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艾受詔畢,監軍衛瓘取出司馬昭手書與艾。書中說鄧艾所言之事,須候奏報,不可輒行。艾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吾既奉詔專征,如何阻當?”遂又作書,令來使齎赴洛陽。時朝中皆言鄧艾必有反意,司馬昭愈加疑忌。忽使命回,呈上鄧艾之書。昭拆封視之。書曰:

艾銜命西征,元惡既服,當權宜行事,以安初附。若待國命,則往複道途,延引日月。《春秋》之義: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國家,專之可也。今吳未賓賓:服從,歸順。,勢與蜀連,不可拘常以失事機。兵法:進不求名,退不避罪。艾雖無古人之節,終不自嫌以損於國也。先此申狀,見可施行。

司馬昭看畢大驚,忙與賈充計議曰:“鄧艾恃功而驕,任意行事,反形露矣。如之奈何?”賈充曰:“主公何不封鍾會以製之?”昭從其議,遣使齎詔封會為司徒,就令衛瓘監督兩路軍馬,以手書付瓘,使與會伺察鄧艾,以防其變。會接讀詔書。詔曰:

鎮西將軍鍾會:所向無敵,前無強梁,節製眾城,網羅迸逸迸逸:四散奔逃。;蜀之豪帥,麵縛歸命;謀無遺策,舉無廢功。其以會為司徒,進封縣侯,增邑萬戶,封子二人亭侯,邑各千戶。

鍾會既受封,即請薑維計議曰:“鄧艾功在吾之上,又封太尉之職;今司馬公疑艾有反誌,故令衛瓘為監軍,詔吾製之。伯約有何高見?”維曰:“愚聞鄧艾出身微賤,幼為農家養犢,今僥幸自陰平斜徑,攀木懸崖,成此大功;非出良謀,實賴國家洪福耳。若非將軍與維相拒於劍閣,艾安能成此功耶?今欲封蜀主為扶風王,乃大結蜀人之心,其反情不言可見矣。晉公疑之是也。”會深喜其言。維又曰:“請退左右,維有一事密告。”會令左右盡退。維袖中取一圖與會,曰:“昔日武侯出草廬時,以此圖獻先帝,且曰:‘益州之地,沃野千裏,民殷國富,可為霸業。’先帝因此遂創成都。今鄧艾至此,安得不狂?”會大喜,指問山川形勢。維一一言之。會又問曰:“當以何策除艾?”維曰:“乘晉公疑忌之際,當急上表,言艾反狀;晉公必令將軍討之,一舉而可擒矣。”會依言,即遣人齎表進赴洛陽,言鄧艾專權恣肆恣肆:任意胡作非為的意思。,結好蜀人,早晚必反矣。於是朝中文武皆驚。會又令人於中途截了鄧艾表文,按艾筆法,改寫傲慢之辭,以實己之語。

司馬昭見了鄧艾表章,大怒,即遣人到鍾會軍前,令會收艾;又遣賈充引三萬兵入斜穀,昭乃同魏主曹奐禦駕親征。西曹掾邵悌諫曰:“鍾會之兵,多艾六倍,當令會收艾足矣,何必明公自行耶?”昭笑曰:“汝忘了舊日之言耶?汝曾道會後必反。吾今此行,非為艾,實為會耳。”悌笑曰:“某恐明公忘之,故以相問。今既有此意,切宜秘之,不可泄漏。”昭然其言,遂提大兵起程。時賈充亦疑鍾會有變,密告司馬昭。昭曰:“如遣汝,亦疑汝耶?吾到長安,自有明白。”早有細作報知鍾會,說昭已至長安。會慌請薑維商議收艾之策。正是:

才看西蜀收降將,又見長安動大兵。

不知薑維以何策破艾,且看下文分解。第一百十九回假投降巧計成虛話再受禪依樣畫葫蘆第一百十九回假投降巧計成虛話再受禪依樣畫葫蘆第 一 百 十 九 回假投降巧計成虛話再受禪依樣畫葫蘆卻說鍾會請薑維計議收鄧艾之策。維曰:“可先令監軍衛瓘收艾。艾若殺瓘,反情實矣。將軍卻起兵討之,可也。”會大喜,遂令衛瓘引數十人入成都,收鄧艾父子。瓘手下人止之曰:“此是鍾司徒令鄧征西殺將軍,以正反情也。切不可行。”瓘曰:“吾自有計。”遂先發檄文二三十道。其檄曰:“奉詔收艾,其餘各無所問。若早來歸,爵賞如先;敢有不出者,滅三族。”隨備檻車兩乘,星夜望成都而來。

