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青囊藝最精,山東行散有聲名。
人誇脈得倉公妙,自負丹如薊子成。
刮骨立看金鏃出,解肌時見刃痕平。
梁山結義堅如石,此別難忘手足情。
再說宋江把頒降到賞賜分俵眾將,擇日祭旗起軍,辭別劉光世、耿參謀,上馬進兵。水陸並行,船騎同發。路至崇德縣,守將聞知,奔走回杭州去了。
且說方臘大太子方天定聚集諸將,在行宮議事——今時龍翔宮基址,乃是舊日行宮——當日諸將商議迎敵宋兵之策,共是二十八員。四個元帥。那四員?
寶光如來國師鄧元覺南離大將軍元帥石寶鎮國大將軍厲天閏護國大將軍司行方
這四個皆稱元帥,封贈大將軍名號——是方臘加封。又有二十四人,皆封將軍。那二十四員:
厲天祜吳值趙毅黃愛
晁中湯逢士王勣薛鬥南
冷恭張儉元興姚義
溫克讓茅迪王仁崔彧
廉明徐白張道原鳳儀
張韜蘇涇米泉貝應夔
這二十四個,皆封為將軍。共是二十八員大將,都在方天定行宮聚集計議。方天定令旨說道:“即目宋江為先鋒,水陸並進,過江南來,平折了與他三個大郡。止有杭州是南國之屏障,若有虧失,睦州焉能保守?前者司天太監浦文英,奏是罡星侵入吳地,就裏為禍不小,正是這夥人了。今來犯吾境界。汝等諸官各受重爵,務必赤心報國,休得怠慢,以負朝廷作用。”眾將啟奏方天定道:“主上寬心。放著許多精兵猛將,未曾與宋江對敵。目今雖是折陷了數處州郡,皆是不得其人,以致如此。今聞宋江、盧俊義分兵三路來取杭州,殿下與國師謹守寧海軍城郭,作萬年基業;臣等眾將,各各分調迎敵。”太子方天定大喜,傳下令旨,也分三路軍馬前去策應,隻留國師鄧元覺同保城池。分去那三員元帥?乃是:
護國元帥司行方,引四員首將,救應德清州:
薛鬥南黃愛徐白米泉
鎮國元帥厲天閏,引四員首將,救應獨鬆關:
厲天祐張儉張韜姚義
南離元帥石寶,引八員首將,總軍出郭迎敵大隊人馬:
溫克讓趙毅冷恭王仁
張道原吳值廉明鳳儀
三員大將,分調三路,各引軍三萬。分撥人馬已定,各賜金帛,催促起身。元帥司行方引了一支軍馬,救應德清州,望奉口鎮進發;元帥厲天閏引了一支軍馬,救應獨鬆關,望餘杭州進發。
且不說兩路策應軍馬去了。卻說這宋先鋒大隊軍兵迤邐前進,來至臨平山,望見山頂一麵紅旗在那裏磨動。宋江當下差正將二員:花榮、秦明,先來哨路,隨即催趲戰船車過長安壩來。
花榮、秦明兩個,帶領了一千軍馬,轉過山嘴,早迎著南兵石寶軍馬。手下兩員首將,當先望見花榮、秦明,一齊出馬。一個是王仁,一個是鳳儀。各挺一條長槍,便奔將來。宋軍中花榮、秦明便把軍馬擺開出戰。有詩為證:
團花袍染猩猩血,鳳翅盔明豔豔金。
手挽雕弓騎駿馬,堂堂威武似凶神。
秦明手舞狼牙大棍直取鳳儀,花榮挺槍來戰王仁。四馬相交,鬥過十合,不分勝敗。秦明、花榮觀見南軍後有接應,都喝一聲:“少歇!”各回馬還陣。花榮道:“且休戀戰,快去報哥哥來,別作商議。”後軍隨即飛報去中軍。宋江引朱仝、徐寧、黃信、孫立四將,直到陣前。南軍王仁、鳳儀再出馬交鋒,大罵:“敗將,敢再出來交戰?”秦明大怒,舞起狼牙棍,縱馬而出,和鳳儀再戰。王仁卻搦花榮出戰。隻見徐寧一騎馬,便挺槍殺去。花榮與徐寧是一副一正:金槍手、銀槍手。花榮隨即也縱馬便出,在徐寧背後拈弓取箭在手,不等徐寧、王仁交手,覷得較親,隻一箭,把王仁射下馬去。南軍盡皆失色。鳳儀見王仁被箭射下馬來,吃了一驚,措手不及,被秦明當頭一棍打著,攧下馬去。南兵漫散奔走,宋軍衝殺過去。石寶抵擋不住,退回皋亭山來,直近東新橋下寨。當日天晚,策立不定,南兵且退入城去。
次日,宋先鋒軍馬已過了皋亭山,直抵東新橋下寨,傳令教分調本部軍兵,作三路夾攻杭州。那三路軍兵將佐?
