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十一回還受生唐王遵善果度孤魂蕭禹王正空門第十一回還受生唐王遵善果度孤魂蕭禹王正空門第 十 一 回還受生唐王遵善果度孤魂蕭瑀正空門詩曰:
百歲光陰似水流,一生事業等浮漚浮漚:水麵的泡沫。。
昨朝麵上桃花色,今日頭邊雪片浮。
白蟻陣殘方是幻,子規子規:即杜鵑鳥。聲切想回頭。
古來陰騭陰騭(zhì):本為默定之意,後衍為陰德。能延壽,善不求憐天自周。
卻說唐太宗隨著崔判官、朱太尉,自脫了冤家債主,前進多時,卻來到六道輪回之所,又見那騰雲的,身披霞帔;受籙的,腰掛金魚。僧尼道俗,走獸飛禽,魑魅魍魎,滔滔都奔走那輪回之下,各進其道。唐王問曰:“此意何如?”判官道:“陛下明心見性,是必記了,傳與陽間人知。這喚做六道輪回:行善的,升化仙道;盡忠的,超生貴道;行孝的,再生福道;公平的,還生人道;積德的,轉生富道;惡毒的,沉淪鬼道。”唐王聽說,點頭歎曰:
善哉真善哉!作善果無災!
善心常切切,善道大開開。
莫教興惡念,是必少刁乖。
休言不報應,神鬼有安排。
判官送唐王直至那超生貴道門,拜呼唐王道:“陛下嗬,此間乃出頭之處,小判告回,著朱太尉再送一程。”唐王謝道:“有勞先生遠踄踄(bù):蹈。疑為“涉”字之誤。。”判官道:“陛下到陽間,千萬做個水陸大會,超度那無主的冤魂,切勿忘了。若是陰司裏無報怨之聲,陽世間方得享太平之慶。凡百不善之處,俱可一一改過。普諭世人為善,管教你後代綿長,江山永固。”唐王一一準奏,辭了崔判官,隨著朱太尉,同入門來。那太尉見門裏有一匹海騮馬,鞍韂齊備,急請唐王上馬,太尉左右扶持。馬行如箭,早到了渭水河邊,隻見那水麵上有一對金色鯉魚在河裏翻波跳鬥。唐王見了心喜,兜馬貪看不舍。太尉道:“陛下,趲動些,趁早趕時辰進城去也。”那唐王隻管貪看,不肯前行,被太尉撮著腳,高呼道:“還不走,等甚!”撲地一聲,往那渭河推下馬去,卻就脫了陰司,徑回陽世。
卻說那唐朝駕下有徐茂功、秦叔寶、胡敬德、段誌賢、馬三寶、程咬金、高士廉、李世勣、房玄齡、杜如晦、蕭瑀、傅奕、張道源、張士衡、王珪等兩班文武,俱保著那東宮太子與皇後、嬪妃、宮娥、侍長,都在那白虎殿上舉哀。一壁廂議傳哀詔,要曉諭天下,欲扶太子登基。時有魏征在旁道:“列位且住,不可,不可。假若驚動州縣,恐生不測。且再按候一日,我主必還魂也。”下邊閃上許敬宗道:“魏丞相言之甚謬。自古雲:‘潑水難收,人逝不返。’你怎麼還說這等虛言,惑亂人心?是何道理?”魏征道:“不瞞許先生說,下官自幼得授仙術,推算最明,管取陛下不死。”
正講處,隻聽得棺中連聲大叫道:“渰渰(yān):通“淹”。殺我耶!渰殺我耶!”唬得個文官武將心慌、皇後嬪妃膽戰。一個個:
麵如秋後黃桑葉,腰似春前嫩柳條。儲君腳軟,難扶喪杖盡哀儀;侍長魂飛,怎戴梁冠遵孝禮?嬪妃打跌打跌:摔倒。,彩女欹斜。嬪妃打跌,卻如狂風吹倒敗芙蓉;彩女欹斜,好似驟雨衝歪嬌菡萏菡萏(hàn dàn):即荷花。。眾臣悚懼,骨軟筋麻。戰戰兢兢,癡癡瘂瘂癡癡瘂瘂:嚇呆了說不出話來的樣子。。把一座白虎殿,卻像斷梁橋;鬧喪台,就如倒塌寺。
此時眾宮人走得精光,哪個敢近靈扶柩?多虧了正直的徐茂功、理烈的魏丞相、有膽量的秦瓊、忒猛撞的敬德,上前來扶著棺材,叫道:“陛下有什麼放不下心處,說與我等,不要弄鬼,驚駭了眷族。”魏征道:“不是弄鬼,此乃陛下還魂也。快取器械來!”打開棺蓋,果見太宗坐在裏麵。還叫:“渰死我了!是誰救撈?”茂功等上前扶起道:“陛下蘇醒莫怕,臣等都在此護駕哩。”唐王方才開眼道:“朕適才好苦:躲過陰司惡鬼難,又遭水麵喪身災。”眾臣道:“陛下寬心勿懼,有甚水災來?”唐王道:“朕騎著馬,正行至渭水河邊,見雙頭魚戲;被朱太尉欺心,將朕推下馬來,跌落河中,幾乎渰死。”魏征道:“陛下鬼氣尚未解。”急著太醫院進安神定魄湯藥,又安排粥膳。連服一二次,方才返本還原,知得人事。一計唐王死去,已三晝夜,複回陽間為君。詩曰:
萬古江山幾變更,曆來數代敗和成。
周秦漢晉多奇事,誰似唐王死複生?
