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節度使荊忠到前軍,馬上欠身,稟複高太尉道:“小將願與賊人決一陣,乞請鈞旨。”高太尉便叫荊忠出馬交戰。宋江馬後鑾鈴響處,呼延灼來迎。荊忠使一口大杆刀,騎一匹瓜黃馬。二將交鋒,約鬥二十合,被呼延灼賣個破綻,隔過大刀,順手提起鋼鞭來,隻一下打個襯手,正著荊忠腦袋,打得腦漿進流,眼珠突出,死於馬下。

高俅看見折了一個節度使,火急便差項元鎮驟馬挺槍,飛出陣前,大喝:“草賊,敢戰吾麼?”宋江馬後雙槍將董平撞出陣前,來戰項元鎮。兩個鬥不到十合,項元鎮霍地勒回馬,拖了槍便走,董平拍馬去趕。項元鎮不入陣去,繞著陣腳,落荒而走,董平飛馬去追。項元鎮帶住槍,左手拈弓,右手搭箭,拽滿弓,翻身背射一箭。董平聽得弓弦響,抬手去隔,一箭正中右臂,棄了槍,撥回馬便走。項元鎮掛著弓,撚著箭,倒趕將來。呼延灼、林衝見了,兩騎馬各出,救得董平歸陣。高太尉指揮大軍混戰。宋江先叫救了董平回山。後麵軍馬遮攔不住,都四散奔走。高太尉直趕到水邊,卻調人去接應水路船隻。

且說劉夢龍和黨世雄布領水軍,乘駕船隻,迤餵前投梁山泊深處來。隻見茫茫蕩蕩,盡是蘆葦蒹葭,密密遮定港汊。這裏官船檣篙不斷,相連十餘裏水麵。正行之間,隻聽得山坡上一聲炮響,四麵八方小船齊出。那官船上軍士先有五分懼怯,看了這等蘆葦深處,盡皆慌了。怎禁得蘆葦裏麵埋伏著小船齊出,衝斷大隊官船,前後不相救應。大半官軍棄船而走。梁山泊好漢看見官軍陣腳亂了,一齊鳴鼓搖船,直衝上來。劉夢龍和黨世雄急回船時,原來經過的淺港內,都被梁山泊好漢用小船裝載柴草、砍伐山中木植填塞斷了,那櫓槳竟搖不動。眾多軍卒盡棄了船隻下水。劉夢龍脫下戎裝披掛,爬過水岸,揀小路走了。這黨世雄不肯棄船,隻顧叫水軍尋港汊深處搖動了行去。不到二裏,隻見前麵三隻小船,船上是阮氏三雄,各人手執蓼葉槍,挨近船邊來。眾多駕船軍士都跳下水裏去了,黨世雄自持鐵槊,立在船頭上與阮小二交鋒。阮小二也跳下水裏去,阮小五、阮小七兩個逼近身來。黨世雄見不是頭,撇了鐵槊,也跳下水裏去了。見水底下鑽過船火兒張橫來,一手揪住頭發,一手提定腰胯,的溜溜丟上蘆葦根頭。先有十數個小嘍囉躲在那裏,撓鉤套索搭住,活捉上水滸寨來。

卻說高太尉見水麵上船隻,都紛紛滾滾亂投山邊去了,船上縛著的盡是劉夢龍水軍的旗號,情知水路裏又折了一陣,忙傳軍令:“且叫收兵回濟州去,別作道理。”五軍比及要退,又值天晚,隻聽得四下裏火炮不住價響,宋江軍馬不知幾路殺將來。高太尉隻叫得:“苦了也!”正是:歡喜未來愁又至,才逢病退又遭殃。有分教:一時太尉,翻為陰陵失路之人;十路雄兵,變作赤壁鏖兵之客。隻教:

步卒無門歸大寨,水軍逃路到華胥。

畢竟高太尉並十路軍兵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第七十九回劉唐放火燒戰船宋江兩敗高太尉第七十九回劉唐放火燒戰船宋江兩敗高太尉第 七 十 九 回劉唐放火燒戰船宋江兩敗高太尉《西江月》:

軟弱安身之本,剛強惹禍之胎。無爭無竟是賢才,虧我些兒何礙。鈍斧錘磚易碎,快刀劈水難開。但看發白齒牙衰,惟有舌根不壞。

話說當下高太尉望見水路軍士,情知不濟,正欲回軍,隻聽得四邊炮響,急收聚眾將,奪路而走。原來梁山泊隻把號炮四下裏施放,卻無伏兵。隻嚇得高太尉心驚膽戰,鼠竄狼奔,連夜收軍回濟州。計點步軍,折陷不多;水軍折其大半,戰船沒一隻回來。劉夢龍逃難得回,軍士會水的逃得性命,不會水的都淹死在水中。高太尉軍威折挫,銳氣衰殘,且向城中屯駐軍馬,等候牛邦喜拘刷船到;再差人齎公文去催:“不論是何船隻,堪中堪中:選中、看上。的盡數拘拿,解赴濟州,整頓征進。”