比及雞鳴,艾部將見檄文者,皆來投拜於衛瓘馬前。時鄧艾在府中未起。瓘引數十人突入大呼曰:“奉詔收鄧艾父子!”艾大驚,滾下床來。瓘叱武士縛於車上。其子鄧忠出問,亦被捉下,縛於車上。府中將吏大驚,欲待動手搶奪,早望見塵頭大起,哨馬報說鍾司徒大兵到了。眾各四散奔走。鍾會與薑維下馬入府,見鄧艾父子已被縛。會以鞭撻鄧艾之首而罵曰:“養犢小兒,何敢如此!”薑維亦罵曰:“匹夫行險徼幸,亦有今日耶!”艾亦大罵。會將艾父子送赴洛陽。會入成都,盡得鄧艾軍馬,威聲大震。乃謂薑維曰:“吾今日方趁平生之願矣!”維曰:“昔韓信不聽蒯通之說,而有未央宮之禍韓信不聽蒯通之說,而有未央官之禍:韓信是漢朝開國功臣,手握重兵,謀士蒯通曾勸他擁兵自立,背叛劉邦,他不聽。劉邦統一全國後,奪了他兵權,呂後又誘他入未央宮,將他處死。;大夫種不從範蠡於五湖,卒伏劍而死大夫種不從範蠡於五湖,卒伏劍而死:文種、範蠡,同是春秋時越國大夫,幫助越王勾踐滅掉吳國。滅吳後,範蠡認為勾踐“不可與共樂”,就悄悄離開了,臨行前曾勸文種退隱五湖,文種不聽,後果被勾踐逼迫自殺。:斯二子者,其功名豈不赫然哉,徒以利害未明,而見幾見幾:同“見機”。對於事勢的預見。之不早也。今公大勳已就,威震其主,何不泛舟絕跡,登峨眉之嶺,而從赤鬆子遊乎?”會笑曰:“君言差矣。吾年未四旬,方思進取,豈能便效此退閑之事?”維曰:“若不退閑,當早圖良策。此則明公智力所能,無煩老夫之言矣。”會撫掌大笑曰:“伯約知吾心也。”二人自此每日商議大事。維密與後主書曰:“望陛下忍數日之辱,維將使社稷危而複安,日月幽而複明。必不使漢室終滅也。”

卻說鍾會正與薑維謀反,忽報司馬昭有書到。會接書。書中言:“吾恐司徒收艾不下,自屯兵於長安;相見在近,以此先報。”會大驚曰:“吾兵多艾數倍,若但要我擒艾,晉公知吾獨能辦之。今日自引兵來,是疑我也!”遂與薑維計議。維曰:“君疑臣則臣必死,豈不見鄧艾乎?”會曰:“吾意決矣!事成則得天下,不成則退西蜀,亦不失作劉備也。”維曰:“近聞郭太後新亡,可詐稱太後有遺詔,教討司馬昭,以正弑君之罪。據明公之才,中原可席卷而定。”會曰:“伯約當作先鋒。成事之後,同享富貴。”維曰:“願效犬馬微勞。但恐諸將不服耳。”會曰:“來日元宵佳節,於故宮大張燈火,請諸將飲宴。如不從者盡殺之。”維暗喜。次日,會、維二人請諸將飲宴。數巡後,會執杯大哭。諸將驚問其故,會曰:“郭太後臨崩有遺詔在此,為司馬昭南闕弑君,大逆無道,早晚將篡魏,命吾討之。汝等各自僉名,共成此事。”眾皆大驚,麵麵相覷。會拔劍出鞘曰:“違令者斬!”眾皆恐懼,隻得相從。畫字已畢,會乃困諸將於宮中,嚴兵禁守。維曰:“我見諸將不服,請坑之。”會曰:“吾已令宮中掘一坑,置大棒數千,如不從者,打死坑之。”

時有心腹將丘建在側。建乃護軍胡烈部下舊人也,時胡烈亦被監在宮。建乃密將鍾會所言,報知胡烈。烈大驚,泣告曰:“吾兒胡淵領兵在外,安知會懷 此心耶?汝可念向日之情,透一消息,雖死無恨。”建曰:“恩主勿憂,容某圖之。”遂出告會曰:“主公軟監諸將在內,水食不便,可令一人往來傳遞。”會素聽丘建之言,遂令丘建監臨。會吩咐曰:“吾以重事托汝,休得泄漏。”建曰:“主公放心,某自有緊嚴之法。”建暗令胡烈親信人入內,烈以密書付其人。其人持書火速至胡淵營內,細言其事,呈上密書。淵大驚,遂遍示諸營知之。眾將大怒,急來淵營商議曰:“我等雖死,豈肯從反臣耶?”淵曰:“正月十八日中,可驟入內,如此行之。”監軍衛瓘深喜胡淵之謀,即整頓了人馬,令丘建傳與胡烈。烈報知諸將。

