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關下鼓聲大震,馬超兵到。玄德在關上看時,門旗影裏,馬超縱騎持槍而出,獅盔獸帶,銀甲白袍:一來結束非凡,二者人才出眾。玄德歎曰:“人言‘錦馬超’,名不虛傳!”張飛便要下關。玄德急止之曰: “且休出戰。先當避其銳氣。”關下馬超單搦張飛出馬,關上張飛恨不得平吞馬超,三五番皆被玄德擋住。看看午後,玄德望見馬超陣上人馬皆倦,遂選五百騎,跟著張飛,衝下關來。馬超見張飛軍到,把槍望後一招,約退軍有一箭之地。張飛軍馬一齊紮住;關上軍馬,陸續下來。張飛挺槍出馬,大呼: “認得燕人張翼德麼!”馬超曰:“吾家屢世公侯,豈識村野匹夫!” 張飛大怒。兩馬齊出,二槍並舉。約戰百餘合,不分勝負。玄德觀之,歎曰: “真虎將也!”恐張飛有失,急鳴金收軍。兩將各回。張飛回到陣中, 略歇馬片時,不用頭盔,隻裹包巾上馬,又出陣前搦馬超廝殺。超又出。兩個再戰。玄德恐張飛有失,自披掛下關,直到陣前。看張飛與馬超又鬥百餘合,兩個精神倍加。玄德教鳴金收軍。二將分開,各回本陣。是日天色已晚,玄德謂張飛曰:“馬超英勇,不可輕敵,且退上關。來日再戰。”張飛殺得性起, 哪裏肯休?大叫曰:“誓死不回!”玄德曰:“今日天晚,不可戰矣。”飛曰: “多點火把,安排夜戰!”馬超亦換了馬,再出陣前,大叫曰: “張飛!敢夜戰麼?”張飛性起,問玄德換了坐下馬,搶出陣來,叫曰:“我捉你不得,誓不上關!”超曰:“我勝你不得,誓不回寨!”兩軍呐喊,點起千百火把, 照耀如同白日。兩將又向陣前鏖戰。到二十餘合,馬超撥回馬便走。張飛大叫曰:“走哪裏去!”原來馬超見贏不得張飛,心生一計:詐敗佯輸,賺張飛趕來,暗掣銅錘在手,扭回身覷著張飛便打將來。張飛見馬超走,心中也提防,比及銅錘打來時,張飛一閃,從耳朵邊過去。張飛便勒回馬走時,馬超卻又趕來。張飛帶住馬,拈弓搭箭,回射馬超,超卻閃過。二將各自回陣。玄德自於陣前叫曰:“吾以仁義待人,不施譎詐。馬孟起,你收兵歇息, 我不乘勢趕你。”馬超聞言,親自斷後,諸軍漸退。玄德亦收軍上關。

次日,張飛又欲下關戰馬超。人報軍師來到。玄德接著孔明,孔明曰: “亮聞孟起,世之虎將,若與翼德死戰,必有一傷。故令子龍、漢升守住綿竹,我星夜來此。可用條小計,令馬超歸降主公。”玄德曰:“吾見馬超英勇, 甚愛之。如何可得?”孔明曰:“亮聞東川張魯,欲自立為‘漢寧王’。手下謀士楊鬆,極貪賄賂。主公可差人從小路徑投漢中,先用金銀結好楊鬆,後進書與張魯雲:‘吾與劉璋爭西川,是與汝報仇。不可聽信離間之語。事定之後,保汝為漢寧王。’令其撤回馬超兵。待其來撤時,便可用計招降馬超矣。” 玄德大喜,即時修書,差孫乾齎金珠從小路徑至漢中,先來見楊鬆,說知此事,送了金珠。鬆大喜,先引孫乾見張魯,陳言方便。魯曰:“玄德隻是左將軍,如何保得我為漢寧王?”楊鬆曰:“他是大漢皇叔,正合保奏。”張魯大喜,便差人教馬超罷兵。孫乾隻在楊鬆家聽回信。

