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路軍兵投鎮上,一行人馬下山來。

畢竟秦明、黃信怎地迎敵來軍,且聽下回分解。第三十五回石將軍村店寄書小李廣梁山射雁第三十五回石將軍村店寄書小李廣梁山射雁第 三 十 五 回石將軍村店寄書小李廣梁山射雁詩曰:

行短虧心隻是貧,休生奸計害他人。

天公自有安排處,失卻便宜損自身。

十分惺惺使五分,留取五分與兒孫。

若是十分都使盡,後代兒孫不如人。

當下秦明、黃信兩個到柵門外看時,望見兩路來的軍馬,卻好都到。一路是宋江、花榮,一路是燕順、王矮虎,各帶一百五十餘人。黃信便叫寨兵放下吊橋,大開柵門,迎接兩路人馬都到鎮上。宋江早傳下號令:休要害一個百姓,休傷一個寨兵。叫先打入南寨,把劉高一家老小盡都殺了。王矮虎自先奪了那個婦人。小嘍囉盡把應有家私、金銀財物寶貨之資,都裝上車子,再有馬匹牛羊,盡數牽了。花榮自到家中,將應有的財物等項裝載上車,搬取妻小妹子。內有清風鎮上人數,都發還了。眾多好漢收拾已了,一行人馬離了清風鎮,都回到山寨裏來。

車輛人馬都到山寨,鄭天壽迎接,向聚義廳上相會。黃信與眾好漢講禮罷,坐於花榮肩下。宋江叫把花榮老小安頓一所歇處,將劉高財物分賞與眾小嘍囉。王矮虎拿得那婦人,將去藏在自己房內。

燕順便問道:“劉高的妻今在何處?”王矮虎答道:“今番須與小弟做個押寨夫人。”燕順道:“與卻與你。且喚他出來,我有一句話說。”宋江便道:“我正要問他。”王矮虎便喚到廳前。那婆娘哭著告饒。宋江喝道:“你這潑婦!我好意救你下山,念你是個命官的恭人,你如何反將冤報?今日擒來,有何理說?”燕順跳起身來便道:“這等淫婦,問他則甚!”拔出腰刀,一刀揮為兩段。王矮虎見砍了這婦人,心中大怒,奪過一把樸刀,便要和燕順交拚。宋江等起身來勸住。宋江便道:“燕兄弟殺了這婦人也是。兄弟,你看我這等一力救了他下山,教他夫妻團圓完聚,尚兀自轉過臉來叫丈夫害我,賢弟你留在身邊,久後有損無益。宋江日後別娶一個好的,教賢弟滿意。”燕順道:“兄弟便是這等尋思,不殺了要他何用?久後必被他害了。”王矮虎被眾人勸了,默默無言。燕順喝叫小嘍囉打掃過屍首血跡,且排筵席慶賀。

次日,宋江和黃信主婚,燕順、王矮虎、鄭天壽做媒說合,要花榮把妹子嫁與秦明。一應禮物,都是宋江和燕順出備。吃了三五日筵席。自成親之後,又過了五七日,小嘍囉探得事情,上山來報道:“打聽得青州慕容知府申將文書去中書省,奏說反了花榮、秦明、黃信,要起大軍來征剿掃蕩清風山。”眾好漢聽罷,商量道:“此間小寨不是久戀之地,倘或大軍到來,四麵圍住,又無退步,如何迎敵?”若再無糧草,必是難逃。可以計較個常便。”

宋江道:“小可有一計,不知中得諸位心否?”當下眾好漢都道:“願聞良策。望兄長指教。”宋江道:“是這南方有個去處,地名喚做梁山泊,方圓八百餘裏,中間宛子城、蓼兒窪。晁天王聚集著三五千軍馬,把住著水泊,官兵捕盜不敢正眼覷他。我等何不收拾起人馬,去哪裏入夥?”秦明道:“既然有這個去處,卻是十分好。隻是沒人引進,他如何肯便納我們?”宋江大笑,卻把這打劫生辰綱金銀一事,直說到:“劉唐寄書,將金子謝我,因此上殺了閻婆惜,逃去在江湖上。”秦明聽了,大喜道:“恁地,兄長正是他那裏大恩人。事不宜遲,可以收拾起快去。”

