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受泥書討不庭,虛張聲勢役生靈。

如何世祿英雄士,握手同歸聚義廳?

宋江大喜,請呼延灼和眾頭領相見了,叫:“問李忠、周通討這匹踢雪烏騅馬送將軍騎坐。”

眾人再商議救孔明之計。吳用道:“隻除叫呼延灼將軍賺開城門,唾手可得,更兼絕了呼延灼將軍念頭。”宋江聽了,來與呼延灼陪話道:“非是宋江貪劫城池,實因孔明叔侄陷在縲絏之中,非將軍賺開城門,必不可得。”呼延灼答道:“小將既蒙兄長收錄,理當效力!”

當晚點起秦明、花榮、孫立、燕順、呂方、郭盛、解珍、解寶、歐鵬、王英十個頭領,都扮作軍士衣服模樣,跟了呼延灼,共是十一騎軍馬。來到城邊,直至濠塹上,大叫:“城上開門!我逃得性命回來!”城上人聽得是呼延灼聲音,慌忙報與慕容知府。此時知府為折了呼延灼,正納悶間,聽得報說呼延灼逃得回來,心中歡喜,連忙上馬,奔到城上。望見呼延灼有十數騎馬跟著,又不見麵顏,隻認得呼延灼聲音。知府問道:“將軍如何走得回來?”呼延灼道:“我被那廝的陷坑捉了我到寨裏,卻有原跟我的頭目,暗地盜這匹馬與我騎,就跟我來了。”知府隻聽得呼延灼說了,便叫軍士開了城門,放下吊橋。十個頭領跟到城門裏,迎著知府,早被秦明一棍,把慕容知府打下馬來。解珍、解寶便放起火來。歐鵬、王矮虎奔上城,把軍士殺散。宋江大隊人馬見城上火起,一齊擁將入來。宋江急急傳令:“休教殘害百姓,且收倉庫錢糧。”就大牢裏救出孔明並他叔叔孔賓一家老小。便叫救滅了火。把慕容知府一家老幼盡皆斬首,抄紮家私,分俵眾軍。天明,計點在城百姓被火燒之家,給散糧米救濟。把府庫金帛倉廒米糧裝載五六百車,又得了二百餘匹好馬。就青州府裏做個慶喜筵席,請三山頭領同歸大寨。有詩為證:

呼延逃難不勝羞,忘卻君恩事寇仇。

因是天罡並地煞,故為向導破青州。

且說李忠、周通使人回桃花山,盡數收拾人馬錢糧下山,放火燒毀寨柵。魯智深也使施恩、曹正回二龍山,與張青、孫二娘收拾人馬錢糧,也燒了寶珠寺寨柵。數日之間,三山人馬都皆完備。宋江領了大隊人馬,班師回山。先叫花榮、秦明、呼延灼、朱仝四將開路。所過州縣,分毫不擾。鄉村百姓,扶老挈幼,燒香羅拜迎接。數日之間,已到梁山泊邊,眾多水軍頭領具舟迎接。晁蓋引領山寨馬步頭領,都在金沙灘迎接。直至大寨,向聚義廳上列位坐定。大排筵席,慶賀新到山寨頭領:呼延灼、魯智深、楊誌、武鬆、施恩、曹正、張青、孫二娘、李忠、周通、孔明、孔亮,共十二位新上山頭領。坐間林衝說起相謝魯智深相救一事,魯智深動問道:“灑家自與教頭滄州別後,曾知阿嫂信息否?”林衝答道:“小可自火並王倫之後,使人回家搬取老小,已知拙婦被高太尉逆子所逼,隨即自縊而死;妻父亦為憂疑,染病而亡。”楊誌舉起舊日王倫手內上山相會之事,眾人皆道:“此皆注定,非偶然也。”晁蓋說起黃泥岡劫取生辰綱一事,眾皆大笑。次日輪流做筵席,不在話下。

且說宋江見山寨又添了許多人馬,如何不喜?便叫湯隆做鐵匠總管,提督打造諸般軍器並鐵葉連環等甲;侯健管做旌旗袍服,添造三才九曜四鬥五方二十八宿等旗,飛龍飛虎飛熊飛豹旗,黃鉞白旄,朱纓皂蓋;山邊四麵築起墩台;重造西路、南路二處酒店,招接往來上山好漢,一就探聽飛報軍情;山西路酒店今令張青、孫二娘夫妻——二人原是酒家——前去看守;山南路酒店仍令孫新、顧大嫂夫妻看守;山東路酒店依舊朱貴、樂和;山北路酒店還是李立、時遷看守;三關之人,添造寨柵,分調頭領看守。部領已定,各宜遵守,不許違誤。有詩為證:

大將摧鋒已受降,許多軍馬更精強。

憑陵欲作恢宏計,須仗公明作主張。

數月之後,忽一日花和尚魯智深來對宋公明說道:“智深有個相識,李忠兄弟也曾認的,喚做九紋龍史進,現在華州華陰縣少華山上,和那一個神機軍師朱武,又有一個跳澗虎陳達、一個白花蛇楊春,四個在那裏聚義。灑家常常思念他。昔日在瓦罐寺救助灑家恩念,不曾有忘。今灑家要去那裏探望他一遭,就取他四個同來入夥,未知尊意如何?”宋江道:“我也曾聞得史進大名,若得吾師去請他來最好。雖然如此,不可獨自去,可煩武鬆兄弟相伴走一遭。他是行者,一般出家人,正好同行。”武鬆應道:“我和師父去。”當日便收拾腰包行李頭笠,隻做禪和子打扮,武鬆裝做隨侍行者。兩個相辭了眾頭領下山。過了金沙灘,曉行夜住,不止一日,來到華州華陰縣界,徑投少華山來。

且說宋江自魯智深、武鬆去後,一時容他下山,常自放心不下,便喚神行太保戴宗,隨後跟來,探聽消息。

再說魯智深、武鬆兩個來到少華山下,伏路小嘍囉出來攔住,問道:“你兩個出家人,那裏來?”武鬆便答道:“這山上有史大官人麼?”小嘍囉說道:“既是要尋史大王的,且在這裏少等。我上山報知頭領,便下來迎接。”武鬆道:“你隻說魯智深到來相探。”小嘍囉去不多時,隻見神機軍師朱武並跳澗虎陳達、白花蛇楊春三個下山來接魯智深、武鬆,卻不見有史進。魯智深便問道:“史大官人在那裏?卻如何不見他?”朱武近前上複道:“吾師不是延安府魯提轄麼?”魯智深道:“灑家便是。這行者便是景陽岡打虎都頭武鬆。”三個慌忙剪拂道:“聞名久矣!聽知二位在二龍山紮寨,今日緣何到此?”魯智深道:“俺們如今不在二龍山了,投托梁山泊宋公明大寨入夥。今者特來尋史大官人。”朱武道:“既是二位到此,且請到山寨中,容小可備細告訴。”魯智深道:“有話便說,待一待誰鳥耐煩!”武鬆道:“師父是個性急的人,有話便說何妨。”

朱武道:“小人等三個在此山寨,自從史大官人上山之後,好生興旺。近日史大官人下山,正撞見一個畫匠,原是北京大名府人氏,姓王名義。因許下西嶽華山金天聖帝廟內裝畫影壁,前去還願。因為帶將一個女兒,名喚玉嬌枝同行。卻被本州賀太守——原是蔡太師門人,那廝為官貪濫,非理害民——一日因來廟裏行香,不想正見了玉嬌枝有些顏色,累次著人來說,要娶他為妾。王義不從,太守將他女兒強奪了去為妾,又把王義刺配遠惡軍州。路經這裏過,正撞見史大官人,告說這件事。史大官人把王義救在山上,將兩個防送公人殺了,直去府裏要刺賀太守,被人知覺,倒吃拿了,現監在牢裏。又要聚起軍馬,掃蕩山寨。我等正在這裏進退無路,無計可施,端的是苦!”有詩為證:

花顏雲鬢玉嬌枝,太守行香忽見之。

不畏憲章強奪取,黃童白叟亦相嗤。

魯智深聽了道:“這撮鳥敢如此無禮,倒恁般利害?灑家與你結果了那廝!”朱武道:“且請二位到寨裏商議。”一行五個頭領都到少華山寨中坐下,便叫王義見魯智深、武鬆,訴說賀太守貪酷害民、強占良家女子。朱武等一麵殺牛宰馬,管待魯智深、武鬆。飲筵間,魯智深想道:“賀太守那廝好沒道理!我明日與你去州裏打死那廝罷!”武鬆道:“哥哥,不得造次。我和你星夜回梁山泊去報知,請宋公明領大隊人馬來打華州,方可救得史大官人。”魯智深叫道:“等俺們去山寨裏叫得人來,史家兄弟性命不知那裏去了!”武鬆道:“便殺太守,也怎地救得史大官人?”武鬆卻斷然不肯放魯智深去。朱武又勸道:“吾師且息怒,武都頭也論得是。”魯智深焦躁起來,便道:“都是你這般慢性的人,以此送了俺史家兄弟!你也休去梁山泊報知,看灑家去如何!”眾人那裏勸得住?當晚又諫,不從。明早,起個四更,提了禪杖,帶了戒刀,徑奔華州去了。武鬆道:“不聽人說,此去必然有失!”朱武隨即差兩個精細的小嘍囉前去打聽消息。

卻說魯智深奔到華州城裏,路旁借問州衙在那裏,人指道:“隻過州橋投東便是。”魯智深卻好來到浮橋上,隻見人都道:“和尚且躲一躲,太守相公過來!”魯智深道:“俺正要尋他,卻正好撞在灑家手裏,那廝多敢是當死!”賀太守頭踏頭踏:官僚出行時走在前麵的儀仗隊。一對對擺將過來。看見太守那乘轎子,卻是暖轎,轎窗兩邊各有十個虞候簇擁著,人人手執鞭槍鐵鏈,守護兩下。魯智深看了尋思道:“不好打那撮鳥。若打不著,倒吃他笑!”賀太守卻在轎窗眼裏看見了魯智深欲進不進,過了渭橋,到府中下了轎,便叫兩個虞候吩咐道:“你與我去請橋上那個胖大和尚到府裏赴齋。”