不一日,使者回報:“馬超言:未成功,不可退兵。”張魯又遣人去喚,又不肯回。一連三次不至。楊鬆曰:“此人素無信行信行:有信用的行為。,不肯罷兵,其意必反。”遂使人流言雲:“馬超意欲奪西川,自為蜀主,與父報仇,不肯臣於漢中。”張魯聞之,問計於楊鬆。鬆曰:“一麵差人去說與馬超:‘汝既欲成功, 與汝一月限,要依我三件事。若依得,便有賞;否則必誅:一要取西川,二要劉璋首級,三要退荊州兵。三件事不成,可獻頭來。’ 一麵教張衛點軍守把關隘, 防馬超兵變。”魯從之,差人到馬超寨中,說這三件事。 超大驚曰: “如何變得恁的!”乃與馬岱商議:“不如罷兵。”楊鬆又流言曰:“馬超回兵,必懷異心。”於是張衛分七路軍,堅守隘口,不放馬超兵入。超進退不得,無計可施。孔明謂玄德曰:“今馬超正在進退兩難之際, 亮憑三寸不爛之舌,親往超寨,說馬超來降。”玄德曰:“先生乃吾之股肱心腹, 倘有疏虞疏虞:疏忽。虞,誤。,如之奈何?”孔明堅意要去。玄德再三不肯放去。

正躊躇間,忽報趙雲有書薦西川一人來降。玄德召入問之,其人乃建寧俞元人也,姓李,名恢,字德昂。玄德曰:“向日聞公苦諫劉璋, 今何故歸我?”恢曰:“吾聞:‘良禽相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前諫劉益州者, 以盡人臣之心;既不能用,知必敗矣。今將軍仁德布於蜀中,知事必成,故來歸耳。”玄德曰:“先生此來,必有益於劉備。”恢曰:“今聞馬超在進退兩難之際。 恢昔在隴西,與彼有一麵之交,願往說馬超歸降,若何?”孔明曰:“正欲得一人替吾一往。願聞公之說辭。”李恢於孔明耳畔陳說如此如此。孔明大喜,即時遣行。

恢行至超寨,先使人通姓名。馬超曰:“吾知李恢乃辯士,今必來說我。”先喚二十刀斧手伏於帳下,囑曰:“令汝砍,即砍為肉醬!”須臾,李恢昂然而入。馬超端坐帳中不動,叱李恢曰:“汝來為何?”恢曰:“特來作說客。”超曰:“吾匣中寶劍新磨。汝試言之。其言不通,便請試劍!”恢笑曰:“將軍之禍不遠矣!但恐新磨之劍,不能試吾之頭,將欲自試也!”超曰:“吾有何禍?”恢曰:“吾聞越之西子西子:西施 ,春秋時越國美女 。 ,善毀者不能閉其美;齊之無鹽無鹽:指鍾離春,戰國時齊國無鹽地方的醜女,通大義,被齊宣王納為王妃。,善美者不能掩其醜;‘日中則昃,月滿則虧日中則昃,月滿則虧:太陽到了正午就開始向西偏斜,月亮到了正圓時,便開始缺損。比喻事物到了極盛時也會向相反的方向轉化。’,此天下之常理也。今將軍與曹操有殺父之仇,而隴西又有切齒之恨,前不能救劉璋而退荊州之兵,後不能製楊鬆而見張魯之麵,目下四海難容,一身無主。若複有渭橋之敗,冀城之失,何麵目見天下之人乎?”超頓首謝曰:“公言極善,但超無路可行。”恢曰:“公既聽吾言,帳下何故伏刀斧手?”超大慚,盡叱退。恢曰:“劉皇叔禮賢下士,吾知其必成,故舍劉璋而歸之。公之尊人,昔年曾與皇叔約共討賊,公何不背暗投明,以圖上報父仇,下立功名乎?”馬超大喜,即喚楊柏入,一劍斬之,將首級共恢一同上關來降玄德。玄德親自接入,待以上賓之禮。超頓首謝曰:“今遇明主,如撥雲霧而見青天!”時孫乾已回。玄德複命霍峻、孟達守關,便撤兵來取成都。趙雲、黃忠接入綿竹。人報蜀將劉唆、馬漢引軍到。趙雲曰:“某願往擒此二人!”言訖,上馬引軍出。玄德在城上管待馬超吃酒。未曾安席,子龍已斬二人之頭,獻於筵前。馬超亦驚,倍加敬重。超曰:“不須主公軍馬廝殺,超自喚出劉璋來降。如不肯降,超自與弟馬岱取成都,雙手奉獻。”玄德大喜。是日盡歡。