隻就當日商量定了,便打並起十數輛車子,把老小並金銀財物、衣服行李等件都裝載車子上。共有三二百匹好馬。小嘍囉們有不願去的,齎發他些銀兩,任從他下山去投別主;有願去的,編入隊裏,就和秦明帶來的軍漢,通有三五百人。宋江教分作三起下山,隻做去收捕梁山泊的官軍。山上都收拾的停當,裝上車子,放起火來,把山寨燒做光地,分為三隊下山。宋江便與花榮先引著四五十人、三五十騎馬,簇擁著五七輛車子老小隊仗先行。秦明、黃信引領八九十匹馬和這應用車子作第二起。後麵便是燕順、王矮虎、鄭天壽三個引著四五十匹馬、一二百人。離了清風山,取路投梁山泊來。

於路中見了這許多軍馬,旗號上又明明寫著“收捕草寇官軍”,因此無人敢來阻擋。在路行五七日,離得青州遠了。

且說宋江、花榮兩個騎馬在前頭,背後車輛載著老小,與後麵人馬隻隔著二十來裏遠近。前麵到一個去處,地名喚對影山。兩邊兩座高山,一般形勢,中間卻是一條大闊驛路。兩個在馬上正行之間,隻聽得前山裏鑼鳴鼓響。花榮便道:“前麵必有強人。”把槍帶住,取弓箭來整頓得端正,再插放飛魚袋內,一麵叫騎馬的軍士催趲後麵兩起軍馬上來,且把車輛人馬紮住了。

宋江和花榮兩個,引了二十餘騎軍馬向前探路。至前麵半裏多路,早見一簇人馬,約有一百餘人,前麵簇擁著一個騎馬的年少壯士。怎生打扮?但見:

頭上三叉冠,金圈玉鈿;身上百花袍,綿錦團花。甲披千道火龍鱗,帶束一條紅瑪瑙。騎一匹胭脂抹就如龍馬,使一條朱紅畫杆方天戟。背後小校,盡是紅衣紅甲。

那個壯士穿一身紅,騎一匹赤馬,立在山坡前,大叫道:“今日我和你比試,分個勝敗,見個輸贏!”隻見對過山岡子背後,早擁出一隊人馬來,也有百十餘人,前麵也捧著一個年少騎馬的壯士。怎生模樣?但見:

頭上三叉冠,頂一團瑞雪;身上镔鐵甲,披千點寒霜。素羅袍光射太陽,銀花帶色欺明月。坐下騎一匹征馬宛玉獸,手中掄一枝寒戟銀蛟。背後小校,都是白衣白甲。

這個壯士穿一身白,騎一匹白馬,手中也使一枝方天畫戟。這一邊都是素白旗號,那壁都是絳紅旗號。隻見兩邊紅白旗搖,震地花腔鼓擂。那兩個壯士更不打話,各挺手中畫戟,縱坐下馬,兩個就中間大闊路上交鋒,比試勝敗。

花榮和宋江見了,勒住馬看時,果然是一對好廝殺。正是:

棋逢敵手,將遇良才。但見絳霞影裏,卷一道凍地冰霜;白雪光中,起幾縷衝天火焰。故園冬暮,山茶和梅蕊爭輝;上苑春濃,李粉共桃脂鬥彩。這個按南方丙丁火,似焰摩天上走丹爐;那個按西方庚辛金,如泰華峰頭翻玉井。宋無忌忿怒,騎火騾子飛走到人間;馮夷神生嗔,跨玉狻猊縱橫臨世上。左右紅雲侵白氣,往來白霧間紅霞。