卻說水滸寨中,宋江先和董平上山,拔了箭矢,喚神醫安道全用藥調治。安道全使金槍藥敷住瘡口,在寨中養病。吳用收住眾頭領上山。水軍頭領張橫解黨世雄到忠義堂上請功,宋江叫且押去後寨軟監著。將奪到的船隻,盡數都收入水寨,分派與各頭領去了。

再說高太尉在濟州城中,會集諸將,商議收剿梁山之策。數內上黨節度使徐京稟道:“徐某幼年遊曆江湖,使槍賣藥之時,曾與一人交遊。那人深通韜略,善曉兵機,有孫吳之才調、諸葛之智謀,姓聞名煥章,現在東京城外安仁村教學。若得此人來為參謀,可以敵吳用之詭計。”高太尉說,便差首將一員,齎帶段匹鞍馬,星夜回東京,禮請這教村學秀才聞煥章來為軍前參謀。便要早赴濟州,一同參讚軍務。那員首將回京去。不得三五日,城外報來:“宋江軍馬直到城邊搦戰。”高太尉大怒,隨即點就本部軍兵,出城迎敵。令各寨節度使,同出交鋒。

卻說宋江軍馬見高太尉提兵至近,急慌退十五裏外平川曠野之地。高太尉引軍趕去,宋江軍馬已向山坡邊擺成陣勢。紅旗隊裏捧出一員猛將,怎生披掛?但見:

戴一頂插交角、嵌金花、光掙掙鐵襆頭;拴一條長數尺、飛紅霞、雲彩彩紅抹額;披一副黑撲撲、齊臻臻、退光漆、烈龍鱗、戧金烏油甲;係一條攢八寶、嵌七珍、金雀舌、雙獺尾、玲瓏碧玉帶;穿一領按北方、如潑黑、結烏雲、飄黑霧、俏身皂羅袍;著一對綠兜根、金落縫、走雲芽、盤雙鳳、踏山麂皮靴;懸一張射雙雕、落孤雁、鵲畫寶雕弓;攢一壺穿銀盔、透鐵鎧、點鋼鑿子箭;捥兩條蒼龍梢、排竹節、水磨打將鞭;騎一匹恨天低、嫌地窄、千裏烏騅馬。正是:斜按鐵槍臨陣上,渾如黑煞降凡間。

認旗上寫得分明,乃是“雙鞭呼延灼”。兜住馬,橫著槍,立在陣前。高太尉看見,道:“這廝便是統領連環馬時背反朝廷的。”便差雲中節度使韓存保出馬迎敵。這韓存保善使一枝方天畫戟。兩個在陣前更不打話,一個使戟去搠,一個用槍來迎;使戟的不放半分閑,使槍的豈饒些子空?兩個戰到五十餘合,呼延灼賣個破綻,閃出去,拍著馬望山坡下便走。韓存保緊要幹功,跑著馬趕來,八個馬蹄翻盞撒鈸相似。約趕過五七裏,無人之處,看看趕上。呼延灼勒回馬,帶轉槍,舞起雙鞭來迎。兩個又鬥十數合之上,用雙鞭分開畫戟,回馬又走。韓存保尋思:“這廝槍又近不得我,鞭又贏不得我,我不就這裏趕上捉了這賊,更待何時?”搶將近來,趕轉一個山嘴,有兩條路,竟不知呼延灼何處去了。

韓存保勒馬上坡來望時,隻見呼延灼繞著一條溪走。存保大叫:“潑賊,你走那裏去?快下馬來受降,饒你命!”呼延灼不走,大罵存保。韓存保卻大寬轉來抄呼延灼後路,兩個卻好在溪邊相迎著。一邊是山,一邊是溪,隻中間一條路,兩匹馬盤旋不得。呼延灼道:“你不降我,更待何時?”韓存保道:“你是我手裏敗將,倒要我降你?”呼延灼道:“我漏你到這裏,正要活捉你!你性命隻在頃刻!”韓存保道:“我正來活捉你!”兩個殺氣又起。韓存保挺著長戟,往呼延灼前心兩脅軟肚上雨點般戳將來。呼延灼用槍左撥右逼,捽風般搠入來。

兩個又鬥了三十來合。正鬥到濃深處,韓存保一戟往呼延灼軟脅搠來,呼延灼一槍往韓存保前心刺去。兩個各把身軀一閃,兩般軍器都從脅下搠來。呼延灼挾住韓存保戟杆,韓存保扭定呼延灼槍杆,兩個都在馬上你扯我拽,挾住腰胯,用力相掙。韓存保的馬後蹄先塌下溪裏去了,呼延灼連人和馬也拽下溪裏去了,兩個在水中扭做一塊。那兩匹馬踐起水來,一人一身水。呼延灼棄了手裏的槍,挾住他的戟杆,急去掣鞭時,韓存保也撇了他的槍杆,雙手按住呼延灼兩條臂。你揪我扯,兩個都滾下水去。那兩匹馬迸星也似跑上岸來,往山邊去了。兩個在溪水中都滾沒了軍器,頭上戴的盔沒了,身上衣甲飄零,兩個隻把空拳來在水中廝打。一遞一拳,正在水深裏,又拖上淺水裏來。正解拆不開,岸上一彪軍馬趕到,為頭的是沒羽箭張清。眾人下手活捉了韓存保。差人急去尋那走了的兩匹戰馬,隻見那馬卻聽得馬嘶人喊,也跑回來尋隊,因此收住。又去溪中撈起軍器還呼延灼,帶濕上馬。卻把韓存保背剪縛在馬上,一齊都奔峪口。有詩為證:

兩個交戰更蹺蹊,脫馬纏綿浸碧溪。

可惜韓存英勇士,生擒活捉不堪提。

隻見前麵一彪軍馬來尋韓存保,兩家卻好當住。為頭兩員節度使,一個是梅展,一個是張開。因見水淥淥地馬上縛著韓存保,梅展大怒,舞三尖兩刃刀直取張清。交馬不到三合,張清便走,梅展趕來。張清輕舒猿臂,款扭狼腰,隻一石子飛來,正打中梅展額角,鮮血迸流,撇了手中刀,雙手掩麵。張清急便回馬,卻被張開搭上箭,拽滿弓,一箭射來。張清提馬頭一提,正射中馬眼,那馬便倒。張清跳在一邊,撚著槍便來步戰。那張清原來隻有飛石打將的本事,槍法上卻慢。張開先救了梅展,次後來戰張清。馬上這條槍神出鬼沒,張清隻辦得架隔,遮攔不住,拖了槍便走入馬軍隊裏躲閃。張開槍馬到處,殺得五六十馬軍四分五落,再奪得韓存保。卻待回來,隻見喊聲大舉,峪口兩彪軍到。一隊是霹靂火秦明,一隊是大刀關勝。兩個猛將殺來,張開隻保得梅展走了,那裏顧得眾軍?兩路殺入來,又奪了韓存保。張清搶了一匹馬,呼延灼使盡氣力,隻好隨眾廝殺,一齊掩擊到官軍隊前,乘勢衝動。退回濟州,梁山泊軍馬也不追趕,隻將韓存保連夜解上山寨來。

宋江等坐在忠義堂上,見縛到韓存保來,喝退軍士,親解其索,請坐廳上,殷勤相待。韓存保感激無地。就請出黨世雄相見,一同管待。宋江道:“二位將軍,切勿相疑。宋江等並無異心,隻被濫官汙吏逼得如此。若蒙朝廷赦罪招安,情願與國家出力。”韓存保道:“前者陳太尉齎到招安詔敕來山,如何不乘機會去邪歸正?”宋江答道:“便是朝廷詔書寫得不明,更兼用村醪倒換禦酒,因此弟兄眾人心皆不伏。那兩個張幹辦、李虞候,擅作威福,恥辱眾將。”韓存保道:“隻因中間無好人維持,誤了國家大事。”宋江設筵管待已了,次日具備鞍馬,送出穀口。

這兩個在路上說宋江許多好處,回到濟州城處,卻好晚上。次早入城來見高太尉,說宋江把二將放回之事。高俅大怒道:“這是賊人詭計,慢我軍心!你這二人有何麵目見吾?左右,與我推出斬訖報來!”王煥等眾官都跪下告道:“非幹此二人之事,乃是宋江、吳用之計。若斬此二人,反被賊人恥笑。”高太尉被眾人苦告,饒了兩個性命,削去本身職事,發回東京泰乙宮聽罪。這兩個解回京師。

原來這韓存保是韓忠彥的侄兒,忠彥乃是國老太師,朝廷官員多有出他門下。有個門館門館:指聘主教書先生教授自己子弟的私塾。教授,姓鄭名居忠,原是韓忠彥抬舉的人,現任禦史大夫。韓存保把上件事告訴他。居忠上轎,帶了存保,來見尚書餘深,同議此事。餘深道:“須是稟得太師,方可麵奏。”二人來見蔡京,說:“宋江本無異心,隻望朝廷招安。”蔡京道:“前者毀詔謗上,如此無禮,不可招安,隻可剿捕。”二人稟說:“前番招安,皆為去人不布朝廷德意,用心撫恤,不用嘉言,專說利害,以此不能成事。”蔡京方允。約至次日早朝,道君天子升殿,蔡京奏準,再降詔敕,令人招安。天子曰:“見今高太尉使人來請安仁村聞煥章為軍前參謀,早赴邊庭委用。就差此人為使前去。如肯來降,悉免本罪;如仍不伏,就著高俅定限,日下剿捕盡絕還京。”蔡太師寫成草詔,一麵取聞煥章赴省筵宴。原來這聞煥章是有名文士,朝廷大臣多有知識的。各備酒食迎接,席終各散。一邊收拾起行。有詩為證:

教學先生最有才,天書特地召將來。

展開說地談天口,便使恩光被草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