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八戒他也有三十六般變化,就在階前賣弄手段,卻便撚訣念咒,喝一聲叫“長!”把腰一躬,就長了有八九丈長,卻似個開路神一般。嚇得那兩班文武戰戰兢兢,一國君臣呆呆掙掙。時有鎮殿將軍問道:“長老,似這等變得身高,必定長到什麼去處,才有止極?”那呆子又說出呆話來,道:“看風。東風猶可,西風也將就;若是南風起,把青天也拱個大窟窿!”那國王大驚道:“收了神通罷。曉得是這般變化了。”八戒把身一矬,依然現了本相,侍立階前。
國王又問道:“長老此去,有何兵器與他交戰?”八戒腰裏掣出鈀來道:“老豬使的是釘鈀。”國王笑道:“可敗壞門麵!我這裏有的是鞭、鐧、瓜、錘,刀、槍、鉞、斧,劍、戟、矛、鐮,隨你選稱手的拿一件去。那鈀算做什麼兵器?”八戒道:“陛下不知。我這鈀雖然粗夯,實是自幼隨身之器。曾在天河水府為帥,轄押八萬水兵,全仗此鈀之力。今臨凡世,保護吾師,逢山築破虎狼窩,遇水掀翻龍蜃穴,皆是此鈀。”國王聞得此言,十分歡喜心信。即命九嬪妃子:“將朕親用的禦酒整瓶取來,權與長老送行。”遂滿斟一爵,奉與八戒道:“長老,這杯酒,聊引奉勞之意;待捉得妖魔,救回小女,自有大宴相酬,千金重謝。”那呆子接杯在手,人物雖是粗魯,行事倒有斯文。對三藏唱個大喏道:“師父,這酒本該從你飲起;但君王賜我,不敢違背,讓老豬先吃了,助助興頭,好捉妖怪。”那呆子一飲而幹,才斟一爵,遞與師父。三藏道:“我不飲酒,你兄弟們吃罷。”沙僧近前接了。八戒就足下生雲,直上空裏。國王見了道:“豬長老又會騰雲!”呆子去了。沙僧將酒亦一飲而幹,道:“師父!那黃袍怪拿住你時,我兩個與他交戰,隻戰個手平。今二哥獨去,恐戰不過他。”三藏道:“正是,徒弟啊,你可去與他幫幫功。”沙僧聞言,也縱雲跳將起去。那國王慌了,扯住唐僧道:“長老,你且陪寡人坐坐,也莫騰雲去了。”唐僧道:“可憐,可憐,我半步兒也去不得。”此時二人在殿上敘話。不提。
卻說那沙僧趕上八戒道:“哥哥,我來了。”八戒道:“兄弟,你來怎的?”沙僧道:“師父叫我來幫幫功的。”八戒大喜道:“說得是,來的好。我兩個努力齊心,去捉那怪物;雖不怎的,也在此國揚揚姓名。”你看他:
靉靆靉靆(ài dài):形容雲靄繽紛。祥光辭國界,氤氳瑞氣出京城。領王旨意來山洞,努力齊心捉怪靈。
他兩個不多時到了洞口,按落雲頭。八戒掣鈀,往那波月洞的門上盡力氣一築,把他那石門築了鬥來大小的個窟窿。嚇得那把門的小妖開門,看見是他兩個,急跑進去報道:“大王,不好了!那長嘴大耳的和尚與那晦氣臉的和尚又來,把門都打破了!”那怪驚道:“這個還是豬八戒、沙和尚二人。我饒了他師父,怎麼又敢複來打我的門?”小妖道:“想是忘了什麼物件,來取的。”老怪咄地一聲道:“胡纏!忘了物件就敢打上門來?必有緣故!”急整束了披掛,綽了鋼刀,走出來問道:“那和尚,我既饒了你師父,你怎麼又敢來打上我門?”八戒道:“你這潑怪,幹得好事兒!”老魔道:“什麼事?”八戒道:“你把寶象國三公主騙來洞內,倚強霸占為妻,住了一十三載,也該還他了。我奉國王旨意,特來擒你。你快快進去,自家把繩子綁縛出來,還免得老豬動手!”那老怪聞言,十分發怒。你看他扢迸迸,咬響鋼牙;滴溜溜,睜圓環眼;雄糾糾,舉起刀來;赤淋淋,攔頭便砍。八戒側身躲過,使釘鈀劈麵迎來;隨後又有沙僧舉寶杖趕上前齊打。這一場在山頭上賭鬥,比前不同。真個是:
言差語錯招人惱,意毒情傷怒氣生。這魔王大鋼刀著頭便砍,那八戒九齒鈀對麵來迎。沙悟淨丟開寶杖,那魔王抵架神兵。一猛怪,二神僧,來來往往甚消停。這個說,你騙國理該死罪;那個說,你羅閑事報不平!這個說,你強婚公主傷國體;那個說,不幹你事莫閑爭!算來隻為捎書故,致使僧魔兩不寧。
