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末刀兵起四方,無端袁術太猖狂。
不思累世為公相,便欲孤身作帝王。
強暴枉誇傳國璽,驕奢妄說應天祥。
渴思蜜水無由得,獨臥空床嘔血亡。
袁術已死,侄袁胤將靈柩及妻子奔廬江來,被徐璆盡殺之。璆奪得玉璽,赴許都獻於曹操。操大喜,封徐璆為高陵太守。此時玉璽歸操。
卻說玄德知袁術已喪,寫表申奏朝廷,書呈曹操,令朱靈、路昭回許都,留下軍馬保守徐州;一麵親自出城,招諭流散人民複業。
且說朱靈、路昭回許都見曹操,說玄德留下軍馬。操怒,欲斬二人。荀彧曰:“權歸劉備,二人亦無奈何。”操乃赦之。彧又曰:“可寫書與車胄就內圖之。”操從其計,暗使人來見車胄,傳曹操鈞旨。胄隨即請陳登商議此事。登曰:“此事極易。今劉備出城招民,不日將還。將軍可命軍士伏於甕城甕城:城門外防護城門的小城叫甕城。邊,隻作接他,待馬到來,一刀斬之。某在城上射住後軍,大事濟矣。”胄從之。
陳登回見父陳珪,備言其事。珪命登先往報知玄德。登領父命,飛馬去報,正迎著關、張,報說如此如此。原來關、張先回,玄德在後。張飛聽得,便要去廝殺。雲長曰:“他伏甕城邊待我,去必有失。我有一計,可殺車胄:乘夜扮作曹軍到徐州,引車胄出迎,襲而殺之。”飛然其言。那部下軍原有曹操旗號,衣甲都同。當夜三更,到城邊叫門。城上問是誰,眾應是曹丞相差來張文遠的人馬。報知車胄,胄急請陳登議曰:“若不迎接,誠恐有疑;若出迎之,又恐有詐。”胄乃上城回言:“黑夜難以分辨,平明平明:天明。了相見。”城下答應:“隻恐劉備知道,疾快開門!”車胄猶豫未定,城外一片聲叫開門。車胄隻得披掛上馬,引一千軍出城,跑過吊橋,大叫:“文遠何在?”火光中隻見雲長提刀縱馬直迎車胄,大叫曰:“匹夫安敢懷詐,欲殺吾兄!”車胄大驚,戰未數合,遮攔不住,撥馬便回。到吊橋邊,城上陳登亂箭射下,車胄繞城而走。雲長趕來,手起一刀,砍於馬下,割下首級提回,望城上呼曰:“反賊車胄,吾已殺之。眾等無罪,投降免死!”諸軍倒戈投降,軍民皆安。
雲長將胄頭去迎玄德,具言車胄欲害之事,今已斬首。玄德大驚曰:“曹操若來,如之奈何?”雲長曰:“弟與張飛迎之。”玄德懊悔不已,遂入徐州。百姓父老,伏道而接。玄德到府,尋張飛,飛已將車胄全家殺盡。玄德曰:“殺了曹操心腹之人,如何肯休?”陳登曰:“某有一計,可退曹操。”正是:
既把孤身離虎穴,還將妙計息狼煙狼煙:狼糞曬幹後,燃燒起來,煙直不散,古代軍中用作報警的烽火。後來常用狼煙代指戰爭。。
不知陳登說出甚計來,且聽下文分解。第二十二回袁曹各起馬步三軍關張共擒王劉二將第二十二回袁曹各起馬步三軍關張共擒王劉二將第 二 十 二 回袁曹各起馬步三軍關張共擒王劉二將卻說陳登獻計於玄德曰:“曹操所懼者袁紹。紹虎踞冀、青、幽、並諸郡,帶甲百萬,文官武將極多,今何不寫書遣人到彼求救?”玄德曰:“紹向與我未通往來,今又新破其弟,安肯相助?”登曰:“此間有一人與袁紹三世通家,若得其一書致招,紹必來相助。”玄德問何人。登曰:“此人乃公平日所折節敬禮者,何故忘之?”玄德猛省曰:“莫非鄭康成先生乎?”登笑曰:“然也。”
原來鄭康成名玄,好學多才,嚐受業於馬融。融每當講學,必設絳帳,前聚生徒,後陳聲妓,侍女環列左右。玄聽講三年,目不邪視,融甚奇之。及學成而歸,融歎曰:“得我學之秘者,惟鄭玄一人耳!”玄家中侍婢俱通《毛詩》。一婢嚐忤玄意,玄命長跪階前。一婢戲謂之曰:“‘胡為乎泥中?’”此婢應聲曰:“‘薄言往愬,逢彼之怒。’“胡為乎泥中”,“薄言往愬,逢彼之怒”:《詩經·邶風·式微》及《詩經·邶風·柏舟》中的句了。上句是:為什麼跪在地上?”下句是:“向他稟報事情,正碰上他發怒。”這裏引用,是說兩個婢女都通《詩》學。”其風雅如此。桓帝朝,玄官至尚書,後因十常侍之亂,棄官歸田,居於徐州。玄德在涿郡時,已曾師事之,及為徐州牧,時時造廬請教,敬禮特甚。
