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危不改平生誌,博得聲名萬古香。

時吳班、張南久圍彝陵城,忽馮習到,言蜀兵敗,遂引軍來救先主,孫桓方才得脫。張、馮二將正行之間,前麵吳兵殺來,背後孫桓從彝陵城殺出,兩下夾攻。張南、馮習奮力衝突,不能得脫,死於亂軍之中。後人有詩讚曰:

馮習忠無二,張南義少雙;

沙場甘戰死,史冊共流芳。

吳班殺出重圍,又遇吳兵追趕;幸得趙雲接著,救回白帝城去了。時有蠻王沙摩柯,匹馬奔走,正逢周泰,戰二十餘合,被泰所殺。蜀將杜路、劉寧盡皆降吳。蜀營一應糧草器仗,尺寸不存。蜀將川兵,降者無數。時孫夫人在吳,聞猇亭兵敗,訛傳先主死於軍中,遂驅車至江邊,望西遙哭,投江而死。後人立廟江濱,號曰梟姬祠。尚論者作詩歎之曰:

先主兵歸白帝城,夫人聞難獨捐生。

至今江畔遺碑在,猶著千秋烈女名。

卻說陸遜大獲全功,引得勝之兵,往西追襲。前離夔關不遠,遜在馬上看見前麵臨山傍江,一陣殺氣,衝天而起,遂勒馬回顧眾將曰:“前麵必有埋伏,三軍不可輕進。”即倒退十餘裏,於地勢空闊處,排成陣勢,以禦敵軍。即差哨馬前去探視,回報並無軍屯在此。遜不信,下馬登高望之,殺氣複起。遜再令人仔細探視,哨馬回報,前麵並無一人一騎。遜見日將西沉,殺氣越加,心中猶豫,令心腹人再往探看。回報江邊止有亂石八九十堆,並無人馬。遜大疑,令尋土人問之。須臾,有數人到。遜問曰:“何人將亂石作堆?如何亂石堆中有殺氣衝起?”土人曰:“此處地名魚腹浦。諸葛亮入川之時,驅兵到此,取石排成陣勢於沙灘之上。自此常常有氣如雲,從內而起。”

陸遜聽罷,上馬引數十騎來看石陣,立馬於山坡之上,但見四麵八方,皆有門有戶。遜笑曰:“此乃惑人之術耳,有何益焉!”遂引數騎下山坡來,直入石陣觀看。部將曰:“日暮矣,請都督早回。”遜方欲出陣,忽然狂風大作,一霎時,飛沙走石,遮天蓋地。但見怪石嵯峨,槎枒似劍;橫沙立土,重疊如山;江聲浪湧,有如劍鼓之聲。遜大驚曰:“吾中諸葛之計也!”急欲回時,無路可出。正驚疑間,忽見一老人立於馬前,笑曰:“將軍欲出此陣乎?”遜曰:“願長者引出。”老人策杖徐徐而行,徑出石陣,並無所礙,送至山坡之上。遜問曰:“長者何人?”老人答曰:“老夫乃諸葛孔明之嶽父黃承彥也。昔小婿入川之時,於此布下石陣,名‘八陣圖’。反複八門,按遁甲休、生、傷、杜、景、死、驚、開。每日每時,變化無端,可比十萬精兵。臨去之時,曾吩咐老夫道:‘後有東吳大將迷於陣中,莫要引他出來。’老夫適於山岩之上,見將軍從‘死門’而入,料想不識此陣,必為所迷。老夫平生好善,不忍將軍陷沒於此,故特自‘生門’引出也。”遜曰:“公曾學此陣法否?”黃承彥曰:“變化無窮,不能學也。”遜慌忙下馬拜謝而回。後杜工部有詩曰:

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

江流石不轉,遺恨失吞吳。

陸遜回寨,歎曰:“孔明真‘臥龍’也!吾不能及!”於是下令班師。左右曰:“劉備兵敗勢窮,困守一城,正好乘勢擊之;今見石陣而退,何也?”遜曰:“吾非懼石陣而退,吾料魏主曹丕,其奸詐與父無異,今知吾追趕蜀兵,必乘虛來襲。吾若深入西川,急難退矣。”遂令一將斷後,遜率大軍而回。退兵未及二日,三處人來飛報:“魏兵曹仁出濡須、曹休出洞口、曹真出南郡,三路兵馬數十萬,星夜至境,未知何意。”遜笑曰:“不出吾之所料。吾已令兵拒之矣。”正是:

雄心方欲吞西蜀,勝算還須禦北朝。

未知如何退兵,且看下文分解。第八十五回劉先主遺詔托孤兒諸葛亮安居平五路第八十五回劉先主遺詔托孤兒諸葛亮安居平五路第 八 十 五 回劉先主遺詔托孤兒諸葛亮安居平五路卻說章武二年夏六月,東吳陸遜大破蜀兵於猇亭彝陵之地;先主奔回白帝城,趙雲引兵據守。忽馬良至,見大軍已敗,懊悔不及,將孔明之言,奏知先主。先主歎曰:“朕早聽丞相之言,不致今日之敗!今有何麵目複回成都見群臣乎!”遂傳旨就白帝城住紮,將館驛改為永安宮。人報馮習、張南、傅彤、程畿、沙摩柯等皆歿於王事,先主傷感不已。又近臣奏稱:“黃權引江北之兵,降魏去了。陛下可將彼家屬送有司有司:主管官吏。問罪。”先主曰:“黃權被吳兵隔斷在江北岸,欲歸無路,不得已而降魏:是朕負權,非權負朕也。何必罪其家屬?”仍給祿米以養之。

卻說黃權降魏,諸將引見曹丕。丕曰:“卿今降朕,欲追慕於陳、韓陳、韓:陳平、韓信。原都是項羽部下,後投奔劉邦,輔助劉邦攻滅項羽,是漢朝的開國功臣。耶?”權泣而奏曰:“臣受蜀帝之恩,殊遇甚厚,令臣督諸軍於江北,被陸遜絕斷。臣歸蜀無路,降吳不可,故來投陛下。敗軍之將,免死為幸,安敢追慕於古人耶!”丕大喜,遂拜黃權為鎮南將軍。權堅辭不受。忽近臣奏曰:“有細作人自蜀中來,說蜀主將黃權家屬盡皆誅戮。”權曰:“臣與蜀主,推誠相信,知臣本心,必不肯殺臣之家小也。”丕然之。後人有詩責黃權曰:

降吳不可卻降曹,忠義安能事兩朝?

堪歎黃權惜一死,紫陽書法不輕饒。

曹丕問賈詡曰:“朕欲一統天下,先取蜀乎?先取吳乎?”詡曰:“劉備雄才,更兼諸葛亮善能治國;東吳孫權,能識虛實,陸遜現屯兵於險要,隔江泛湖,皆難卒謀。以臣觀之,諸將之中,皆無孫權、劉備敵手。雖以陛下天威臨之,亦未見萬全之勢也。隻可持守,以待二國之變。”丕曰:“朕已遣三路大兵伐吳,安有不勝之理?”尚書劉曄曰:“近東吳陸遜,新破蜀兵七十萬,上下齊心,更有江湖之阻,不可卒製。陸遜多謀,必有準備。”丕曰:“卿前勸朕伐吳,今又諫阻,何也?”曄曰:“時有不同也。昔東吳累敗於蜀,其勢頓挫,故可擊耳;今既獲全勝,銳氣百倍,未可攻也。”丕曰:“朕意已決,卿勿複言。”遂引禦林軍親往接應三路兵馬。早有哨馬報說東吳已有準備:令呂範引兵拒住曹休,諸葛瑾引兵在南郡拒住曹真,朱桓引兵擋住濡須以拒曹仁。劉曄曰:“既有準備,去恐無益。”丕不從,引兵而去。

卻說吳將朱桓,年方二十七歲,極有膽略,孫權甚愛之。時督軍於濡須,聞曹仁引大軍去取羨溪,桓遂盡撥軍守把羨溪去了,止留五千騎守城。忽報曹仁令大將常雕同諸葛虔、王雙,引五萬精兵飛奔濡須城來。眾軍皆有懼色。桓按劍而言曰:“勝負在將,不在兵之多寡。兵法雲:‘客兵倍而主兵半者,主兵尚能勝於客兵。’今曹仁千裏跋涉,人馬疲困。吾與汝等,共據高城,南臨大江,北背山險,以逸待勞,以主製客,此乃百戰百勝之勢。雖曹丕自來,尚不足憂,況仁等耶!”於是傳令,教眾軍偃旗息鼓,隻作無人守把之狀。