當日天色已晚,眾臣請王歸寢,各各散訖。次早,脫卻孝衣,換了彩服,一個個紅袍烏帽,一個個紫綬金章,在那朝門外等候宣召。
卻說太宗自服了安神定魄之劑,連進了數次粥湯,被眾臣扶入寢室,一夜穩睡,保養精神,直至天明方起,抖擻威儀。你看他怎生打扮:
戴一頂衝天冠,穿一領赭黃袍。係一條藍田碧玉帶,踏一對創業無憂履。貌堂堂,賽過當朝;威烈烈,重興今日。好一個清平有道的大唐王,起死回生的李陛下!
唐王上金鑾寶殿,聚集兩班文武,山呼已畢,依品分班。隻聽得傳旨道:“有事出班來奏,無事退朝。”那東廂閃過徐茂功、魏征、王珪、杜如晦、房玄齡、袁天罡、李淳風、許敬宗等;西廂閃過殷開山、劉洪基、馬三寶、段誌賢、程咬金、秦叔寶、胡敬德、薛仁貴等,一齊上前,在白玉階前,俯伏啟奏道:“陛下前朝一夢,如何許久方覺?”太宗道:“日前接得魏征書,朕覺神魂出殿,隻見羽林軍請朕出獵。正行時,人馬無蹤,又見那先君父王與先兄弟爭嚷。正難解處,見一人烏帽皂袍,乃是判官崔玨,喝退先兄弟。朕將魏征書傳遞與他。正看時,又見青衣者執幢幡,引朕入內,到森羅殿上,與十代閻王敘坐。他說那涇河龍誣告我許救轉殺之事,是朕將前言陳具一遍。他說已三曹對過案了,急命取生死文簿,檢看我的陽壽。時有崔判官傳上簿子。閻王看了,道寡人有三十三年天祿,才過得一十三年,還該我二十年陽壽,即著朱太尉、崔判官送朕回來。朕與十王作別,允了送他瓜果謝恩。自出了森羅殿,見那陰司裏不忠不孝、非禮非義、作踐五穀、明欺暗騙、大鬥小秤、奸盜詐偽、淫邪欺罔之徒,受那些磨燒舂銼之苦,煎熬吊剝之刑,有千千萬萬,看之不足。又過著枉死城中,有無數的冤魂,盡都是六十四處煙塵的草寇、七十二處叛賊的魂靈,擋住了朕之來路。幸虧崔判官作保,借得河南相老兒的金銀一庫,買轉鬼魂,方得前行。崔判官教朕回陽世,千萬作一場水陸大會,超度那無主的孤魂,將此言叮嚀分別。出了那六道輪回之下,有朱太尉請朕上馬。飛也相似,行到渭水河邊,我看見那水麵上有雙頭魚戲。正歡喜處,他將我撮著腳,推下水中,朕方得還魂也。”眾臣聞此言,無不稱賀,遂此編行傳報,天下各府縣官員上表稱慶。不提。
卻說太宗又傳旨赦天下罪人,又查獄中重犯。時有審官將刑部絞斬罪人,查有四百餘名呈上。太宗放赦回家,拜辭父母兄弟,托產與親戚子侄,明年今日赴曹,仍領應得之罪。眾犯謝恩而退。又出恤孤榜文,又查宮中老幼彩女共有三千人,出旨配軍。自此,內外俱善。有詩為證,詩曰:
大國唐王恩德洪,道過堯舜萬民豐。
死囚四百皆離獄,怨女三千放出宮。
天下多官稱上壽,朝中眾宰賀元龍。
善心一念天應佑,福蔭應傳十七宗。
太宗既放宮女、出死囚已畢,又出禦製榜文,遍傳天下。榜曰:
乾坤浩大,日月照鑒分明;宇宙寬洪,天地不容奸黨。使心用術,果報隻在今生;善布淺求,獲福休言後世。千般巧計,不如本分為人;萬種強徒,怎似隨緣節儉?心行慈善,何須努力看經?意欲損人,空讀如來一藏!
