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至家時,簡愛就見程準手插褲兜,杵在門前。她知道他昨夜跟在身後,隻是沒想到不出24小時,他又出現。本以各種理由推搪,但他說有急事,若見不著她,他就敲隔壁家門,進去坐著等!“不用上班嗎?”簡愛邊開門,邊沒好氣地質問。“說了有急事。”程準跟在她身後,悠悠地應答著。他一步就跨進屋裏,好奇地到處張望。“有什麼事?快說!”簡愛不悅地喝道,製止他繼續在屋內瞎轉。程準抿嘴而笑,愉悅地踱到她麵前,然後忽地在她眼前揚一揚手,變魔術般,變出一張黑色銀行卡,還調皮地問:“厲害不?”簡愛麵帶怒容,瞪著他,不說話。程準拉過她的手,把銀行卡放到她掌上,“拿著。密碼81875。”簡愛冷冷一笑,“表姐的錢?”表姐給他花錢,他再給她花錢!“我每天準時上班,恪守職責,她給我支薪水,天經地義!”程準淡淡地說,“你別多想。我自己掙的錢,想給誰就給誰。”“不要!”簡愛往他身上塞,甚至想照著他的臉扔回去。程準倒淡定,他不跟她爭論,更順勢拉過她的手,想抱她。簡愛一驚,連忙後退。她瞪了瞪他,偏頭想了想,然後轉身往臥房走。“幹什麼呢?”程準不知道她的意圖,便有些緊張地跟著進去。簡愛拉開衣櫃,翻出昨夜他硬給她披上的外套,把銀行卡塞進內袋,然後取下衣服,打算全都還給他。她轉過身,程準正站在麵前,她便把衣服往他身上一扔,“拿走!”程準雖出手接過衣服,但眼睛卻越過簡愛,望向她身後,“那是什麼?”他話音方落,簡愛就見他的手從臉側經過,再收回來時,他指尖上多了一個小禮盒,一個外觀已經變形的小禮盒。簡愛瞧了瞧那小玩意,嗤笑一聲,“嗬,也是你的,一同拿走吧!”程準端著盒子,表情不悅,看著簡愛,沉聲問:“怎麼回事?”這可憐兮兮的盒子,明顯受過虐待。“沒什麼,踩了幾腳而已。”簡愛漫不經心地說,並繞過他,走出臥房。“踩?”程準隨手把外套扔下,跟著她走了出去。這是他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那一天,他去到小迪學校的附近尋她,然後陪她走了一段路,再把禮物交到她手上。她本來高興得難以形容,卻不知恐怖的事情會在後頭。同一天裏,不過兩三個小時的變化,他就成了表姐的新男友,兩人親密地在她麵前笑談風生。那時,她還疑惑,為什麼程準會特意去學校附近堵她,並送上一份禮物?難道,那算是道別儀式的一種?抑或純粹賞一口糖,打一巴掌?悲憤如她,當時連直麵痛斥的資格都沒有,便窩囊地衝著他的禮物發泄。先是狠狠地摔在地上,再盡情地踩!踩!踩!“去你媽的!騙子!渣子!去你媽的!”折磨完後,又瀟灑地一手砸向垃圾桶。曾經期待拆禮物的過程,但當時,哪怕裏麵放的是英國的玫瑰,她也絕不稀罕。“不可以嗎?我願意!”“你可知道裏麵是什麼?”程準走快兩步,堵到她跟前。“是什麼,沒關係!”簡愛囂張地雙手抱胸,不屑地瞪著他。程準盯著她,見她毫無愧疚之心,便不禁自嘲地笑了笑,然後小心翼翼地,雙手使勁把變形的小禮盒掰開。乍一看,裏麵似無東西。再一看,一條銀項鏈孤苦伶仃地縮躲在盒角,可憐楚楚。看來簡愛之前的虐待已把它嚇暈,幸好小命得保,沒被五馬分屍。程準把它救了出來,勾在食指上,遞到簡愛鼻尖前。她倔強地別過臉,一眼不瞧。“看!”程準追著她的臉來遞,命令般喝道。簡愛這才不屑地掃了一眼,微怔,再看一眼,驚呆了!訂好一家人的登陸機票後,她又訂了去北方的單人往返機票,可恥地尋了個借口,隻身遠走了五天。她知道,這一趟遠行,將不會有任何實際收獲。但她矯情,願意花時間做一些無謂的功夫,來緬懷心底的情感。本是安靜寫意的神遊之旅,可美中不足,戴了十多年的銀項鏈弄丟了。那並非值錢的首飾,如今網上一百幾十就有交易,那甚至是一場笨遊客挨宰的不堪回憶,隻是她一直戴著,從未摘下,便有了點依托的感情。可神遊的那幾天,不知在哪,項鏈無聲掉下。