他們在那山坡前戰經八九個回合,八戒漸漸不濟將來,釘鈀難舉,氣力不加。你道如何這等戰他不過?當時初相戰鬥,有那護法諸神,為唐僧在洞,暗助八戒、沙僧,故僅得個手平;此時諸神都在寶象國護定唐僧,所以二人難敵。那呆子道:“沙僧,你且上前來與他鬥著,讓老豬出恭來。”他就顧不得沙僧,一溜往那蒿草薜蘿、荊棘葛藤裏,不分好歹,一頓鑽進;哪管刮破頭皮,搠傷嘴臉,一轂轆睡倒,再也不敢出來。但留半邊耳朵,聽著梆聲。
那怪見八戒走了,就奔沙僧。沙僧措手不及,被怪一把抓住,捉進洞去。小妖將沙僧四馬攢蹄捆住。
畢竟不知端的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三十回邪魔侵正法意馬憶心猿第三十回邪魔侵正法意馬憶心猿第 三 十 回邪魔侵正法意馬憶心猿卻說那怪把沙僧捆住,也不來殺他,也不曾打他,罵也不曾罵他一句。綽起鋼刀,心中暗想道:“唐僧乃上邦人物,必知禮義;終不然我饒了他性命,又著他徒弟拿我不成?——噫!這多是我渾家有什麼書信到他那國裏,走了風訊!等我去問她一問。”那怪陡起凶性,要殺公主。
卻說那公主不知,梳妝方畢,移步前來。隻見那怪怒目攢眉,咬牙切齒。那公主還陪笑臉迎道:“郎君有何事這等煩惱?”那怪咄的一聲罵道:“你這狗心賤婦,全沒人倫!我當初帶你到此,更無半點兒說話。你穿的錦,戴的金,缺少東西我去尋。四時受用,每日情深。你怎麼隻想你父母,更無一點夫婦心?”那公主聞說,嚇得跪倒在地,道:“郎君啊,你怎麼今日說起這分離的話?”那怪道:“不知是我分離,是你分離哩!我把那唐僧拿來,算計要他受用,你怎麼不先告過我,就放了他?原來是你暗地裏修了書信,教他替你傳寄;不然,怎麼這兩個和尚又來打上我門,教還你回去?這不是你幹的事?”公主道:“郎君,你差怪我了。我何嚐有甚書去?”老怪道:“你還強嘴哩!現拿住一個對頭在此,卻不是證見?”公主道:“是誰?”老妖道:“是唐僧第二個徒弟沙和尚。”原來人到了死處,誰肯認死?隻得與他放賴。公主道:“郎君且息怒,我和你去問他一聲。果然有書,就打死了,我也甘心;假若無書,卻不枉殺了奴奴也?”那怪聞言,不容分說,輪開一隻簸箕大小的藍靛手,抓住那金枝玉葉的發萬根,把公主揪上前,捽在地下,執著鋼刀,卻來審沙僧;咄的一聲道:“沙和尚!你兩個輒敢擅打上我們門來,可是這女子有書到他那國,國王教你們來的?”
沙僧已捆在那裏,見妖精凶惡之甚,把公主摜倒在地,持刀要殺。他心中暗想道:“分明是他有書去。救了我師父,此是莫大之恩。我若一口說出,他就把公主殺了,此卻不是恩將仇報?罷!罷!罷!想老沙跟我師父一場,也沒寸功報效,今日已此被縛,就將此性命與師父報了恩罷。”遂喝道:“那妖怪不要無禮!他有什麼書來,你這等枉他,要害他性命?我們來此問你要公主,有個緣故。隻因你把我師父捉在洞中,我師父曾看見公主的模樣動靜。及至寶象國倒換關文,那皇帝將公主畫影圖形前後訪問。因將公主的形影,問我師父沿途可曾看見,我師父遂將公主說起。他故知是他兒女,賜了我等禦酒,教我們來拿你,要他公主還宮。此情是實,何嚐有甚書信?你要殺就殺了我老沙,不可枉害平人,大虧天理!”
那妖見沙僧說得雄壯,遂丟了刀,雙手抱起公主道:“是我一時粗鹵,多有衝撞,莫怪,莫怪。”遂與他挽了青絲,扶上寶髻,軟款溫柔,怡顏悅色,撮哄著他進去了,又請上坐陪禮。那公主是婦人家水性,見他錯敬,遂回心轉意道:“郎君啊,你若念夫婦的恩愛,可把那沙僧的繩子略放鬆些兒。”老妖聞言,即命小的們把沙僧解了繩子,鎖在那裏。沙僧見解縛鎖住,立起來,心中暗喜道:“古人雲:‘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我若不方便了他,他怎肯教把我鬆放鬆放?”