自此時,蓋天下無一人不行善者。一壁廂又出招賢榜,招人進瓜果到陰司裏去;一壁廂將寶藏庫金銀一庫,差鄂國公胡敬德上河南開封府,訪相良還債。榜張數日,有一赴命進瓜果的賢者,本是均州人,姓劉名全,家有萬貫之資。隻因妻李翠蓮在門首拔金釵齋僧,劉全罵了他幾句,說他不遵婦道,擅出閨門。李氏忍氣不過,自縊而死。撇下一雙兒女年幼,晝夜悲啼。劉全又不忍見,無奈,遂舍了性命,棄了家緣,撇了兒女,情願以死進瓜,將皇榜揭了,來見唐王。王傳旨意,教他去金亭館裏,頭頂一對南瓜,袖帶黃錢,口噙藥物。
那劉全果服毒而死。一點魂靈,頂著瓜果,早到鬼門關上。把門的鬼使喝道:“你是甚人,敢來此處?”劉全道:“我奉大唐太宗皇帝欽差,特進瓜果與十代閻王受用的。”那鬼使欣然接引。劉全徑至森羅寶殿,見了閻王,將瓜果進上道:“奉唐王旨意,遠進瓜果,以謝十王寬宥之恩。”閻王大喜道:“好一個有信有德的太宗皇帝!”遂此收了瓜果。便問那進瓜的人姓名,哪方人氏。劉全道:“小人是均州城民籍,姓劉名全。因妻李氏縊死,撇下兒女,無人看管,小人情願舍家棄子,捐軀報國,特與我王進貢瓜果,謝眾大王厚恩。”十王聞言,即命查勘劉全妻李氏。那鬼使速取來在森羅殿下,與劉全夫妻相會。訴罷前言,回謝十王恩宥。那閻王卻檢生死簿子看時,他夫妻們都有登仙之壽,急差鬼使送回。鬼使啟上道:“李翠蓮歸陰日久,屍首無存,魂將何附?”閻王道:“唐禦妹李玉英,今該促死。你可借她屍首,教她還魂去也。”那鬼使領命,即將劉全夫妻二人還魂。待走出了陰司,那陰風繞繞,徑到了長安大國,將劉全的魂靈推入金亭館裏,將翠蓮的靈魂帶進皇宮內院。隻見那玉英公主,正在花陰下徐步綠苔而行,被鬼使撲個滿懷,推倒在地,活捉了他魂;卻將翠蓮的魂靈推入玉英身內。鬼使回轉陰司。不提。
卻說宮院中的大小侍婢,見玉英跌死,急走金鑾殿,報與三宮皇後道:“公主娘娘跌死也!”皇後大驚,隨報太宗。太宗聞言,點頭歎曰:“此事信有之也!朕曾問十代閻君:‘老幼安乎?’他道:‘俱安;但恐禦妹壽促。’果中其言。”合宮人都來悲切,盡到花陰下看時,隻見那公主微微有氣。唐王道:“莫哭,莫哭,休驚了她!”遂上前將禦手扶起頭來,叫道:“禦妹蘇醒蘇醒。”那公主忽地翻身,叫:“丈夫慢行,等我一等!”太宗道:“禦妹,是我等在此。”公主抬頭睜眼觀看道:“你是誰人,敢來扯我?”太宗道:“是你皇兄、皇嫂。”公主道:“我哪裏得個什麼皇兄、皇嫂?我娘家姓李,我的乳名喚做李翠蓮;我丈夫姓劉名全。兩口兒都是均州人氏。因為我三個月前,拔金釵在門首齋僧,我丈夫怪我擅出內門,不遵婦道,罵了我幾句。是我氣塞胸膛,將白綾帶懸梁縊死,撇下一雙兒女,晝夜悲啼。今因我丈夫被唐王欽差,赴陰司進瓜果,閻王憐憫,放我夫妻回來。他在前走,因我來遲,趕不上他,我絆了一跌。你等無禮,不知姓名,怎敢扯我?”太宗聞言,與眾宮人道:“想是禦妹跌昏了,胡說哩。”傳旨教太醫院進湯藥,將玉英扶入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