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祿施威特降災,熏天烈焰漲紅埃。
黃童白叟皆驚懼,又被雄兵混殺來。
卻說梁中書奔到西門,接著李成軍馬,急到南門城上。勒住馬在鼓樓上看時,隻見城下兵馬擺滿,旗號上寫道:“大將呼延灼”。火焰光中,抖擻精神,施逞驍勇。左有韓滔,右有彭王巳,黃信在後,催動人馬,雁翅一般橫殺將來,隨到門下。梁中書出不得城去,和李成躲在北門城下。望見火光明亮,軍馬不知其數,卻是豹子頭林衝,躍馬橫槍,左有馬麟,右有鄧飛,花榮在後,催動人馬,飛奔將來。再轉東門,一連火把叢中,隻見沒遮攔穆弘,左有杜興,右有鄭天壽,三籌步軍好漢當先,手撚樸刀,引領一千餘人,殺入城來。梁中書徑奔南門,舍命奪路而走。吊橋邊火把齊明,隻見黑旋風李逵,左有李立,右有曹正。李逵渾身脫剝,睜圓怪眼,咬定牙根,手搦雙斧,從城濠裏飛殺過來,李立、曹正一齊俱到。李成當先殺開條血路,奔出城來,護著梁中書便走。隻見左手下殺聲震響,火把叢中軍馬無數,卻是大刀關勝,拍動赤兔馬,手舞青龍刀,徑搶梁中書。李成手舉雙刀,前來迎敵。那時李成無心戀戰,撥馬便走。左有宣讚,右有郝思文,兩肋裏撞來,孫立在後催動人馬,拚力殺來。正鬥間,背後趕上小李廣花榮,拈弓搭箭,射中李成副將,翻身落馬。李成見了,飛馬奔走。未及半箭之地,隻見右手下鑼鼓亂鳴,火光奪目,卻是霹靂火秦明躍馬舞棍,引著燕順、歐鵬.背後楊誌,又殺將來。李成且戰且走,折軍大半,護著梁中書衝路走脫。
話分兩頭,卻說城中之事。杜遷、宋萬去殺梁中書老小一門良賤,劉唐、楊雄去殺王太守一家老小,孔明、孔亮已從司獄司後牆爬將入去,鄒淵、鄒潤卻在司獄司前接住往來之人。大牢裏,柴進、樂和看見號火起了,便對蔡福、蔡慶道:“你弟兄兩個見也不見?更待幾時?”蔡慶在門邊守時,鄒淵、鄒潤早撞開牢門,大叫道:“梁山泊好漢全夥在此!好好送出盧員外、石秀哥哥來!”蔡慶慌忙報蔡福時,孔明、孔亮早從牢屋上跳將下來。不由他弟兄兩個肯與不肯,柴進身邊取出器械,便去開枷,放了盧俊義、石秀。柴進說與蔡福:“你快跟我去家中保護老小!”一齊都出牢門來。鄒淵、鄒潤接著,合做一處。蔡福、蔡慶跟隨柴進來家中保全老小,盧俊義將引石秀、孔明、孔亮、鄒淵、鄒潤五個弟兄,徑奔家中來捉李固、賈氏。
卻說李固聽得梁山泊好漢引軍馬入城,又見四下裏火起,正在家中有些眼跳,便和賈氏商量,收拾了一包金珠細軟背了,便出門奔走。隻聽得排門一帶都倒,正不知多少人搶將入來。李固和賈氏慌忙回身,便望裏麵開了後門,踅過牆邊,徑投河下來尋自家躲避處。隻見岸上張順大叫:“那婆娘走那裏去!”李固心慌,便跳下船中去躲。卻待攢入艙裏,又見一個人伸出手來,劈角兒揪住,喝道:“李固,你認得我麼!”李固聽得是燕青的聲音,慌忙叫道:“小乙哥,我不曾和你有甚冤仇,你休得揪我上岸!”岸上張順早把那婆娘挾在肋下,拖到船邊。燕青拿了李固,都望東門來了。
再說盧俊義奔到家中,不見了李固和那婆娘,且叫眾人把應有家私金銀財寶都搬來裝在車子上,往梁山泊給散。
卻說柴進和蔡福到家中收拾家資老小同上山寨。蔡福道:“大官人可救一城百姓,休叫殘害。”柴進見說,便去尋軍師吳用。比及柴進尋著吳用,急傳下號令去,休叫殺害良民時,城中將及損傷一半。但見:
煙迷城市,火燎樓台。千門萬戶受災危,三市六街遭患難。鼇山倒塌,紅光影裏碎琉璃;屋宇崩摧,烈焰火中燒翡翠。前街傀儡,顧不得麵是背非;後巷清音,盡丟壞龍笙鳳管。斑毛老子,猖狂燎盡白髭須;綠發兒郎,奔走不收華蓋傘。耍和尚燒得頭焦額爛,麻婆子趕得屁滾尿流。踏竹馬的暗中刀槍,舞鮑老的難免刃槊。如花士女,人叢中金墜玉崩;玩景佳人,片時間星飛雲散。瓦礫藏埋金萬斛,樓台變作祝融墟。可惜千年歌舞地,翻成一片戰爭場。
