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榮錦(1 / 3)

夏至剛過,守在門檻的丫頭因為夏乏打著瞌睡,腦袋像小雞啄米。

榮錦靠在床沿圍欄上,手上扶著官皮箱,神情衰敗。

她透過窗欞向外看去。見到大花紫薇開了滿地,一旁的香樟樹偶爾落下幾片葉子,在池塘上蕩出一圈一圈的褶子,像極了自己身上蓋著的布衾上已褪了色的海棠。上麵起了密密麻麻的絲線頭,她微微撫了上去,感受到手心傳來的膈意。

她記得這海棠還是早些年的春日,她坐在荷塘邊對著四季海棠繡的。那時蔡老夫人總是誇耀說:“錦姐兒手巧,針線功活總是最出眾的。”

隻是,榮錦看了看自己這雙枯柴般的手,心想著莫說是那般好看的繡樣,即便是剪紙如今恐怕也是剪的不成樣子了。

正深想著,門被推開了,進來的是王媽媽,劉姨娘那邊的人,沒有行禮。榮錦眼皮抬也沒抬,已是習以為常了。

“昨日左大人敬了新茶,知道夫人愛品茗,劉姨娘命小的特地將新葉滾煮百沸燙好了端來。”王媽媽自說自話,邊說著就將手中的托盤放在了幾案上,榮錦看著那一盞茶,胎釉粗礪,竟然給她用下人用的器具,隻是罷了罷了。

“東西放那兒就好,回去勞王媽媽通傳一聲就說劉姨娘費心了。”榮錦視線掃過案幾上的琺琅盤口花瓶,上麵插著的鮮花,鮮妍明媚,花枝肆意伸展,姿態慵懶,倒是榮錦屋子裏最明豔嬌貴的東西了。

話罷,卻未使得王媽媽退步半分,“夫人,劉姨娘說了,茶要趁熱喝,不然涼過了頭就不好了。”

說著就端過茶杯想灌榮錦一口......

榮錦掙紮著不願喝,卻奈何王媽媽從前是粗使婆子出身,力氣大得驚人,一般閨閣女子都是比不過的,何況又是如此孱弱病軀的榮錦呢,不消一會兒,榮錦便被嗆了一口進去,梳好的發髻也因此散亂了開。

王媽媽得逞,鬆開鉗製榮錦下顎的手,有點嫌棄的將手上的水漬甩了甩,說道:“夫人,劉姨娘讓奴婢來轉告夫人,沈老爺因為鬻鹽買爵一事被江巡撫查出,如今正扣押在牢。”

王媽媽麵上不屑,乜眼斜看床上這個骨瘦如柴的女子,任誰也想不到她曾是容動京城,富甲一方得連內閣學士也要俯首哈腰討好的沈富商沈謄昱之女沈榮錦。

榮錦喉嚨被茶水燙得要死,聽到王媽媽的話,顧不得疼痛,雙手死死抓住被衾,因為抓得過分厲害青筋皆是冒了出來,“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聲音尖銳刺耳,讓人聽得直槽牙發酸。榮錦卻無暇顧及,心裏滿當都是父親的下獄。父親從來都自詡君子是高風亮節的人,對於倒賣私鹽的事更是萬分不會碰,怎會攤上鬻鹽買官這樣的罪責?

想到父親年逾半百卻要受牢獄之苦,榮錦心裏滿是苦楚。

“父親不是那樣的人,他不可能去倒賣私鹽?一定是有人誣陷。”嗓子火辣辣直燒得榮錦難受,她忍不住咳了兩聲。

王媽媽鄙夷道:“商人都是粗鄙下賤的東西,如何不能?”

“不許你這麼說我的父親!”榮錦嘶啞著怒吼,聲線顫顫巍巍像極了布帛撕裂的聲音。

沈榮錦撫著嗓子,又不適地咳了咳,“你到底給我喝的什麼茶?”她的視線落在癭木小幾的茶盞上。

王媽媽想起沈榮錦從前那副清高冷傲的樣子,再對比她如今因常年積病而枯黃的臉頰,心中竟湧起了絲快感,嘲諷道:“夫人好歹是茶商的女兒,怎會連這麼普通的茶水都聞不出是什麼?”

榮錦眼神一黯,垂了眸子。

是了,她是茶商首富沈謄昱的愛女,容貌傾城絕顧,自小精通茶藝,一眼便能曉其茶種優劣。又因熟讀詩書,三步便能作賦,從而名噪京城,上門提親之人不勝枚舉。

隻是這些都像是即逝的煙火,再繁華璀璨轉眼便成虛幻。

早在幾年前,經厲宗皇帝準奏戶部侍郎趙準所請的榷茶製後,是時茶商所過州縣皆有重稅;官員又唯利是圖,不論陸路還是水路皆征收塌地錢。父親的商道也因此漸漸呈現頹唐之勢,但父親好歹是商賈大戶,一時還能勉強硬撐了一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