雖不像丟失幾克拉鑽石般的呼天搶地,但心中難免落漠。就像並不相熟的朋友,突然離世,盡管很難真正地悲痛起來,可未能好好道別,始終遺憾。程準放下小禮盒,繞到她身後,雙手幫她把項鏈戴上。“那天你在我家附近掉的,我撿起來,修了一下。”鏈子戴好了,“不會再斷。”“你……”簡愛怔得全身不聽使喚般僵硬,想伸手去觸碰那條失而複得的老項鏈,但動作何其緩慢,仿佛時空被凝固。同時地,又太多疑問一下子湧上腦門,她分不清孰輕孰重,無法立馬篩選一個讓自己張口發問。程準知道她驚訝無措,便從身後輕輕地摟著她,等著。半晌,簡愛艱難地把全部問題一次提完:“你持普通工簽抑或開放工簽?你早就在加拿大了?為什麼會撿到我的項鏈?”程準微驚,笑說:“問這麼多,真貪心!”“快說!”程準望向前方,似是回憶。“我在這裏上過學。我媽當年花了錢,拿了工簽來加拿大當保姆。兩年之後她申請我過來上學。當時我剛高考完,過來之後輾轉考了幾場試,終於能念個學院。我媽原本打算申請移民,然後走配偶團聚,把我爸也接過來。但我爸不幹,說輪候時間太長。你也知道,加拿大移民局懶癌晚期,積壓的個案成千上萬,排個隊,動輒等上四五年。我爸年紀大了,說等得來,他都夠鍾死了。中國人講落葉歸根,怕沒過來幾年,又要往回運骨灰。他便一個勁地催我們回去。我媽沒撤,待我畢業之後,就一起回國了。”程媽媽說,假如她年輕二十歲,不!十歲,年輕十歲就夠了,她就會不管不顧地,執意留下來。簡愛努力地消化著他說的話,嚐試著要把認識的程準重組一下,“你說你在建築地盤工作。”“我是。”程準說,“我爸是建築隊隊長,有手藝,我學了不少。”“為什麼投靠表姐?”她猛地重提這個疑問。程準輕歎口氣,說道:“我爸工作的那個地盤發生意外,甲乙雙方聯手把責任全推他身上,三條人命和上千萬賠款,我沒有其它辦法。”“她幫你了?”簡愛隨即想到表姐夫。“她答應幫我。”“如果有這樣的苦衷,為什麼不早告訴我?”“聽過‘知道越多,死得越快’嗎?這些爛事,我一個人操心已經夠累,何必把你拖下水?對我沒幫助之餘,你還跟著操心。不劃算。”“......”“你說要移民時,我很慌,感覺就像生離死別,餘生都沒機會見麵了。但你說要去加拿大時,我就偷著樂了。好啊,加拿大,好啊,我若想去,真不難。我申請了開放工簽,做好隨時出發去找你的準備。接著沒一個月,我爸就出事了,我媽喜從悲來,說我這簽證辦得太及時太對了。她讓我走,別回去,我爸那爛事,不知道會搞成什麼樣。她讓我留在加拿大,管好自己,不用管他們。但我不能不管!”“你站在我家附近發呆時,有沒有留意到一個紅衣紅褲的傻瓜跟你擦身而過?”程準摟她的手勁加大。有。她餘光瞥到一個紅色衛衣紅色球褲黑色球鞋的人在旁邊經過,腦袋還套著衛衣連帽呢。“我一開始沒認出你,直來直去地就走過了。但突然想起,忘拿東西,折返時又八卦地看了你一眼,才認得出來。”當時,他相當震驚。天啊,是她!“我站在那裏,看著你。猶豫著要不要過去跟你打招呼,說一句‘HI,你居然來了’?但我不敢。你說你有丈夫有孩子,幸福的家庭,還要移民遠離煩囂,多美好啊。我要是硬闖進來,算什麼呢?我甚至背過身去,怕被你看到。”程準拉著簡愛,往身後的沙發背靠坐下來,並把下巴抵在她肩上,與她臉貼臉。“你走了之後,我看到你站的地方有東西發光,便過去把它撿了起來。你說,這是不是緣分?”她信緣分,也信一見鍾情。自己就是活生生的樣板。她當時站在那裏,仰著頭,遙望著那幢樓房,仔細地數著樓層,然後猜測,哪個窗戶應該就是程準的家,再行注目禮。抱著朝聖的心,她站了很久,把心中想說的話,無聲地對著空氣演說了一遍。再見了,程準。最後,連自己都感動得落淚了,方覺完滿,微笑著離去。他早就闖進她的生命,無論見麵與否,相隔遠否,婚否愛否。“簡,我知道你也愛我。”她的臉頰濕了,沾了他一臉。“早就愛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