當時天色大明,吳用、柴進在城內鳴金收軍。眾頭領卻接著盧員外並石秀,都到留守司相見。備說牢中多虧了蔡福、蔡慶弟兄兩個看管,已逃得殘生。燕青、張順早把這李固、賈氏解來。盧俊義見了,且叫燕青監下,自行看管,聽候發落,不在話下。
再說李成保護梁中書出城逃難,又撞著聞達領著敗殘軍馬回來,合兵一處,投南便走。正走之間,前軍發起喊來。卻是混世魔王樊瑞,左有項充,右有李袞,三籌步軍好漢,舞動飛刀飛槍直殺將來。背後又是插翅虎雷橫,將引施恩、穆春,各引一千步軍,前來截住退路。卻似蝦兒逢巨浪,兔子遇豺狼。正是:
獄囚遇赦重回禁,病客逢醫又上床。
畢竟梁中書一行人馬怎地計結,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宋江賞馬步三軍關勝降水火二將第六十七回宋江賞馬步三軍關勝降水火二將第 六 十 七 回宋江賞馬步三軍關勝降水火二將詩曰
申噲莊公臂斷截,靈輒車輪亦能圻。
專諸魚腸數寸鋒,姬光座上流將血。
路旁手發千鈞錘,秦王副車煙塵飛。
春秋壯士何可比,泰山一死如毛羽。
豫讓酬恩荊軻烈,分屍碎骨如何說?
吳國要離刺慶忌,赤心赴刃亦何愧。
得人小恩施大義,剜心刎頸那回首。
丈夫取義能舍生,豈學兒曹誇大口。
話說當下梁中書、李成、聞達慌速尋得敗殘軍馬,投南便走。正行之間,又撞著兩隊伏兵,前後掩殺。李成當先,聞達在後,護著梁中書,拚力死戰,撞透重圍,脫得大難。頭盔不整,衣甲飄零,雖是折了人馬,且喜三人逃得性命,投西去了。樊瑞引項充、李袞乘勢追趕不上,自與雷橫、施恩、穆春等同回北京城內聽令。
再說軍師吳用在城中傳下將令,一麵出榜安民,一麵救滅了火。梁中書、李成、聞達、王太守各家老小,殺的殺了,走的走了,也不來追究。便把大名府庫藏打開,應有金銀寶物、段匹綾錦,都裝載上車子。又開倉廒,將糧米俵濟滿城百姓了,餘者亦裝載上車,將回梁山泊倉用。號令眾頭領人馬,都皆完備,把李固、賈氏釘在陷車內,將軍馬摽撥作三隊,回梁山泊來。正是:鞍上將敲金鐙響,步軍齊唱凱歌回。卻叫戴宗先去報宋公明。
宋江會集諸將下山迎接,都到忠義堂上。宋江見了盧俊義,納頭便拜。盧俊義慌忙答禮。宋江道:“我等眾人,欲請員外上山,同聚大義,不想卻遭此難,幾被傾送,寸心如割!皇天垂佑,今日再得相見,大慰平生!”盧俊義拜謝道:“上托兄長虎威,深感眾頭領之德,齊心並力,救拔賤體,肝膽塗地,難以報答!”便請蔡慶、蔡福拜見宋江,言說:“在下若非此二人,安得殘生到此?”稱謝不盡。當下宋江要盧員外為尊。盧俊義拜道:“盧某是何等之人,敢為山寨之主?若得與兄長執鞭墜鐙,願為一卒,報答救命之恩,實為萬幸。”宋江再三拜請,盧俊義那裏肯坐?隻見李逵道:“哥哥若讓別人做山寨之主,我便殺將起來!”武鬆道: “哥哥隻管讓來讓去,讓得弟兄們心腸冷了!”宋江大喝道:“汝等省得什麼?不得多言!”盧俊義慌忙拜道:“若是兄長苦苦相讓,著盧某安身不牢。”李逵叫道:“今朝都沒事了,哥哥便做皇帝,叫盧員外做丞相,我們都做大官,殺去東京,奪了鳥位子,卻不強似在這裏鳥亂!”宋江大怒,喝罵李逵。吳用勸道:“且叫盧員外東邊耳房安歇,賓客相待。等日後有功,卻再讓位。”宋江方才歡喜。就叫燕青一處安歇。另撥房屋,叫蔡福、蔡慶安頓老小。關勝家眷,薛永已取到山寨。
