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禍由天作主,善惡由人作主。由天作主的,我們無可奈何,隻得聽之任之;由人作主的,我們能盡一份力就盡一份力,能得一份就算一份,能支撐一天就算一天。若想保持家運興盛,就不能不分清哪是天意,哪是人為。

為了把握由人做主的這一份力,曾國藩曾反複告誡曾家後代,一定要一邊種地,一邊讀書,以保持先人的好傳統,千萬不要沾染半點官場習氣,他說:“凡世家子弟,衣食起居無一不與寒士相同,庶可以成大器;若沾染富貴習氣,則難望有成。”他曾對兒子約法三章:不許坐轎,不許使喚奴婢做取水添茶的事情;拾柴收糞之類的事情,必須一件一件去做;插秧除草之類的事情,必須一件一件去學。這樣才能避免驕奢淫佚,才算抓到了根本!

無論是大家,還是小家,無論是官家,還是農家,無論手工之家,還是商賈之家,如果勤苦儉約,就沒有不興旺的;如果驕奢倦怠,就沒有不衰敗的。

曾國藩說,一般人多希望子孫後代做大官,我不願意子孫後代做大官,隻想他們成為讀書明理的正人君子。一般人之所以希望子孫後代做大官,是因為做大官有權有勢,有顯赫的門第,有豐厚的錢財;曾國藩之所以不願做大官,是因為他看到了榮華富貴是暫時的,閱盡了盛極而衰後的艱難、悲慘和世態炎涼。

他還在1863年11月24日《致澄弟》的信中說:

聽說你家逐漸奢華是因客人太多的原因。以後應步步嚴格謹慎,不可步步放縱懈怠。禁坐四人抬的轎,先從星岡公直係子孫做起,不過一二年,其他房也可漸漸改掉。總之,家門太盛時,有福不可享盡,有勢不可使盡,人人都應記住這兩句話。

八、遺產多易長後代驕惰之氣

怎樣保持家道的興盛呢?曾國藩認為,首先的一條,就是不給子孫留下大筆遺產。

一個人擁有了大筆錢財,他的處理方式不外以下三種:一是自己用度;二是贈送給親人——他關心或愛的人;三是捐贈社會公益事業。一個人死了以後,他的財產流向就主要是後兩種形式。至於他的遺產會產生什麼結果或效益,他是完全無能為力的。他所能做的,就是在臨死前處理好這筆遺產。很多擁有大筆財產的人在臨終前煞費苦心,不為別的,就為遺產。

曾國藩不是一個擁有大筆財產的人,但絕不是一位沒有財產的人,還遠遠沒有到臨終前,他就在思考如何處理遺產的問題。

曾家先祖星岡公在世時,常常譏笑那些喜歡積攢私財的人家,他認為積攢私財是敗家之兆。對此,曾國藩十分信服。他以為,與其給子孫留下大筆遺產,不如教子孫走入正道。他說,如果子孫誤入卑鄙自私的歧途,將來必定計較錙銖,心胸日益狹隘,到了那時就難以挽回了。明人錢琦說:“處貴而驕,敗之端也;處富而奢,衰之始也。”說的就是品德不正,即使身處富貴,也要注定敗亡的道理。

與曾國藩同時的清代名將左宗棠在教子上和曾國藩不謀而合,也以德性為本。他說:“爾曹能謹慎齊家,不至困餓。若任意花銷,以豪華為體麵;恣情流蕩,以沈(同沉)溺為歡娛,則吾多積金,爾曹但多積過,所損不已大哉!”如果你們品行不正,我積的錢越多,你們犯的錯就越大。這確有一點警世恒言的意味。曾國藩沒有左宗棠的咄咄逼人的氣勢,他說得很平和:

子孫之貧富,各有命定。命果應富,雖無私家產亦必自有飯吃;命果應貧,雖有田產千萬畝,亦仍歸於無飯可吃。我闖蕩了數十年,於人世的窮通得失思之爛熟。

他相信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非人力所能為之,人所能做的是莊敬自強,走正大光明之路。

正是基於這種認識,他請弟弟國潢將自己在家鄉的五馬衝的田產設法出手,或捐作元吉公的祭田,或議作星岡公的祭田,或轉售他人,所得的錢銀供家中日用之需。

仕宦之家不蓄積銀錢,使子弟自覺一無可恃,一日不勤則將有饑寒之患,則子弟漸漸勤勞,知謀所以自立矣。

曾國藩說:銀錢田產,最易長驕氣惰氣。我家中斷不可積錢,斷不可買田,爾兄弟努力讀書,決不怕沒飯吃,至囑。

1854年2月上旬,曾國藩的父親命曾國藩書一聯懸之廳中,寫道:

有子孫有田園家風半讀半耕,

但以箕裘承祖澤;

無官守無言責世事不聞不問,

且將艱巨付兒曹。

曾國藩對此十分推崇。他說:“身居京官,總以錢少產薄為妙”。他還在1866年7月6日《致澄弟》中說:

我覺得我們弟兄身處這樣的時代,名聲遠揚,應以錢少、產業少為好。一則可以平日裏避免別人看了抱著掠取的期望,有動蕩的時候也可避免遭搶掠。二是子弟之輩看到家中窘迫的狀況,也不至於一味講究奢侈了。紀澤母子八月間就能回湘鄉,各方麵請老弟費心照料。早、掃、考、寶、書、蔬、魚、豬八個字,是我們曾家曆代的立家氣象、格局,我從嘉慶末年到1839年,見到祖父星岡公每天生活守常規,不改這個規矩。不相信醫藥、堪輿、和尚、巫師、禱祝等事,這也是老弟都曾經親眼見過的,我輩若能認真遵守家風,則家道便可多支撐些年,望老弟率紀澤及各位侄兒切實做好。家中木器還不齊備,請老弟幫兄購置一些,不要超過三百兩銀子,家具隻求結實耐用,不圖雕花鏤圖,但油漆要好一點,這樣能經久耐用。房屋不求華美,周圍要多種竹木鬆柏,多留些地做菜園,即使占去一些田地也不要緊。清貧儉樸就像窮苦人家,所領的養廉銀全部充公使用。沒有購置一廛房地、一區田畝,吃飯不過四簋,男女婚嫁,不過兩百兩銀子。

九、天道忌巧,應心口如一

曾國藩最反對那種心口不一的人,既使是自己的弟兄,有了這種行為,他也直言相告,令其改正,勿做口是心非之人。

為了打下金陵,曾國荃嘔心瀝血,身心憔悴,就是為了拜相封侯。胡林翼知道,李鴻章知道,左宗棠知道,他們隻能按兵不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顆又大又甜的桃子掉在曾氏兄弟的手中。可是那個不知趣的外國人李泰國將要把輪船開進長江裏,這可急壞了曾國荃。於是曾國荃上疏皇上,輪船不必進入江河,隻宜在海上巡邏,防禦海盜。曾國藩聽了心裏很不是滋味。他給弟弟寫了一封信:

你是怕李泰國到金陵攪亂局麵,搶奪功勞,為什麼不以實情剴切相告?十年苦戰,卻讓外國人以數隻輪船奪去了勝利果實,使我忠義將士心灰意冷,使我中華臣民氣節受侮,這樣的話都可如實上奏。心中本來想說這一件事情,上疏時卻在另一件事情上危言聳聽,這是舊時督撫的陋習,欺蒙宣宗可以,文宗就難欺蒙了,現在更不能欺蒙了。

七條輪船入江一事,我已上奏過三次,詢問過兩次,就是不準李泰國幫助圍剿金陵、蘇州。李鴻章也曾兩次上書恭親王,想必恭親王定會心懷內疚。隻是太平軍還沒消滅,不想再樹一個大敵,所以隱忍下來出此一計。君相都把我們兄弟視為心腹,而弟弟你上疏卻言不由衷,恐怕朝廷會懷疑我們兄弟意見不合,甚至會懷疑你善用權術。

曾國藩擔心的是怕朝廷懷疑,而這是曾國荃從未想到過的啊!他多次告誡弟弟“天道忌巧”,不要使心眼,玩陰謀,耍詭計,說的就是以誠相待。

十、捐嫌棄怨,惠及後人

人生在世,特別是一起共事或生活的人,難免會產生一些磨擦,結下一些怨隙。處理好了,猶如經曆了風雨的天空,人生顯得格外清麗。處理不好,則怨怨相報何時了,有的甚至世代為仇,累出交惡橫暴之事。這對於哪一家或哪一人來講,都可謂人生之大不幸。

