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卻說朝中大臣因昭收川有功,遂尊之為王,表奏魏主曹奐。時奐名為天子,實不能主張,政皆由司馬氏,不敢不從,遂封晉公司馬昭為晉王,諡父司馬懿為宣王,兄司馬師為景王。昭妻乃王肅之女,生二子:長曰司馬炎,人物魁偉,立發垂地,兩手過膝,聰明英武,膽量過人;次曰司馬攸,情性溫和,恭儉孝悌,昭甚愛之,因司馬師無子,嗣攸以繼其後。昭常曰:“天下者,乃吾兄之天下也。”於是司馬昭受封晉王,欲立攸為世子。山濤諫曰:“廢長立幼,違禮不祥。”賈充、何曾、裴秀亦諫曰:“長子聰明神武,有超世之才;人望既茂,天表如此:非人臣之相也。”昭猶豫未決。太尉王祥、司空荀頭諫曰:“前代立少,多致亂國。願殿下思之。”昭遂立長子司馬炎為世子。

大臣奏稱:“當年襄武縣,天降一人,身長二丈餘,腳跡長三尺二寸,白發蒼髯,著黃單衣,裹黃巾,拄藜頭杖,自稱曰:‘吾乃民王也。今來報汝:天下換主,立見太平。’如此在市遊行三日,忽然不見。此乃殿下之瑞也。殿下可戴十二旒冠冕,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乘金根車金根車:一種以金為飾、皇帝專用的車子。,備六馬,進王妃為王後,立世子為太子。”昭心中暗喜。回到宮中,正欲飲食,忽中風不語。次日,病危,太尉王祥、司徒何曾、司馬荀頭及諸大臣入宮問安,昭不能言,以手指太子司馬炎而死。時八月辛卯日也。何曾曰:“天下大事,皆在晉王。可立太子為晉王,然後祭葬。”是日,司馬炎即晉王位,封何曾為晉丞相,司馬望為司徒,石苞為驃騎將軍,陳騫為車騎將軍,諡父為文王。

安葬已畢,炎召賈充、裴秀入宮問曰:“曹操曾雲:‘若天命在吾,吾其為周文王乎!’果有此事否?”充曰:“操世受漢祿,恐人議論篡逆之名,故出此言。乃明教曹丕為天子也。”炎曰:“孤父王比曹操何如?”充曰:“操雖功蓋華夏,下民畏其威而不懷其德。子丕繼業,差役甚重,東西驅馳,未有寧歲。後我宣王、景王,累建大功,布恩施德,天下歸心久矣。文王並吞西蜀,功蓋寰宇,又豈操之可比乎?”炎曰:“曹丕尚紹漢統,孤豈不可紹魏統耶?”賈充、裴秀二人再拜而奏曰:“殿下正當法曹丕紹漢故事,複築受禪壇,布告天下,以即大位。”

炎大喜,次日帶劍入內。此時,魏主曹奐連日不曾設朝,心神恍惚,舉止失措。炎直入後宮,奐慌下禦榻而迎。炎坐畢,問曰:“魏之天下,誰之力也?”奐曰:“皆晉王父祖之賜耳。”炎笑曰:“吾觀陛下,文不能論道,武不能經邦。何不讓有才德者主之?”奐大驚,口噤不能言。傍有黃門侍郎張節大喝曰:“晉王之言差矣!昔日魏武祖皇帝,東蕩西除,南征北討,非容易得此天下;今天子有德無罪,何故讓與人耶?”炎大怒曰:“此社稷乃大漢之社稷也。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自立魏王,篡奪漢室。吾祖父三世輔魏,得天下者,非曹氏之能,實司馬氏之力也:四海鹹知。吾今日豈不堪紹魏之天下乎?”節又曰:“欲行此事,是篡國之賊也!”炎大怒曰:“吾與漢家報仇,有何不可!”叱武士將張節亂瓜瓜:即“金瓜”,也叫“骨朵”,一種充作儀仗的武器。長柄,上端是瓜形。打死於殿下。奐泣淚跪告。炎起身下殿而去。奐謂賈充、裴秀曰:“事已急矣,如之奈何?”充曰:“天數盡矣,陛下不可逆天,當照漢獻帝故事,重修受禪壇,具大禮,禪位與晉王:上合天心,下順民情,陛下可保無虞矣。”

奐從之,遂令賈充築受禪壇。以十二月甲子日,奐親捧傳國璽,立於壇上,大會文武。後人有詩歎曰:

魏吞漢室晉吞曹,天運循環不可逃。

張節可憐忠國死,一拳怎障泰山高。

請晉王司馬炎登壇,授與大禮。奐下壇,具公服立於班首。炎端坐於壇上。賈充、裴秀列於左右,執劍,令曹奐再拜伏地聽命。充曰:“自漢建安二十五年,魏受漢禪,已經四十五年矣;今天祿永終,天命在晉。司馬氏功德彌隆,極天際地,可即皇帝正位,以紹魏統。封汝為陳留王,出就金墉城居止;當時起程,非宣詔不許入京。”奐泣謝而去。太傅司馬孚哭拜於奐前曰:“臣身為魏臣,終不背魏也。”炎見孚如此,封孚為安平王。孚不受而退。是日,文武百官,再拜於壇下,山呼萬歲。炎紹魏統,國號大晉,改元為泰始元年,大赦天下。魏遂亡。後人有詩歎曰:

晉國規模如魏王,陳留蹤跡似山陽陳留蹤跡似山陽:魏元帝曹奐(廢後封陳留王)與漢獻帝劉協(廢後封山陽公)命運相似。。

重行受禪台前事,回首當年止自傷。

晉帝司馬炎,追諡司馬懿為宣帝,伯父司馬師為景帝,父司馬昭為文帝,立七廟以光祖宗。那七廟?漢征西將軍司馬鈞,鈞生豫章太守司馬量,量生潁川太守司馬雋,雋生京兆尹司馬防,防生宣帝司馬懿,懿生景帝司馬師、文帝司馬昭:是為七廟也。大事已定,每日設朝計議伐吳之策。正是:

漢家城郭已非舊,吳國江山將複更。

未知怎生伐吳,且看下文分解。第一百二十回薦杜預老將獻新謀降孫皓三分歸一統第一百二十回薦杜預老將獻新謀降孫皓三分歸一統第 一 百 二 十 回薦杜預老將獻新謀降孫皓三分歸一統卻說吳主孫休,聞司馬炎已篡魏,知其必將伐吳,憂慮成疾,臥床不起,乃召丞相濮陽興入宮中,令太子孫單雨出拜。吳主把興臂、手指單雨而卒。興出,與群臣商議,欲立太子孫單雨為君。左典軍萬彧曰:“單雨幼不能專政,不若取烏程侯孫皓立之。”左將軍張布亦曰:“皓才識明斷,堪為帝王。”丞相濮陽興不能決,入奏朱太後。太後曰:“吾寡婦人耳,安知社稷之事?卿等斟酌立之可也。”興遂迎皓為君。

皓字元宗,大帝孫權太子孫和之子也。當年七月,即皇帝位,改元為元興元年,封太子孫單雨為豫章王,追諡父和為文皇帝,尊母何氏為太後,加丁奉為右大司馬。次年改為甘露元年。皓凶暴日甚,酷溺酒色,寵幸中常侍岑昏。濮陽興、張布諫之,皓怒,斬二人,滅其三族。由是廷臣緘口,不敢再諫。又改寶鼎元年,以陸凱、萬彧為左右丞相。時皓居武昌,揚州百姓泝流供給,甚苦之;又奢侈無度,公私匱乏。陸凱上疏諫曰:

今無災而民命盡,無為而國財空,臣竊痛之。昔漢室既衰,三家鼎立;今曹、劉失道,皆為晉有:此目前之明驗也。臣愚但為陛下惜國家耳。武昌土地險瘠,非王者之都。且童謠雲:“寧飲建業水,不食武昌魚;寧還建業死,不止武昌居!”此足明民心與天意也。今國無一年之蓄,有露根之漸;官吏為苛擾,莫之或恤。大帝時,後宮女不滿百;景帝以來,乃有千數:此耗財之甚者也。又左右皆非其人,群黨相挾,害忠隱賢,此皆蠹政病民者也。願陛下省百役,罷苛擾,簡出簡出:清理放出。宮女,清選百官,則天悅民附而國安矣。

疏奏,皓不悅。又大興土木,作昭明宮,令文武各官入山采木;又召術士尚廣,令筮蓍問取天下之事。尚對曰:“陛下筮得吉兆:庚子歲,青蓋當入洛陽。”皓大喜,謂中書丞華覈曰:“先帝納卿之言,分頭命將,沿江一帶,屯數百營,命老將丁奉總之。朕欲兼並漢土,以為蜀主複仇,當取何地為先?”覈諫曰:“今成都不守,社稷傾崩,司馬炎必有吞吳之心。陛下宜修德以安吳民,乃為上計,若強動兵甲,正猶披麻救火,必致自焚也。願陛下察之。”皓大怒曰:“朕欲乘時恢複舊業,汝出此不利之言!若不看汝舊臣之麵,斬首號令!”叱武士推出殿門。華覈出朝歎曰:“可惜錦繡江山,不久屬於他人矣!”遂隱居不出。於是皓令鎮東將軍陸抗部兵屯江口,以圖襄陽。

早有消息報入洛陽,近臣奏知晉主司馬炎。晉主聞陸抗寇襄陽,與眾官商議。賈充出班奏曰:“臣聞吳國孫皓,不修德政,專行無道。陛下可詔都督羊祜率兵拒之,俟其國中有變,乘勢攻取,東吳反掌可得也。”炎大喜,即降詔遣使到襄陽,宣諭羊祜。祜奉詔,整點軍馬,預備迎敵。自是羊祜鎮守襄陽,甚得軍民之心。吳人有降而欲去者,皆聽之。減戍邏之卒,用以墾田八百餘頃。其初到時,軍無百日之糧;及至末年,軍中有十年之積。祜在軍,嚐著輕裘,係寬帶,不披鎧甲,帳前侍衛者不過十餘人。一日,部將入帳稟祜曰:“哨馬來報:吳兵皆懈怠。可乘其無備而襲之,必獲大勝。”祜笑曰:“汝眾人小覷陸抗耶?此人足智多謀,日前吳主命之攻拔西陵,斬了步闡及其將士數十人,吾救之無及。此人為將,我等隻可自守;候其內有變,方可圖取。若不審時勢而輕進,此取敗之道也。”眾將服其論,隻自守疆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