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個說我太狂,笑我不羈,敢於交出真情,哪算可鄙……”杜洋躺了十多天病床,今天終於出院。杜琛心情亮麗,拋鍋的勁分外狠,高歌的腔特別亮,高//潮時,腳尖隨著節奏敲拍地磚,屁股再用力一甩,完美。陳永定雙手抱胸,背倚灶台,側著頭擰著眉盯著他,甘拜下風。“琛哥,要不你兼職去街頭賣唱?”她忽然很認真地提議,“我當你經理人,咱倆五五分賬。一天收入上百加幣,小菜一碟。”“行啊。我當……”“扶貧!”陳永定彈出一根手指戳戳他,“一言為定!”杜琛沒回話,隻問簡愛在哪。“在這!”簡愛應聲而來。“好,走!”三人浩浩蕩蕩地出發,鄭重其事地去醫院接杜洋。傑克半路殺出,送來一張祝福卡,托杜琛轉交杜洋,“感謝他,把他爸變得不正常,又變回正常。”“去你的!我一直很正常!”這是個大日子,來接杜洋出院的,除了他們與早就守候在病房的杜嫂,還有一位杜洋的朋友。“食蒙你啊?今日阿洋出廠,我鬼得閑理你!”“你第一日識條謀利咩?依架菊我尼補鍋!”“我頂你個死人肺死撲街!我無提你咩?自己唔醒水,轉頭屈我?你姓屈架!”“唔好催命符甘,我等陣就尼,醫院無信號係錦拜拜唔送!”那朋友蹲在病房門外,即便已經捂住嘴巴盡量低聲,但他可能太激動,一時拔高了聲線也不得知。如果他再不安靜,護士就會請他離開。他匆匆掛掉電話,把手機往牛仔褲後兜一塞,身子一躍而起。他急步走進病房,笑嘻嘻地雙手合十,跟各位道歉,“對唔住對唔住!有鍋蘇州屎。”“浩堯,年輕人別老說髒話,太難聽。”杜嫂用長輩的語氣責難。“改!改!”浩堯配合地縮縮脖子,點點頭。“這是小洋的朋友,楊浩堯。”杜琛笑著向簡愛與陳永定介紹。楊浩堯穿著衛衣牛仔褲,理著個寸頭,青春十足,活力充沛,像隨時會跳起街舞唱幾段RAP的年輕人。“粵語仔?”陳永定挑眉問道。“係啊!”楊浩堯笑應,“你識唔識講啊?”“識聽唔識講咯,”她跟著耍嘴皮,“識唱!”相比國語,粵語登陸加拿大的曆史似乎更悠久。尤其在大溫,華人眼中,其地位與英語不相伯仲。有段子說,留加數年,你未必能學會一口純正的英語,但卻能講一口地道的白話。語言種類多,生活的潛移默化中,慢慢吸納與接受。不但杜家,陳永定,連來加不過才一年多的簡愛,也大概能聽懂粵語。哪怕小迪,偶爾也吐出一兩個粵語詞彙,令她好生驚喜。“你是不是有要事?那就先走吧。”已經脫下病衣,穿上便服的杜洋坐在床邊,扶著拐杖,問楊浩堯。楊浩堯走至床邊,在他身旁坐下,咬著牙齒與他耳語,“阿祥乃野!”“什麼事?”杜洋隱隱驚訝,低聲問。“鬼知咩!”楊浩堯撓撓寸頭,“仲有,安娜一味話要尼接你,不過我幫你搞掂。”杜洋沒心思搭理安娜的事,隻念著阿祥,便拍了拍楊浩堯後背,“去看看阿祥。”“浩堯,你有急事就先走。”杜嫂跟著說,“我們這麼多人,你不用擔心小洋。”“錦……”楊浩堯看看大家,的確一圈人,杜洋又催使了幾次,他便站起來,“錦我走先,有事電聯!電聯!”他衝杜洋做電聯的手勢,再跟大家點頭道別,撤了。杜琛擰起床邊的行李,念道:“我們也走吧。”眾人正要挪動時,一位訪客突然來臨。“小洋。”大夥轉頭望去,不認識的就不認識了,認識的則驚訝不已。杜嫂率先喚了一聲:“大......大姐?”杜琛未能言語,隻下意識地放下行李。