卻說鍾會請薑維問曰:“吾夜夢大蛇數千條咬吾,主何吉凶?”維曰:“夢龍蛇者,皆吉慶之兆也。”會喜,信其言,乃謂維曰:“器仗已備,放諸將出問之,若何?”維曰:“此輩皆有不服之心,久必為害,不如乘早戮之。”會從之,即命薑維領武士往殺眾魏將。維領命,方欲行動,忽然一陣心疼,昏倒在地;左右扶起,半晌方蘇。忽報宮外人聲沸騰。會方令人探時,喊聲大震,四麵八方,無限兵到。維曰:“此必是諸將作惡,可先斬之。”忽報兵已入內。會令閉上殿門,使軍士上殿屋以瓦擊之,互相殺死數十人。宮外四麵火起,外兵砍開殿門殺入。會自掣劍立殺數人,卻被亂箭射倒。眾將梟其首。維拔劍上殿,往來衝突,不幸心疼轉加。維仰天大叫曰:“吾計不成,乃天命也!”遂自刎而死。時年五十九歲。宮中死者數百人。衛瓘曰:“眾軍各歸營所,以待王命。”魏兵爭欲報仇,共剖維腹,其膽大如雞卵。眾將又盡取薑維家屬殺之。鄧艾部下之人,見鍾會、薑維已死,遂連夜去追劫鄧艾。早有人報知衛瓘。瓘曰:“是我捉艾;今若留他,我無葬身之地矣。”護軍田續曰:“昔鄧艾取江油之時,欲殺續,得眾官告免。今日當報此恨!”瓘大喜,遂遣田續引五百兵趕至綿竹,正遇鄧艾父子放出檻車,欲還成都。艾隻道是本部兵到,不作準備;欲待問時,被田續一刀斬之。鄧忠亦死於亂軍之中。後人有詩歎鄧艾曰:

自幼能籌畫,多謀善用兵。

凝眸知地理,仰麵識天文。

馬到山根斷,兵來石徑分。

功成身被害,魂繞漢江雲。

又有詩歎鍾會曰:

髫年髫年:髫,古時小孩下垂的頭發,引申而指童年。稱早慧,曾作秘書郎。

妙計傾司馬,當時號子房。

壽春多讚畫,劍閣顯鷹揚。

不學陶朱陶朱:陶朱公,範蠡歸隱以後的別號。隱,遊魂悲故鄉。

又有詩歎薑維曰:

天水誇英俊,涼州產異才。

係從尚父出係從尚父出:尚父,薑太公稱號。這句是說薑維係薑太公的後代。,術奉武侯來。

大膽應無懼,雄心誓不回。

成都身死日,漢將有餘哀。

卻說薑維、鍾會、鄧艾已死,張翼等亦死於亂軍之中。太子劉璿、漢壽亭侯關彝,皆被魏兵所殺。軍民大亂,互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旬日後,賈充先至,出榜安民,方始寧靖。留衛瓘守成都,乃遷後主赴洛陽。止有尚書令樊建、侍中張紹、光祿大夫譙周、秘書郎郤正等數人跟隨。廖化、董厥皆托病不起,後皆憂死。

時魏景元五年改為鹹熙元年,春三月,吳將丁奉見蜀已亡,遂收兵還吳。中書丞華覈奏吳主孫休曰:“吳、蜀乃唇齒也,‘唇亡則齒寒’:臣料司馬昭伐吳在即,乞陛下深加防禦。”休從其言,遂命陸遜子陸抗為鎮東大將軍,領荊州牧,守江口;左將軍孫異守南徐諸處隘口;又沿江一帶,屯兵數百營,老將丁奉總督之,以防魏兵。

建寧太守霍弋聞成都不守,素服望西大哭三日。諸將皆曰:“既漢主失位,何不速降?”弋泣謂曰:“道路隔絕,未知吾主安危若何。若魏主以禮待之,則舉城而降,未為晚也;萬一危辱吾主,則主辱臣死,何可降乎?”眾然其言,乃使人到洛陽,探聽後主消息去了。

且說後主至洛陽時,司馬昭已自回朝。昭責後主曰:“公荒淫無道,廢賢失政,理宜誅戮。”後主麵如土色,不知所為。文武皆奏曰:“蜀主既失國紀國紀:國家綱紀。,幸早歸降,宜赦之。”昭乃封禪為安樂公,賜住宅,月給用度,賜絹萬匹,僮婢百人。子劉瑤及群臣樊建、譙周、郤正等,皆封侯爵。後主謝恩出內。昭因黃皓蠹國蠹國:像蠹蟲蛀蝕東西一樣,暗暗地損害國家。害民,令武士押出市曹,淩遲處死。時霍弋探聽得後主受封,遂率部下軍士來降。次日,後主親詣司馬昭府下拜謝。昭設宴款待,先以魏樂舞戲於前,蜀官感傷,獨後主有喜色。昭令蜀人扮蜀樂於前,蜀官盡皆墮淚,後主嬉笑自若。酒至半酣,昭謂賈充曰:“人之無情,乃至於此!雖使諸葛孔明在,亦不能輔之久全,何況薑維乎?”乃問後主曰:“頗思蜀否?”後主曰:“此間樂,不思蜀也。”須臾,後主起身更衣,郤正跟至廂下曰:“陛下如何答應不思蜀也?倘彼再問,可泣而答曰:‘先人墳墓,遠在蜀地,乃心西悲,無日不思。’晉公必放陛下歸蜀矣。”後主牢記入席。酒將微醉,昭又問曰:“頗思蜀否?”後主如郤正之言以對,欲哭無淚,遂閉其目。昭曰:“何乃似郤正語耶?”後主開目驚視曰:“誠如尊命。”昭及左右皆笑之。昭因此深喜後主誠實,並不疑慮。後人有詩歎曰:

追歡作樂笑顏開,不念危亡半點哀。

快樂異鄉忘故國,方知後主是庸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