一路分撥步軍頭領正偏將,從湯鎮路去取東門,是:
朱仝史進魯智深武鬆
王英扈三娘
一路分撥水軍頭領正偏將,從北新橋取古塘,截西路,打靠湖城門:
李俊張順阮小二阮小五
孟康
中路馬步水三軍,分作三隊進發,取北關門、艮山門。前隊正偏將是:
關勝花榮秦明徐寧
郝思文淩振
第二隊總兵主將宋先鋒,軍師吳用,部領人馬。正偏將是:
戴宗李逵石秀黃信
孫立樊瑞鮑旭項充
李袞馬麟裴宣蔣敬
燕順宋清蔡福蔡慶
鬱保四
第三隊水路陸路助戰策應。正偏將是:
李應孔明杜興楊林
童威童猛
當日宋江分撥大小三軍已定,各自進發。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且說中路大隊軍兵前隊關勝,直哨到東新橋,不見一個南軍。關勝心疑,退回橋外,使人回複宋先鋒。宋江聽了,使戴宗傳令,吩咐道:“且未可輕進。每日輪兩個頭領出哨。”頭一日是花榮、秦明,第二日徐寧,郝思文。一連哨了數日,又不見出戰。
此日又該徐寧、郝思文。兩個帶了數十騎馬,直哨到北關門來,見城門大開著。兩個來到吊橋邊看時,城上一聲擂鼓響,城裏早撞出一彪軍馬來。徐寧、郝思文急回馬時,城西偏路喊聲又起,一百餘騎馬軍衝在前麵。徐寧拚力死戰,殺出馬軍隊裏,回頭不見了郝思文。再回來看時,見數員將校把郝思文活捉了入城去。徐寧急待回身,項上早中了一箭,帶著箭飛馬走時,六將背後趕來。路上正逢著關勝,救得回來,血暈倒了。六員南將已被關勝殺退,自回城裏去了。慌忙報與宋先鋒知道。
宋江急來看徐寧時,七竅內流血。宋江垂淚,便喚隨軍醫士治療,拔去箭矢,用金槍藥敷貼。宋江且教扶下戰船內將息,自來看視。當夜三四次發昏,方知中了藥箭。宋江仰天歎道:“神醫安道全已被取回京師,此間又無良醫可救,必損吾股肱也!”傷感不已。吳用來請宋江,“回寨主議軍情大事,勿以兄弟之情,誤了國家重事。”宋江使人送徐寧到秀州去養病。不想箭中藥毒,調治半月之上,金瘡不痊身死。這是後話。
且說宋江又差人去軍中打聽郝思文消息。次日,隻見小軍來報道:“杭州北關門城上,把竹竿挑起郝思文頭來示眾,方知道被方天定碎剮了。”宋江見報,好生傷感。後半月,徐寧已死,申文來報。宋江因折了二將,按兵不動,且守住大路。
卻說李俊等引兵到北新橋守路,分軍直到古塘深山去處探路,聽得飛報道折了郝思文,徐寧中箭而死,李俊與張順商議道:“尋思我等這條路道,第一要緊是去獨鬆關,湖州、德清二處衝要路口,抑且賊兵都在這裏出沒。我們若當住他咽喉道路,被他兩麵來夾攻,我等兵少,難以迎敵,不若一發殺入西山深處,卻好屯紮。西湖水麵好做我們戰場,山西後麵通接忠溪,卻又好做退步。”便使小校報知先鋒,請取軍令。次後引兵直過桃源嶺西山深處,正在今時靈隱寺屯駐。山北麵西溪山口,亦紮小寨,在今時古塘深處。前軍卻來唐家瓦出哨。當日張順對李俊說道:“南兵都已收入杭州城裏去了。我們在此屯兵,今經半月之久,不見出戰,隻在山裏,幾時能勾獲功?小弟今欲從湖裏洑水過去,從水門中暗入城去,放火為號,哥哥便可進兵,取他水門,就報與主將先鋒,教三路一齊打城。”李俊道:“此計雖好,隻恐兄弟獨力難成。”張順道:“便把這命報答先鋒哥哥許多年好情分也不多了。”李俊道:“兄弟且慢去,待我先報與哥哥,整點人馬策應。”張順道:“我這裏一麵行事,哥哥一麵使人去報。比及兄弟到得城裏,先鋒哥哥已自知了。”
當晚,張順身邊藏了一把蓼葉尖刀,飽吃了一頓酒食,來到西湖岸邊。看見那三麵青山、一湖綠水,遠望城郭,四座禁門臨著湖岸。那四座門?錢塘門、湧金門、清波門、錢湖門。
看官聽說,那時西湖不比南渡以後,安排得十分的富貴。蓋為金、宋二國講和,罷戰休兵,天下太平,皇帝建都之地,如何不富盛?西湖上排著數十處遊賞去處。那時三麵青山,景物非常,畫船酒館,水閣涼亭,其實好看。蘇東坡有詩道。