當時兩個壯士,各使方天畫戟,鬥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花榮和宋江兩個在馬上看了喝采。

花榮一步步趲馬向前看時,隻見那兩個壯士鬥到間深裏,這兩枝戟上,一枝是金錢豹子尾,一枝是金錢五色幡,卻攪做一團。上麵絨絛結住了,哪裏分拆得開?花榮在馬上看見了,便把馬帶住,左手去飛魚袋內取弓,右手向走獸壺中拔箭;搭上箭,抻滿弓,覷著豹尾絨絛較親處,颼的一箭,恰好正把絨絛射斷。隻見兩枝畫戟分開做兩下,那二百餘人一齊喝聲采。

那兩個壯士便不鬥,都縱馬跑來,直到宋江、花榮馬前,就馬上欠身聲喏,都道:“願求神箭將軍大名。”花榮在馬上答道:“我這個義兄,乃是鄆城縣押司山東及時雨宋公明。我便是清風鎮知寨小李廣花榮。”那兩個壯士聽罷,紮住了戟便下馬,推金山、倒玉柱,都拜道:“聞名久矣!”宋江、花榮慌忙下馬,扶起那兩位壯士道:“介胃在身,未可講禮。且請問二位壯士高姓大名。”那個穿紅的說道:“小人姓呂名方,祖貫潭州人氏。平昔愛學呂布為人,因此習學這枝方天畫戟,人都喚小人做小溫侯呂方。因販生藥到山東,消折了本錢,不能勾還鄉,權且占住這對影山,打家劫舍。近日走這個壯士來,要奪呂方的山寨。和他各分一山,他又不肯,因此每日下山廝殺。不想原來緣法注定,今日得遇及時雨尊顏,又遇得花將軍,名不虛傳。專聽二公指教。”宋江又問這穿白的壯士高姓?那人答道:“小人姓郭名盛,祖貫西川嘉陵人氏。因販水銀貨賣,黃河裏遭風翻了船,回鄉不得。原在嘉陵學得本處兵馬張提轄的方天戟,向後使得精熟,人都稱小人做賽仁貴郭盛。江湖上聽得說對影山有個使戟的占住了山頭,打家劫舍,因此一徑來比拚戟法。連連戰了十數日,不分勝敗。不期今日得遇二公,天與之幸!”宋江把上件事都告訴了,“就與二位勸和如何?”兩個壯士大喜,都依允了。後隊人馬已都到了,一個個都引著相見了。

呂方先請上山,殺牛宰馬筵會。次日卻是郭盛置酒設席筵宴。宋江就說他兩個撞籌入夥,湊隊上梁山泊去投奔晁蓋聚義。那兩個歡天喜地,都依允了。便將兩山人馬點起,收拾了財物,待要起身。宋江便道:“且住,非是如此去。假如我這裏有三五百人馬投梁山泊去,他那裏亦有探細的人在四下裏探聽。倘或隻道我們真是來收捕他,不是耍處。等我和燕順先去報知了,你們隨後卻來,還作三起而行。”花榮、秦明道:“兄長高見,正是如此計較。陸續進程,兄長先行半日,我等催督人馬隨後起身來。”

且不說對影山人馬陸續登程。隻說宋江和燕順各騎了馬,帶領隨行十數人先投梁山泊來。在路上行了兩日,當日行到晌午時分,正走之間,隻見官道旁邊一個大酒店。宋江看了道:“孩兒們走得困乏,都叫買些酒,吃了過去。”當時宋江和燕順下了馬,入酒店裏來,叫:“孩兒們,鬆了馬肚帶,都入酒店裏坐。”宋江和燕順先入店裏來看時,隻有三副大座頭,小座頭不多幾副。隻見一副大座頭上,先有一個在那裏占了。宋江看那人時,怎生打扮?但見:

裹一頂豬嘴頭巾,腦後兩個太原府金不換紐絲銅環。上穿一領皂衫,腰係一條白搭膊;下麵腿絣護膝,八搭麻鞋。桌子邊倚著根短棒,橫頭上放著個衣包。

那人生得八尺來長,淡黃骨查臉,一雙鮮眼,沒根髭髯。

宋江便叫酒保過來,說道:“我的伴當人多,我兩個借你裏麵坐一坐。你叫那個客人移換那副大座頭與我伴當們坐地吃些酒。”酒保應道:“小人理會得。”宋江與燕順裏麵坐了,先叫酒保打酒來:“大碗,先與伴當一人三碗,有肉便買些來與他眾人吃,卻來我這裏斟酒。”酒保又見伴當們都立滿在壚邊。酒保卻去看著那個公人模樣的客人道:“有勞上下,那借這副大座頭與裏麵兩個官人的伴當坐一坐。”那漢嗔怪呼他做“上下”,便焦躁道:“也有個先來後到!甚麼官人的伴當要換座頭?老爺不換!”燕順聽了,對宋江道:“你看他無禮麼?”宋江道:“由他便了,你也和他一般見識?”卻把燕順按住了。

隻見那漢轉頭看了宋江、燕順冷笑。酒保又陪小心道:“上下,周全小人的買賣,換一換有何妨?”那漢大怒,拍著桌子道:“你這鳥男女好不識人!欺負老爺獨自一個?要換座頭?便是趙官家,老爺也鱉鳥不換!高則聲,大脖子拳不認得你!”酒保道:“小人又不曾說甚麼。”那漢喝道:“量你這廝敢說甚麼!”燕順聽了,那裏忍耐得住?便說道:“兀那漢子,你也鳥強?不換便罷,沒可得鳥嚇他!”那漢便跳起來,綽了短棒在手裏,便應道:“我自罵他,要你多管?老爺天下隻讓得兩個人,其餘的都把來做腳底下的泥!”燕順焦躁,便提起板凳,卻待要打將去。

宋江因見那人出語不俗,橫身在裏麵勸解道:“且都不要鬧。我且請問你:你天下隻讓得那兩個人?”那漢道:“我說與你,驚得你呆了!”宋江道:“願聞那兩個好漢大名。”那漢道:“一個是滄州橫海郡柴世宗的孫子,喚做小旋風柴進柴大官人。”宋江暗暗地點頭。又問道:“那一個是誰?”那漢道:“這一個又奢遮,是鄆城縣押司山東及時雨呼保義宋公明。”宋江看了燕順暗笑。燕順早把板凳放下了。那漢又道:“老爺隻除了這兩個,便是大宋皇帝,也不怕他!”宋江道:“你且住,我問你:你既說起這兩個人,我卻都認得。你在那裏與他兩個廝會?”那漢道:“你既認得,我不說謊。三年前在柴大官人莊上住了四個月有餘,隻不曾見得宋公明。”

宋江道:“你便要認黑三郎麼?”那漢道:“我如今正要去尋他。”宋江問道:“誰教你尋他?”那漢道:“他的親兄弟鐵扇子宋清,教我寄家書去尋他。”宋江聽了大喜,向前拖住道:“‘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逢’,隻我便是黑三郎宋江!”那漢相了一麵,便拜道:“天幸使令小弟得遇哥哥,爭些兒錯過,空去孔太公那裏走一遭。”宋江便把那漢拖入裏麵,問道:“家中近日沒甚事?”那漢道:“哥哥聽稟:小人姓石名勇,原是大名府人氏。日常隻靠放賭為生,本鄉起小人一個諢名,喚做石將軍。為因賭博上一拳打死了個人,逃走在柴大官人莊上。多聽得往來江湖上人說哥哥大名,因此特去鄆城縣投奔哥哥。卻又聽得說道為事出外。因見四郎,聽得小人說起柴大官人來,卻說哥哥在白虎山孔太公莊上。因此又令小弟要拜識哥哥,四郎特寫這封家書與小人寄來孔太公莊上。如尋見哥哥時,‘可叫兄長作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