卻說敗兵回到益州,報劉璋。璋大驚,閉門不出。人報城北馬超救兵到,劉璋方敢登城望之。見馬超、馬岱立於城下,大叫:“請劉季玉答話。”劉璋在城上問之。超在馬上以鞭指曰:“吾本領張魯兵來救益州,誰想張魯聽信楊鬆讒言,反欲害我。今已歸降劉皇叔。公可納土拜降,免致生靈受苦。如或執迷,吾先攻城矣!”劉璋驚得麵如土色,氣倒於城上。眾官救醒。璋曰: “吾之不明, 悔之何及!不若開門投降,以救滿城百姓。”董和曰:“城中尚有兵三萬餘人,錢帛糧草,可支一年,奈何便降? ”劉璋曰:“吾父子在蜀二十餘年,無恩德以加百姓。攻戰三年,血肉捐於草野,皆我罪也, 我心何安?不如投降以安百姓。”眾人聞之,皆墮淚。 忽一人進曰:“主公之言,正合天意。”視之,乃巴西西充國人也,姓譙,名周,字允南。此人素曉天文。璋問之,周曰:“某夜觀乾象,見群星聚於蜀郡,其大星光如皓月,乃帝王之象也。況一載之前,小兒謠雲:‘若要吃新飯,須待先主來。’此乃預兆。不可逆天道。”黃權、劉巴聞言皆大怒,欲斬之。劉璋擋住。忽報:“蜀郡太守許靖,逾城出降矣。”劉璋大哭歸府。

次日,人報劉皇叔遣幕賓簡雍在城下喚門。璋令開門接入。雍坐車中,傲睨自若。忽一人掣劍大喝曰:“小輩得誌,傍若無人!汝敢藐視吾蜀中人物耶!”雍慌下車迎之。此人乃廣漢綿竹人也,姓秦,名宓,字子敕。 雍笑曰:“不識賢兄,幸勿見責。”遂同入見劉璋,具說玄德寬洪大度,並無相害之意。於是劉璋決計投降,厚待簡雍。次日,親齎印綬文籍,與簡雍同車出城投降。玄德出寨迎接,握手流涕曰:“非吾不行仁義,奈勢不得已也!”共入寨,交割印綬文籍,並馬入城。

玄德入成都,百姓香花燈燭,迎門而接。玄德到公廳,升堂坐定。郡內諸官,皆拜於堂下,惟黃權、劉巴,閉門不出。眾將忿怒,欲往殺之。玄德慌忙傳令曰:“如有害此二人者,滅其三族!”玄德親自登門,請二人出仕。二人感玄德恩禮,乃出。孔明請曰:“今西川平定,難容二主:可將劉璋送去荊州。”玄德曰:“吾方得蜀郡,未可令季玉遠去。”孔明曰:“劉璋失基業者,皆因太弱耳。主公若以婦人之仁,臨事不決,恐此土難以長久。”玄德從之,設一大宴,請劉璋收拾財物,佩領振威將軍印綬,令將妻子良賤良賤:主仆。,盡赴南郡公安住歇,即日起行。

玄德自領益州牧。其所降文武,盡皆重賞,定擬名爵:嚴顏為前將軍,法正為蜀郡太守,董和為掌軍中郎將,許靖為左將軍長史,龐義為營中司馬,劉巴為左將軍,黃權為右將軍。其餘吳懿、費觀、彭羕、卓膺、李嚴、吳蘭、雷銅、李恢、張翼、秦宓、譙周、呂義、霍峻、鄧芝、楊洪、周群、費禕、費詩、孟達文武投降官員,共六十餘人,並皆擢用。諸葛亮為軍師,關雲長為蕩寇將軍、漢壽亭侯,張飛為征虜將軍、新亭侯,趙雲為鎮遠將軍,黃忠為征西將軍,魏延為揚武將軍,馬超為平西將軍。孫乾、簡雍、糜竺、糜芳、劉封、吳班、關平、周倉、廖化、馬良、馬謖、蔣琬、伊籍乃舊日荊襄一班文武官員,盡皆升賞。遣使齎黃金五百斤、白銀一千斤、錢五千萬、蜀錦一千匹賜與雲長。其餘官將,給賞有差給賞有差:按等級差別予不同的賞賜。 。殺牛宰馬,大餉士卒,開倉賑濟百姓,軍民大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