湖光瀲灩晴偏好,山色空蕩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也相宜。
又詩曰: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這西湖景致,自東坡稱讚之後,亦有書會吟詩和韻,不能盡記。又有一篇言語,單道著西湖好景,曲名《水調歌詞》:
三吳都會地,千古羨無窮。鑿開混沌,何年湧出水晶宮,春路如描桃杏發,秋賞金菊芙蓉,夏宴鮮藕池中。柳映六橋明月,花香十裏熏風。也宜晴,也宜雨,也宜風,冬景淡汝濃。.王孫公子,亭台閣內,管弦中。北嶺寒梅破玉,南屏九裏蒼鬆。四麵青山疊翠,侵漢二高峰。疑是蓬萊景,分開第一重。
這篇詞章,說不盡西湖佳景,以致後人吟詠頗多。再有一篇詞語,亦道著西湖好處。詞名《臨江仙》:
自古錢塘風景,西湖歌舞歡筵。遊人終日玩花船,蕭鼓夕陽不斷。昭慶壇聖僧古跡,放生池千葉紅蓮,蘇公堤紅桃綠柳,林逋宅竹館梅軒。雷峰塔上景蕭然,清淨慈門亭苑。三天竺曉霞低映,二高峰濃抹雲煙。太子灣一泓秋水,佛國山翠靄連綿。九裏鬆青蘿共翠,雨飛來龍井山邊。西陵橋上水連天,六橋金線柳,纜住采蓮船。斷橋回首不堪觀,一輩先人不見。
這西湖,故宋時果然景致無比,說不盡。
張順來到西陵橋上,看了半晌。時當春暖,西湖水色拖藍,四麵山光疊翠。張順看了道:“我身生在潯陽江上,大風巨浪,經了萬千,何曾見這一湖好水!便死在這裏,也做個快活鬼!”說罷,脫下布衫,放在橋下,頭上挽著個穿心紅的角髟兒,下麵著腰生絹水裙,係一條搭膊,掛一口尖刀,赤著腳鑽下湖裏去,卻從水底下摸將過湖來。此時已是初更天氣,月色微明。張順摸近湧金門邊,探起頭來在水麵上聽時,城上更鼓卻打一更四點。城外靜悄悄地沒一個人,城上女牆邊有四五個人在那裏探望。張順再伏在水裏去了。又等半回,再探起頭來看時,女牆邊不見了一個人。張順摸到水口邊看時,一帶都是鐵窗欞隔著,摸裏麵時,都是水簾護定。簾子上有繩索,索上縛著一串銅鈴。張順見窗欞牢固,不能勾入城,舒隻手入去扯那水簾時,牽得索子上鈴響。城上人早發起喊來。張順從水底下再鑽入湖裏伏了。聽得城上人馬下來看那水簾時,又不見有人,都在城上說道:“鈴子響得蹺蹊,莫不是個大魚順水遊來,撞動了水簾?”眾軍漢看了一回,並不見一物,又各自去睡了。
張順再聽時,城上已打三更。打了好一回更點,想必軍人各自去東倒西歪睡熟了,張順再鑽向城邊去。料是水裏入不得城,扒上岸來看時,那城上不見一個人在上麵。便欲要扒上城去,且又尋思道:“倘或城上有人,卻不幹折了性命?我且試探一試探。”摸些土塊擲撒上城去。有不曾睡的軍士叫將起來。再下來看水門時,又沒動靜;再上城來,敵樓上看湖麵上時,又沒一隻船隻。原來西湖上船隻,已奉方天定令旨,都收入清波門外和淨慈港內,別門俱不許泊船。眾人道:“卻是作怪!”口裏說道:“定是個鬼。我們各自睡去,休要睬他。”口裏雖說,卻不去睡,盡伏在女牆邊。
張順又聽了一個更次,不見些動靜,卻鑽到城邊來。聽上麵更鼓不響,張順不敢便上去,又把些土石拋擲上城去,又沒動靜。張順尋思道:“已是四更,將及天亮,不上城去,更待幾時!”卻才扒到半城,隻聽得上麵一聲梆子響,眾軍一齊起。張順從半城上跳下水池裏去,待要趁水洑時,城上踏弩硬弓、苦竹槍、鵝卵石,一齊都射打下來。可憐張順英雄,就湧金門外水池中身死。才人有詩說道:
潯陽江上英雄漢,水滸城中義烈人。
天數盡時無可數,湧金門外已歸神。
當下張順被苦竹槍並亂箭射死於水池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