杜洋瞥了眼來者,眉頭一鎖,置氣地別開臉。簡愛與陳永定第一次見這位女士。她衣著打扮甚為高雅,氣質嫻靜,妝容端莊,儀態大方,仿佛上世紀老上海的民國貴婦,活得體麵。她挎著象征成功的品牌包包,一臉和煦般笑容地看著杜嫂。從杜嫂對她的稱呼以及那女士的眉眼猜測,此人應是杜洋的生母。看上去雍容華貴的人,在廚房裏係著圍裙,頂著油煙揮汗如雨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致?回想起杜琛提過的往事,簡愛艱難地構圖著這位女士曾幾何時以何種姿態在灶台邊奮鬥拚搏。就像擁有一身如男人般的強健發達肌肉,容貌五官卻宛如豆蔻少女的健美達人,這樣的人是正常的,比誰都健康,存在也合理,但偏偏厚此薄彼般,叫人難以平衡心中的老舊觀念。杜嫂連忙放下手中所有,上前迎接,“大姐,這邊坐!”女士沒有動,隻伸出雙手拉過杜嫂的雙手,柔聲說道:“辛苦你了。”杜嫂望著她,一時動容,眼眶紅了。她難為情地垂下眼,搖搖頭,“不辛苦!”兩個母親交握著手,不再說話,卻似有千言萬語融化飄散於空氣當中,隨手拈來一句,都叫旁人不是滋味。“好了好了,別站著,都坐吧。”杜琛有些拘謹地招呼著。“坐什麼坐!”誰知杜洋突然蠻橫地衝出一句,且滿臉慍怒地撐著拐杖站了起來,作勢要走。躺坐床上不明顯,站起來他人就分外高大挺拔。陳永定瞧瞧身高均不出眾的杜琛與那位女士,眾人未說話,她就自言自語起來:“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胡說八道什麼!”誰知杜洋又惡劣地橫了一句,瞪了一眼陳永定,然後一拐一拐地獨自離開。與生母擦身而過時,視若無睹。“這人怎麼亂發脾氣呀!”無端白事被噴,陳永定覺得委屈,便衝著杜洋背影不滿地嚷叫。“小洋……”杜嫂見狀,亂了方寸。“你......唉!”杜琛欲言又止,匆匆提起行李,走出病房追兒子之前,終究留下一句埋怨:“你就不能早點來?!”“……”杜洋走了,杜琛走了,杜嫂急了。女士適時地說道:“你也回去吧,改天我們再聯係。”說罷,她與簡愛陳永定點點頭,也走了。本來高高興興的出院,鬧得如此不快。杜嫂過意不去,便把杜洋幾近沒吃過的水果如數送給了簡愛與陳永定,道歉的同時亦感謝她們一番心意。簡愛不看陳永定的賊眼,轉手就把自己那份水果如數出讓給她。陳永定抱著滿懷的水果,頗為知足,剛才被杜洋拿作出氣筒的事也拋諸腦後。她示意簡愛留在病房坐一刻鍾再走。皆因擔憂她倆若走得太快,一不小心追上那氣氛不妙的一家子人,會產生尷尬。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作為外人,不明內裏的事理恩怨,該當別亂摻和為好。可當她們認為時間相隔得差不多,撤人時,卻在醫院樓下的大草坪看到杜洋隻身一人孤坐著。杜琛杜嫂不似在周圍,杜洋又一臉抑鬱,簡愛放心不下,沒再多想就走了過去。“杜洋,”她走近之後,輕聲問道:“不是回家的嗎?”“回哪個家?”杜洋沒有抬頭,隨聲應道。簡愛皺眉,也許他剛才跟父母慪過氣。輕歎口氣後,她坐了下來。“唉,天下無免費的午餐啊。食君之果,擔君之憂。”陳永定念著也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