當下玄德想出此人,大喜,便同陳登親至鄭玄家中,求其作書。玄慨然依允,寫書一封,付與玄德。玄德便差孫乾星夜齎往袁紹處投遞。紹覽畢,自忖曰:“玄德攻滅吾弟,本不當相助,但重以鄭尚書之命,不得不往救之。”遂聚文武官,商議興兵伐曹操。謀士田豐曰:“兵起連年,百姓疲弊,倉廩無積,不可複興大軍。宜先遣人獻捷天子,若不得通,乃表稱曹操隔我王路,然後提兵屯黎陽。更於河內增益舟楫,繕置軍器,分遣精兵,屯紮邊鄙。三年之中,大事可定也。”謀士審配曰:“不然。以明公之神武,撫河朔之強盛,興兵討曹賊,易如反掌,何必遷延日月?”謀士沮授曰:“製勝之策,不在強盛。曹操法令既行,士卒精練,比公孫瓚坐受困者不同。今棄獻捷良策,而興無名之兵,竊為明公不取。”謀士郭圖曰:“非也。兵加曹操,豈曰無名?公正當及時早定大業。願從鄭尚書之言,與劉備共仗大義,剿滅曹賊,上合天意,下合民情,實為幸甚!”四人爭論未定,紹躊躇不決。忽許攸、荀諶自外而入。紹曰:“二人多有見識,且看如何主張。”二人施禮畢,紹曰:“鄭尚書有書來,令我起兵助劉備,攻曹操。起兵是乎?不起兵是乎?”二人齊聲應曰:“明公以眾克寡,以強攻弱,討漢賊以扶王室,起兵是也。”紹曰:“二人所見,正合我心。”便商議興兵。先令孫乾回報鄭玄,並約玄德準備接應;一麵令審配、逢紀為統軍,田豐、荀諶、許攸為謀士,顏良、文醜為將軍,起馬軍十五萬,步兵十五萬,共精兵三十萬,望黎陽進發。
分撥已定,郭圖進曰:“以明公大義伐操,必須數操之惡,馳檄各郡,聲罪致討聲罪致討:宣布對方的罪惡,說明討伐的理由。,然後名正言順。”紹從之,遂令書記陳琳草檄。琳字孔璋,素有才名,靈帝時為主簿,因諫何進不聽,複遭董卓之亂,避難冀州,紹用為記室。當下領命草檄,援筆立就。其文曰:
蓋聞明主圖危以製變,忠臣慮難以立權。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立非常之功。夫非常者,固非常人所擬也。
曩者,強秦弱主,趙高執柄,專製朝權,威福由己;時人迫脅,莫敢正言;終有望夷之敗望夷之敗:指秦二世寵信趙高,後為趙高所迫,自殺於望夷宮。望夷,秦宮名(故址在今陝西涇陽)。,祖宗焚滅,汙辱至今,永為世鑒。及臻呂後季年,產、祿產、祿:呂後的侄子呂產、呂祿。呂後專權時,二人分封梁王、趙王,掌握南北二軍。專政,內兼二軍,外統梁、趙;擅斷萬機,決事省禁;下陵上替,海內寒心。於是絳侯、朱虛絳侯、朱虛:絳侯周勃、朱虛侯劉章。呂後死,二人與丞相陳平合謀,殺死呂產等,迎立文帝。興兵奮怒,誅夷逆暴,尊立太宗太宗:漢文帝劉恒的廟號。,故能王道興隆,光明顯融:此則大臣立權之明表也。
司空曹操:祖父中常侍騰,與左惇、徐璜曹騰、左惇、徐璜:東漢時三個專權的宦官。 ,並作妖孽,饕餮放橫,傷化虐民;父嵩,乞匄攜養,因贓假位,輿金輦璧,輸貨權門,竊盜鼎司,傾覆重器。操贅閹遺醜,本無懿德;犭票狡鋒協,好亂樂禍。
