來。惇縱馬追趕,順繞陣而走。惇不舍,亦繞陣追之。陣上曹性看見,暗地拈弓搭箭,覷得親切,一箭射去,正中夏侯惇左目。惇大叫一聲,急用手拔箭,不想連眼珠拔出,乃大呼曰:“父精母血,不可棄也!”遂納於口內啖啖:吃。之,仍複挺槍縱馬,直取曹性。性不及提防,早被一槍搠透麵門,死於馬下。兩邊軍士見者,無不駭然。夏侯惇既殺曹性,縱馬便回。高順從背後趕來,麾軍齊上,曹兵大敗。夏侯淵救護其兄而走。呂虔、李典將敗軍退去濟北下寨。高順得勝,引軍回擊玄德。恰好呂布大軍亦至,布與張遼、高順分兵三路,來攻玄德、關、張三寨。正是:
啖睛猛將雖能戰,中箭先鋒難久持。
未知玄德勝負如何,且聽下文分解。第十九回下邳城曹操鏖兵白門樓呂布殞命第十九回下邳城曹操鏖兵白門樓呂布殞命第 十 九 回下邳城曹操鏖兵白門樓呂布殞命卻說高順引張遼擊關公寨,呂布自擊張飛寨,關、張各出迎戰,玄德引兵兩路接應。呂布分軍從背後殺來,關、張兩軍皆潰,玄德引數十騎奔回沛城。呂布趕來,玄德急喚城上軍士放下吊橋。呂布隨後也到。城上欲待放箭,又恐射了玄德。被呂布乘勢殺入城門,把門將士,抵敵不住,都四散奔避。呂布招軍入城。玄德見勢已急,到家不及,隻得棄了妻小,穿城而過,走出西門,匹馬逃難。呂布趕到玄德家中,糜竺出迎,告布曰:“吾聞大丈夫不廢人之妻子。今與將軍爭天下者,曹公耳。玄德常念轅門射戟之恩,不敢背將軍也。今不得已而投曹公,惟將軍憐之。”布曰:“吾與玄德舊交,豈忍害他妻子。”便令糜竺引玄德妻小,去徐州安置。布自引軍投山東兗州境上,留高順、張遼守小沛。此時孫乾已逃出城外。關、張二人亦各自收得些人馬,往山中住紮。
且說玄德匹馬逃難,正行間,背後一人趕至,視之乃孫乾也。玄德曰:“吾今兩弟不知存亡,妻小失散,為之奈何?”孫乾曰:“不若且投曹操,以圖後計。”玄德依言,尋小路投許都。途次絕糧,嚐往村中求食。但到處,聞劉豫州,皆爭進飲食。一日,到一家投宿,其家一少年出拜,問其姓名,乃獵戶劉安也。當下劉安聞豫州牧至,欲尋野味供食,一時不能得,乃殺其妻以食之。玄德曰:“此何肉也?”安曰:“乃狼肉也。”玄德不疑,乃飽食了一頓,天晚就宿。至曉將去,往後院取馬,忽見一婦人殺於廚下,臂上肉已都割去。玄德驚問,方知昨夜食者,乃其妻之肉也。玄德不勝傷感,灑淚上馬。劉安告玄德曰:“本欲相隨使君,因老母在堂,未敢遠行。”玄德稱謝而別,取路出梁城。忽見塵頭蔽日,一彪大軍來到。玄德知是曹操之軍,同孫乾徑至中軍旗下,與曹操相見,具說失沛城、散二弟、陷妻小之事。操亦為之下淚。又說劉安殺妻為食之事,操乃令孫乾以金百兩往賜之。
軍行至濟北,夏侯淵等迎接入寨,備言兄夏侯惇損其一目,臥病未痊。操臨臥處視之,令先回許都調理。一麵使人打探呂布現在何處。探馬回報雲:“呂布與陳宮、臧霸結連泰山賊寇,共攻兗州諸郡。”操即令曹仁引三千兵打沛城;操親提大軍,與玄德來戰呂布。前至山東,路近蕭關,正遇泰山寇孫觀、吳敦、尹禮、昌豨領兵三萬餘攔住去路。操令許褚迎戰,四將一齊出馬。許褚奮力死戰,四將抵敵不住,各自敗走。操乘勢掩殺,追至蕭關。探馬飛報呂布。