且說魏將先鋒常雕,領精兵來取濡須城,遙望城上並無軍馬。雕催軍急進,離城不遠,一聲炮響,旌旗齊豎。朱桓橫刀飛馬而出,直取常雕。戰不三合,被桓一刀斬常雕於馬下。吳兵乘勢衝殺一陣,魏兵大敗,死者無數。朱桓大勝,得了無數旌旗軍器戰馬。曹仁領兵隨後到來,卻被吳兵從羨溪殺出。曹仁大敗而退,回見魏主,細奏大敗之事。丕大驚。正議之間,忽探馬報:“曹真、夏侯尚圍了南郡,被陸遜伏兵於內,諸葛瑾伏兵於外,內外夾攻,因此大敗。”言未畢,忽探馬又報:“曹休亦被呂範殺敗。”丕聽知三路兵敗,乃喟然歎曰:“朕不聽賈詡、劉曄之言,果有此敗!”時值夏天,大疫流行,馬步軍十死六七,遂引軍回洛陽。吳、魏自此不和。

卻說先主在永安宮,染病不起,漸漸沉重。至章武三年夏四月,先主自知病入四肢,又哭關、張二弟,其病愈深,兩目昏花,厭見侍從之人,乃叱退左右,獨臥於龍榻之上。忽然陰風驟起,將燈吹搖,滅而複明。隻見燈影之下,二人侍立。先主怒曰:“朕心緒不寧,教汝等且退,何故又來!”叱之不退。先主起而視之,上首乃雲長,下首乃翼德也。先主大驚曰:“二弟原來尚在?”雲長曰:“臣等非人,乃鬼也。上帝以臣二人平生不失信義,皆敕命為神。哥哥與兄弟聚會不遠矣。”先主扯定大哭。忽然驚覺,二弟不見。即喚從人問之,時正三更。先主歎曰:“朕不久於人世矣!”遂遣使往成都,請丞相諸葛亮、尚書令李嚴等,星夜來永安宮,聽受遺命。孔明等與先主次子魯王劉永、梁王劉理,來永安宮見帝,留太子劉禪守成都。

且說孔明到永安宮,見先主病危,慌忙拜伏於龍榻之下。先主傳旨,請孔明坐於龍榻之側,撫其背曰:“朕自得丞相,幸成帝業;何期智識淺陋,不納丞相之言,自取其敗。悔恨成疾,死在旦夕。嗣子孱弱,不得不以大事相托。”言訖,淚流滿麵。孔明亦涕泣曰:“願陛下善保龍體,以副天下之望!”先主以目遍視,隻見馬良之弟馬謖在傍,先主令且退。謖退出,先主謂孔明曰:“丞相觀馬謖之才何如?”孔明曰:“此人亦當世之英才也。”先主曰:“不然。朕觀此人,言過其實,不可大用。丞相宜深察之。”吩咐畢,傳旨召諸臣入殿,取紙筆寫了遺詔,遞與孔明而歎曰:“朕不讀書,粗知大略。聖人雲:‘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朕本待與卿等同滅曹賊,共扶漢室;不幸中道而別。煩丞相將詔付與太子禪,令勿以為常言。凡事更望丞相教之!”孔明等泣拜於地曰:“願陛下將息龍體!臣等盡施犬馬之勞,以報陛下知遇之恩也。”先主命內侍扶起孔明,一手掩淚,一手執其手,曰:“朕今死矣,有心腹之言相告!”孔明曰:“有何聖諭?”先主泣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邦定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則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為成都之王。”孔明聽畢,汗流遍體,手足失措,泣拜於地曰:“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盡忠貞之節,繼之以死乎!”言訖,叩頭流血。先主又請孔明坐於榻上,喚魯王劉永、梁王劉理近前,吩咐曰:“爾等皆記朕言:朕亡之後,爾兄弟三人,皆以父事丞相,不可怠慢。”言罷,遂命二王同拜孔明,二王拜畢,孔明曰:“臣雖肝腦塗地,安能報知遇之恩也!”

先主謂眾官曰:“朕已托孤於丞相,令嗣子以父事之。卿等俱不可怠慢,以負朕望。”又囑趙雲曰:“朕與卿於患難之中,相從到今,不想於此地分別。卿可想朕故交,早晚看覷看覷:看顧、照料的意思。吾子,勿負朕言。”雲泣拜曰:“臣敢不效犬馬之勞!”先主又謂眾官曰:“卿等眾官,朕不能一一分囑,願皆自愛。”言畢駕崩,壽六十三歲。時章武三年夏四月二十四日也。後杜工部有詩歎曰:

蜀主窺吳向三峽,崩年亦在永安宮。

翠華想像空山外,玉殿虛無野寺中。

古廟杉鬆巢水鶴,歲時伏臘走村翁。武侯祠屋長鄰近,一體君臣祭祀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