幕府董統鷹揚,掃除凶逆;續遇董卓,侵官暴國。於是提劍揮鼓,發命東夏,收羅英雄,棄瑕取用;故遂與操同諮合謀,授以裨師,謂其鷹犬之才,爪牙可任。至乃愚佻短略,輕進易退,傷夷折衂,數喪師徒;幕府輒複分兵命銳,修完補輯,表行東郡,領兗州刺史,被以虎文,獎噦威柄,冀獲秦師一克之報秦師一克之報:春秋時,秦國的大夫孟明領兵襲鄭,回兵時被晉軍擊敗,被俘。釋放後,發誓興兵報仇,後來他果然打敗晉軍。。而操遂承資跋扈,恣行凶忒,割剝元元割剝元元:殘害百姓。,殘賢害善。
故九江太守邊讓,英才俊偉,天下知名。直言正色,論不阿諂。身首被梟懸之誅,妻孥受灰滅之咎。自是士林憤痛,民怨彌重,一夫奮臂,舉州同聲。故躬破於徐方,地奪於呂布;彷徨東裔,蹈據無所。幕府惟強幹弱枝之義,且不登叛人之黨,故複援旌擐甲,席卷起征,金鼓響振,布眾奔沮;拯其死亡之患,複其方伯之位:則幕府無德於兗土之民,而有大造於操也。
後會鑾駕返旆,群虜寇攻。時冀州方有北鄙之警,匪遑離局;故使從事中郎徐勳,就發遣操,使繕修郊廟,翊衛幼主。操便放誌:專行脅遷,當禦省禁;卑侮王室,敗法亂紀;坐領三台,專製朝政;爵賞由心,刑戮在口;所愛光五宗,所惡滅三族;群談者受顯誅,腹議者蒙隱戮;百僚鉗口,道路以目;尚書記朝會,公卿充員品而已。
故太尉楊彪,典曆二司故太尉楊彪,典曆二司:太尉、司徒、司空合稱三公,是東漢最高的官位。楊彪在任太尉前,曆任司空、司徒,所以這裏說他“典曆二司”。,享國極位。操因緣眥睚,被以非罪;榜楚參並,五毒備至;觸情任忒,不顧憲綱。又議郎趙彥,忠諫直言,義有可納,是以聖朝含聽,改容加飾。操欲迷奪時明,杜絕言路,擅收立殺,不俟報聞。又梁孝王,先帝母昆梁孝王,先帝母昆:先帝,指漢景帝。母昆,同胞兄弟。梁孝王劉武是漢景帝的弟弟。,墳陵尊顯,桑梓鬆柏,猶宜肅恭。而操帥將吏士,親臨發掘,破棺裸屍,掠取金寶。至令聖朝流涕,士民傷懷!
操又特置“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所過隳突隳突:衝撞、破壞。,無骸不露。身處三公之位,而行桀虜之態,汙國害民,毒施人鬼!加其細政慘苛,科防互設;罾繳充蹊,坑阱塞路;舉手掛網羅,動足觸機陷:是以兗、豫有無聊之民,帝都有籲嗟之怨。曆觀載籍,無道之臣,貪殘酷烈,於操為甚!
幕府方詰外奸,未及整訓;加緒含容,冀可彌縫。而操豺狼野心,潛包禍謀,乃欲摧撓棟梁,孤弱漢室,除滅忠正,專為梟雄。往者伐鼓北征公孫瓚,強寇桀逆,拒圍一年。操因其未破,陰交書命,外助王師,內相掩襲。會其行人行人:使者。發露,瓚亦梟夷,故使鋒芒挫縮,厥圖不果。
今乃屯據敖倉,阻河為固,欲以螳螂之斧,禦隆車之隧。幕府奉漢威靈,折衝宇宙;長戟百萬,胡騎千群;奮中黃、育、獲中黃、育、獲:中黃伯、夏育、烏獲,都是古代以勇猛著稱的勇士。之士,騁良弓勁弩之勢;並州越太行,青州涉濟、漯;大軍泛黃河而角其前,荊州下宛、葉而掎其後:雷震虎步,若舉炎火以焫飛蓬,覆滄海以沃熛炭,有何不滅者哉?
又操軍吏士,其可戰者,皆出自幽、冀,或故營部曲,鹹怨曠思歸,流涕北顧。其餘兗、豫之民,及呂布、張楊之餘眾,覆亡迫脅,權時苟從,各被創夷,人為仇敵。若回旆方徂,登高岡而擊鼓吹,揚素揮以啟降路,必土崩瓦解,不俟血刃。
方今漢室陵遲,綱維弛絕,聖朝無一介之輔,股肱無折衝之勢。方畿之內,簡練之臣,皆垂頭搨翼,莫所憑恃。雖有忠義之佐,脅於暴虐之臣,焉能展其節?
又操持部曲精兵七百,圍守宮闕,外托宿衛,內實拘執。懼其篡逆之萌,因斯而作。此乃忠臣肝腦塗地之秋,烈士立功之會,可不勖哉!
操又矯命稱製,遣使發兵。恐邊遠州郡,過聽給與,違眾旅叛,舉以喪名,為天下笑。則明哲不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