那老妖又教安排酒席,與公主陪禮壓驚。吃酒到半酣,老妖忽的又換了一件鮮明的衣服,取了一口寶刀,佩在腰裏。轉過手,摸著公主道:“渾家,你且在家吃酒,看著兩個孩兒,不要放了沙和尚。趁那唐僧在那國裏,我也趕早兒去認認親也。”公主道:“你認甚親?”老妖道:“認你父王。我是他駙馬,他是我丈人,怎麼不去認認?”公主道:“你去不得。”老妖道:“怎麼去不得?”公主道:“我父王不是馬掙力戰的江山,他本是祖宗遺留的社稷。自幼兒是太子登基,城門也不曾遠出,沒有見你這等凶漢。你這嘴臉相貌,生得醜陋,若見了他,恐怕嚇了他,反為不美,卻不如不去認的還好。”老妖道:“既如此說,我變個俊的兒去便罷。”公主道:“你試變來我看看。”好怪物,他在那酒席間搖身一變,就變做一個俊俏之人。真個生得:
形容典雅,體段崢嶸。言語多官樣,行藏正妙齡。才如子建子建:三國魏詩人曹植,字子建,他是曹操的第三子。曹植才思敏捷,《世說新語》記載,他的哥哥曹丕令他七步為詩,曹植應聲而曰:“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成詩易,貌似潘安潘安:即潘安仁,名嶽,西晉文學家,有名的美男子。傳說婦女見到他,都要擲果,表示愛慕。擲果輕。頭上戴一頂鵲尾冠,烏雲斂伏;身上穿一件玉羅褶,廣袖飄迎。足下烏靴花摺,腰間鸞帶光明。豐神真是奇男子,聳壑軒昂美俊英。
公主見了,十分歡喜。那妖笑道:“渾家,可是變得好麼?”公主道:“變得好!變得好!你這一進朝啊,我父王是親不滅,一定著文武多官留你飲宴。倘吃酒中間,千千仔細,萬萬個小心,卻莫要現出原嘴臉來,露出馬腳,走了風訊,就不斯文了。”老妖道:“不消吩咐,自有道理。”
你看他縱雲頭,早到了寶象國。按落雲光,行至朝門之外,對閣門大使道:“三駙馬特來見駕,乞為轉奏轉奏。”那黃門奏事官來至白玉階前,奏道:“萬歲,有三駙馬來見駕,現在朝門外聽宣。”那國王正與唐僧敘話,忽聽得三駙馬,便問多官道:“寡人隻有兩個駙馬,怎麼又有個三駙馬?”多官道:“三駙馬,必定是妖怪來了。”國王道:“可好宣他進來?”那長老心驚道:“陛下,妖精啊,不精者不靈。他能知過去未來,他能騰雲駕霧,宣他也進來,不宣他也進來,倒不如宣他進來,還省些口麵口麵:口舌,爭吵。。”
國王準奏,叫宣,把怪宣至金階。他一般地也舞蹈山呼地行禮。多官見他生得俊麗,也不敢認他是妖精。他都是些肉眼凡胎,卻當做好人。那國王見他聳壑昂霄,以為濟世之梁棟,便問他:“駙馬,你家在那裏居住?是何方人氏?幾時得我公主配合?怎麼今日才來認親?”那老妖叩頭道:“主公,臣是城東碗子山波月莊人家。”國王道:“你那山離此處多遠?”老妖道:“不遠,隻有三百裏。”國王道:“三百裏路,我公主如何得到那裏,與你匹配?”那妖精巧語花言,虛情假意的答道:“主公,微臣自幼兒好習弓馬,采獵為生。那十三年前,帶領家童數十,放鷹逐犬,忽見一隻斑斕猛虎,身馱著一個女子,往山坡下走。是微臣兜弓一箭,射倒猛虎,將女子帶上本莊,把溫水溫湯灌醒,救了他性命。因問他是哪裏人家,他更不曾題‘公主’二字。早說是萬歲的三公主,怎敢欺心,擅自配合?當得進上金殿,大小討一個官職榮身。隻因他說是民家之女,才被微臣留在莊所。女貌郎才,兩相情願,故配合至此多年。當時配合之後,欲將那虎宰了,邀請諸親,卻是公主娘娘教且莫殺。其不殺之故,有幾句言詞道得甚好,說道:
托天托地成夫婦,無媒無證配婚姻。
前世赤繩曾係足,今將老虎做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