曾國藩是一個善於自省的人,他總要見賢思齊,使自己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高尚人,給子孫後代留下一些真正寶貴的“東西”。他說:士大夫之誌趣學術,真的有不同於人的地方,則是提高自己的修養之於自身,樹立一種風範於家庭。必將有流風餘韻,傳之子孫,化行鄉裏。所謂君子之澤,就其最善者,約有三端。曰:詩書之澤,禮讓之澤,稼穡之澤。詩書之澤,如韋玄成議禮,王吉傳經,虞魏之兄弟,顧陸之後人,代有名家,不可盡述。我朝如桐城張氏,自文端公而下,巨卿碩學,世濟其美。宣城梅氏,自定九征君以下,世精算學,其六世孫梅曾亮,自謂莫紹先緒,而所為古文詩篇,一時推為祭酒。高郵王氏,自文安國以下,世為名儒。而懷祖先生訓詁之學,實集古今之大成。國藩於此三家者,常於內心仰慕,以為不可及。禮讓之澤,如萬石君之廉謹,富平侯之敬慎,唐之河東柳氏,宋之蘭田呂氏,門庭之內,彬彬焉有君子之風。餘所見近時縉紳,未有崇禮法而不興,習傲慢而不敗者。稼穡之澤,惟周室開國,《豳風》陳業,述生理之艱難,導民風於淳厚,有味乎!其言之近世,張英複之恒產瑣言,張履祥之農書,用意至為深遠。國藩竊以為稼穡之澤,視詩書禮讓之澤,尤為可大可久。吾祖光祿大夫星岡公嚐有言曰:吾子孫雖至大官,家中不可廢農圃舊業。鼓哉!至訓可為萬世法已。

這裏僅就曾國藩禮讓之澤來說,則足以令人歎羨。曾國藩與左宗棠皆為朝廷效力重臣,當兩人實力不相上下的時候,由於政見不同,不免生有介蒂。曾國藩生前,“左常輕之”,人稱曾公眼中有左宗棠,左公眼中無曾國藩。但曾國藩卻也能對這一出自自己部下的“湘中第一幕僚”禮讓為懷,捐嫌棄怨。以至後來在曾國藩死後,左宗棠亦能敬仰其風範,對曾家後人更是以禮相待,以至兩家親如一家。對於這一點,湖南巡撫陳寶箴親身所曆:

陳寶箴為曾國藩門下士,嚐入湖北左宗棠幕。謁曾公於金陵,曾見陳來汗溢於額,問故。陳笑曰:“為人作魯仲連耳。我所乘舟,舵工與鶨公因操舟意見不洽相爭吵。二人皆怒,竟舍舟登陸而停在了半途。舟無人,動搖凡乎傾覆。我亦懼而登陸,謂二人曰:‘汝輩因舟而怒,因愛此舟也。今乃舍舟而鬥,舟無人,將覆矣。何若同舟共濟,保此舟乎?’二人為我所感動,鬥遂止。我邀入酒家,出資飲以酒,二人和好如初。返舟,遇順風,瞬息抵岸。我猶恐來遲,故奔而汗也。”(曾)公憮然有間,歎曰:“我乃不如舟子乎?”自是曾、左兩人意見雖有分歧,至軍事上計劃不複掣肘。

1882年,左宗棠督兩江之日,想讓曾國藩的女婿,即曾紀芬的丈夫聶緝鶩佐助上海製造局事,總辦李興銳因曾紀澤的日記中對聶評價不高,表示不可用左宗棠專門為此事寫信給李興銳,稱“日記不足為據”,不妨給聶以機會。聶很快飛黃騰達。據曾紀芬回憶:左公待中丞公(指聶)不僅是子侄輩,亦時垂詢及餘,欲餘往看望。餘於先一年冬曾一度至其行轅,在大堂下輿,越庭院數重,始至內室,文襄適又公出。餘自壬申奉文正喪出署,別此地正十年,撫今追昔,百感交集,故其後文襄雖屢次詢及,餘終不願往。繼而文襄知餘意,乃令特開中門,肩輿直至三堂下輿,相見禮畢,文襄謂餘曰:“文正是壬申生耶?”餘曰:“辛未也。”文襄曰:“然則長我一歲,宜以叔父視我矣。”因令餘周視署中,重尋十年前臥起之室,餘敬諾之。嗣後忠襄公至寧,文襄語及之曰:“滿小姐已認吾家為其外家矣。”湘俗謂小者曰滿,故以稱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