時布已回徐州,欲同陳登往救小沛,令陳珪守徐州。陳登臨行,珪謂之曰:“昔曹公曾言東方事盡付與汝。今布將敗,可便圖之。”登曰:“外麵之事,兒自為之。倘布敗回,父親便請糜竺一同守城,休放布入,兒自有脫身之計。”珪曰:“布妻小在此,心腹頗多,為之奈何?”登曰:“兒亦有計了。”乃入見呂布曰:“徐州四麵受敵,操必力攻,我當先思退步:可將錢糧移於下邳,倘徐州被圍,下邳有糧可救。主公盍早為計?”布曰:“元龍之言甚善。吾當並妻小移去。”遂令宋憲、魏續保護妻小與錢糧移屯下邳;一麵自引軍與陳登往救蕭關。到半路,登曰:“容某先到關探曹操虛實,主公方可行。”布許之。
登乃先到關上。陳宮等接見。登曰:“溫侯深怪公等不肯向前,要來責罰。”宮曰:“今曹兵勢大,未可輕敵。吾等緊守關隘,可勸主公深保沛城,乃為上策。”陳登唯唯。至晚,上關而望,見曹兵直逼關下,乃乘夜連寫三封書,拴在箭上,射下關去。次日辭了陳宮,飛馬來見呂布曰:“關上孫觀等皆欲獻關,某已留下陳宮守把,將軍可於黃昏時殺去救應。”布曰:“非公則此關休矣。”便教陳登飛騎先至關,約陳宮為內應,舉火為號。登徑往報宮曰:“曹兵已抄小路到關內,恐徐州有失。公等宜急回。”宮遂引眾棄關而走。登就關上放起火來。呂布乘黑殺至,陳宮軍和呂布軍在黑暗裏自相掩殺。曹兵望見號火,一齊殺到,乘勢攻擊。孫觀等各自四散逃避去了。
呂布直殺到天明,方知是計,急與陳宮回徐州。到得城邊叫門時,城上亂箭射下。糜竺在敵樓上喝曰:“汝奪吾主城池,今當仍還吾主,汝不得複入此城也。”布大怒曰:“陳珪何在?”竺曰:“吾已殺之矣。”布回顧宮曰:“陳登安在?”宮曰:“將軍尚執迷而問此佞賊乎?”布令遍尋軍中,卻隻不見。宮勸布急投小沛,布從之。行至半路,隻見一彪軍驟至,視之,乃高順、張遼也。布問之,答曰:“陳登來報說主公被圍,令某等急來救解。”宮曰:“此又佞賊之計也。”布怒曰:“吾必殺此賊!”急驅馬至小沛。隻見小沛城上盡插曹兵旗號。原來曹操已令曹仁襲了城池,引軍守把。呂布於城下大罵陳登。登在城上指布罵曰:“吾乃漢臣,安肯事汝反賊耶!”布大怒,正待攻城,忽聽背後喊聲大起,一隊人馬來到,當先一將乃是張飛。高順出馬迎敵,不能取勝。布親自接戰。正鬥間,陣外喊聲複起,曹操親統大軍衝殺前來。呂布料難抵敵,引軍東走。曹兵隨後追趕。呂布走得人困馬乏。忽又閃出一彪軍攔住去路,為首一將,立馬橫刀,大喝:“呂布休走!關雲長在此!”呂布慌忙接戰。背後張飛趕來。布無心戀戰。與陳宮等殺開條路,徑奔下邳。侯成引兵接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