宋江便叫大設筵宴,犒賞馬、步、水三軍,令大小頭目並眾嘍囉軍健,各自成團作隊去吃酒。忠義堂上設宴慶賀,大小頭領相謙相讓,飲酒作樂。盧俊義起身道:“淫婦奸夫擒捉在此,聽候發落。”宋江笑道:“我正忘了。叫他兩個過來!”眾軍把陷車打開,拖出堂前。李固綁在左邊將軍柱上,賈氏綁在右邊將軍柱上。宋江道:“休問這廝罪惡,請員外自行發落。”盧俊義手拿短刀,自下堂來,大罵潑婦賊奴,就將二人割腹剜心,淩遲處死。拋棄屍首,上堂來拜謝眾人,眾頭領盡皆作賀,稱讚不已。
且不說梁山泊大設筵宴,犒賞馬、步、水三軍。卻說梁中書探聽得梁山泊軍馬退去,再和李成、聞達引領敗殘軍馬入城來,看覷老小時,十損八九。眾皆嚎哭不已。比及鄰近起軍追趕梁山泊人馬時,已自去得遠了。且叫各自收軍。梁中書的夫人躲得在後花園中,逃得性命,便叫丈夫寫表申奏朝廷,寫書叫太師知道,早早調兵遣將,剿除賊寇報仇。抄寫民間被殺死者五千餘人,中傷者不計其數。各部軍馬,總折卻三萬有餘。
首將齎了奏文密書上路,不則一日,來到東京太師府前下馬。門吏轉報,太師教喚入來。首將直至節堂下拜見了,呈上密書申奏,訴說打破北京,賊寇浩大,不能抵敵。蔡京見了大怒,且叫首將退去。
次日五更,景陽鍾響,待漏院眾集文武群臣。蔡太師為首,直臨玉階,麵奏道君皇帝。天子覽奏大驚,與眾臣曰:“此寇累造大惡,當得如何?”有諫議大夫趙鼎出班奏道:“前者差蒲東關勝領兵征剿,收捕不全,累至失陷。往往調兵征發,皆折兵將。蓋因失其地利,以至如此。以臣愚意,不若降敕赦罪招安,招取赴闕,命作良臣,以防邊境之害。此為上策。”蔡京聽了大怒,喝叱道:“汝為諫議大夫,反滅朝廷綱紀,罪合賜死!”天子準奏便令趙鼎出朝,無宣不得入朝。當日革了趙鼎官爵,罷為庶人。當朝誰敢再奏?有詩為證:
璽書招撫是良謀,趙鼎忠言孰與儔?
堪笑蔡京多誤國,反疏忠直快私仇。
天子又問蔡京曰:“似此賊人猖獗,可遣誰人剿捕此寇?”蔡太師奏曰:“臣量這等山野草賊,安用大軍?臣舉淩州有二將:一人姓單名廷珪,一人姓魏名定國,現任本州團練使。伏乞陛下聖旨,星夜差人調此一枝軍馬,克日掃清水泊。”天子大喜,隨即降寫敕符,著樞密院調遣。天子駕起,百官退朝暗笑。次日,蔡京會省院差官,齎捧聖旨敕符投淩州來。
再說宋江水滸寨內,將北京所得的府庫金寶財物,給賞與馬、步、水三軍,連日殺牛宰馬,大排筵宴,慶賀盧員外。雖無炮鳳烹龍,端的肉山酒海。眾頭領酒至半酣,吳用對宋江等說道:“今為盧員外打破北京,殺損人民,劫掠府庫,趕得梁中書等離城逃奔。他豈不寫表申奏朝廷?況他丈人是當朝太師,怎肯幹罷?必然起軍發馬,前來征討。”宋江道:“軍師所慮,最為得理。何不使人連夜去北京探聽虛實,我這裏好做準備?”吳用笑道:“小弟已差人去了,將次回也。”
正在筵會之間商議未了,隻見原差探事人到來,報說:“北京梁中書果然申奏朝廷,要調兵征剿。有諫議大夫趙鼎奏請招安,致被蔡京喝罵,削了趙鼎官職。如今奏過天子,差人齎捧敕符,往淩州調遣單廷珪、魏定國兩個團練使,起本州軍馬前來征討。”宋江便道:“似此如何迎敵?”吳用道:“等他來時,一發捉了。”關勝起身對宋江、吳用道:“關某自從上山,深感仁兄重待,不曾出得半分氣力。單廷珪、魏定國,蒲城多曾相會。久知單廷蛙那廝善能用水浸兵之法,人皆稱為聖水將軍;魏定國這廝精熟火攻兵法,上陣專能用火器取人,因此呼為神火將軍。淩州他是本境,兼管本州兵馬,與此二人為部下。小弟不才,願借五千軍兵,不等他二將起行,先在淩州路上接住。他若肯降時,帶上山來;若不肯投降,必當擒來奉獻。兄長亦不須用眾頭領張弓挾矢,費力勞神。不知尊意若何?”宋江大喜,便叫宣讚、郝思文二將,就跟著一同前去。關勝帶了五千軍馬,來日下山。次早,宋江與眾頭領在金沙灘寨前餞行,關勝三人引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