虞候領了言語,來到橋上,對魯智深說道:“太守相公請你赴齋。”魯智深想道:“這廝正合當死在灑家手裏!俺卻才正要打他,隻怕打不著,讓他過去了。俺要尋他,他卻來請灑家!”魯智深便隨了虞候徑到府裏。太守已自吩咐下了,一見魯智深進到廳前,太守叫放了禪杖,去了戒刀,請後堂赴齋。魯智深初時不肯,眾人說道:“你是出家人,好不曉事!府堂深處,如何許你帶刀杖入去?”魯智深想道:“隻俺兩個拳頭也打碎了那廝腦袋!”廊下放了禪杖、戒刀,跟虞候入來。賀太守正在後堂坐定,把手一招,喝聲:“捉下這禿賊!”兩邊壁衣內走出三四十個做公的來,橫拖倒拽,捉了魯智深。你便是那吒太子,怎逃出地網天羅?火首金剛,難脫龍潭虎窟!正是:

飛蛾投火身傾喪,蝙蝠遭竿命必傷。

畢竟魯智深被賀太守拿下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五十九回吳用賺金鈴吊掛宋江鬧西嶽華山第五十九回吳用賺金鈴吊掛宋江鬧西嶽華山第 五 十 九 回吳用賺金鈴吊掛宋江鬧西嶽華山詩曰:

堪歎梁山智術優,舍身捐命報冤仇。

神機運處良平懼,妙算行時鬼魅愁。

平地已疏英士獄,青山先斬佞臣頭。

可憐天使真屍位,坐閱危亡自不羞。

話說賀太守把魯智深賺到後堂內,喝聲:“拿下!”眾多做公的把魯智深捉住,卻似皂雕追紫燕,猶如猛虎啖羊羔。眾做公的把魯智深簇擁到廳階下,賀太守喝道:“你這禿驢從那裏來?”魯智深應道:“灑家有甚罪犯?”太守道:“你隻實說,誰叫你來刺我?”魯智深道:“俺是出家人,你卻如何問俺這話?”太守喝道:“恰才見你這禿驢意欲要把禪杖打我轎子,卻又思量不敢下手。你這禿驢好好招了!”魯智深道:“灑家又不曾殺你,你如何拿住灑家,妄指平人?”太守喝罵:“幾曾見出家人自稱‘灑家’?這禿驢必是個關西五路打家劫舍的強盜,來與史進那廝報仇。不打如何肯招?左右,好生加力打那禿驢!”魯智深大叫道:“不要打傷老爺!我說與你:俺是梁山泊好漢花和尚魯智深。我死倒不打緊,灑家的哥哥宋公明得知,下山來時,你這顆驢頭趁早兒都砍了送去!”賀太守聽了大怒,把魯智深拷打了一回,叫取麵大枷來釘了,押下死囚牢裏去。一麵申聞都省,乞請明降如何。禪杖、戒刀,封入府堂裏去了。

此時鬧動了華州一府。小嘍囉得了這個消息,飛報上山來。武鬆大驚道:“我兩個來華州幹事,折了一個,怎地回去見眾頭領?”正沒理會處,隻見山下小嘍囉報道:“有個梁山泊差來的頭領,喚做神行太保戴宗,見在山下。”武鬆慌忙下來,迎接上山,和朱武等三人都相見了,訴說魯智深不聽諫勸失陷一事。戴宗聽了大驚道:“我不可久停了,就便回梁山泊報與哥哥知道,早遣兵將前來救取。”武鬆道:“小弟在這裏專等,萬望兄長早去急來。”

戴宗吃了些素食,作起神行法去了,再回梁山泊來。三日之間,已到山寨。見了晁、宋二頭領,便說魯智深因救史進,要刺賀太守被陷一事。宋江聽罷,失驚道:“既然兩個兄弟有難,如何不救?我等不可耽擱,便須點起人馬,作三隊而行。”前軍點五員先鋒:花榮、秦明、林衝、楊誌、呼延灼,引領一千甲馬、二千步軍先行,逢山開路,遇水疊橋。中軍領兵主將宋公明、軍師吳用、朱仝、徐寧、解珍、解寶,共是六個頭領,馬步軍兵二千。後軍主掌糧草,李應、楊雄、石秀、李俊、張順,共是五個頭領押後,馬步軍兵二千。共計七千人馬,離了梁山泊。端的是:槍刀流水急,人馬撮風行。直取華州來。在路趲行,不止一日,早過了半路,先使戴宗去報少華山上。朱武等三人安排下豬羊牛馬,醞造下好酒等候。有詩為證:

智深雄猛不淹留,便向州中去報仇。

計拙不能成大事,反遭枷鎖入幽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