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天賜以七十一歲的高齡致仕回鄉,在他致仕回鄉的那一年,洪曄還隻是羽林天軍裏的一名小軍官,官職不過是一名小小的宣武校尉。在朝廷武臣的序列裏不過是個從六品的小小京官武職,但此時的洪曄已經有了與他的職位和品級都極不相稱的龐大野心,若是旁人敢於這樣想,寫下史書的那些夫子們恐怕隻會留下滿紙的嘲弄,可敢這樣想的那個人偏偏是後來在九州曆史上叱吒風雲於一時的權謀人物,於是,史書上的那些隱晦筆法在論及這樣的一件事情時口氣卻完全變了,“曄初入羽林天軍,便慨然有鯨吞天下之誌”,寫的滿滿的都是一紙豪情,引來無數後人對洪曄的英雄側目,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洪曄是拯救帝朝的英雄而非敗壞朝綱的權臣呢。
洪曄不僅有強大的背景和野心,更重要的是,他還具備與他的背景和野心相匹配的能力。從進入羽林天軍的第一天起,他就深知官場上的規則,竭盡全力的巴結上司拉攏下屬,無所不用其極的開始培植屬於自己的私人勢力,以待有朝一日政局動蕩時能有一隻絕對可靠的私人班底能為自己所用。洪天賜居官多年,門生故吏遍布朝野,雖已致仕,但在朝廷上的影響力猶在,三省六部的高官大多都出自於他的門下或是幕府,洪曄身為太師的唯一兒子,未來的前途發展自然不可能不為這些長輩們所注目。
再加上洪曄這個人性格陰沉自持,為人頗有城府,對於那些出身於寒微起自邊地荒野的基層將校也能一視同仁的把酒言歡,全無帝都天啟世家子弟常見的那種目空一切的倨傲。
再加上洪氏一門在朝廷任官多年曆代顯宦家資豐厚出手闊綽,每每與同僚們上青樓妓館宴飲取樂風流過夜都是他出錢做的東道主,帝都天啟城內的那幾座知名的青樓,洪曄乃是常客。久而久之,他的身邊聚集了一大批在羽林天軍內部任職好色酗酒的世家大族後人公子,因此,時間一長,他在羽林天軍中竟也博得了一個“仗義疏財,折節下士”的美名,許多基層的軍官和將校都樂意為他所用,自發的聚集在他的身邊,很快地就在他身邊形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小圈子。
洪曄處心積慮日思夜想所等待的機會終於在平成帝駕崩的建寧三十一年出現,恒朝建國後官修的前朝史書《平史·曆代帝王紀》中關於平成帝駕崩的詳細情形是這樣記載的:“建寧三十一年五月初四,上於南郊棲霞山野狩,三箭而得兩獸,上喜不自禁,自謂雖春秋五十,馬上猶似少年郎,誠可慶也。是夜,宿於城郊春明驛,召一貴妃、一才人、兩美人戲於豹房之內,絲竹管弦,歌舞達旦,上猶以金丹佐酒;五日晨,腹痛如絞,左右視之皆色變,恐皇帝有不測之危,時太師、宰相遠在帝都,近臣多宦官,不識大體,唯束手而已,虎賁中郎將田秀夫當機立斷,急命車駕還宮,速召太醫,午時,上終不治,崩於大內宣政殿。”
實際上曆代史家對於平成帝當夜暴疾的真實原因多有微詞,據恒朝治史大家,被後世文人們尊稱為“三百年國史第一人”的史學家兼文學家寒書雨的考證,當夜平成帝確實是因為以金丹佐酒而忽得暴疾才導致身亡的,而不是像坊間野史所傳言的那樣,死於三皇子派來的刺客於酒中下毒,要知道,皇帝的內侍近臣們的職責之一就是在天子每日的三餐飲食之前首先試吃,若是三皇子真的笨到了派人直接在酒中下毒,平成帝身邊的宦官內侍也不是傻子,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但寒書雨還考證出了另外一個常常為人所忽視的細節:金丹、美酒,單獨來看每一樣都沒問題,可根據古代丹書上的記載,寒書雨巨細無遺的確定了當時平成帝所服金丹的配方,多是補腎壯陽延年益壽之物,根據曆代醫書的記載,確實無毒,但若佐酒服用,則立變毒藥。
可讓人感到疑惑的是,當時陪伴在成帝身邊為天子進獻金丹的方士於皇帝駕崩的當日夜間便不知所蹤;事後由大理寺以及天啟七禦史們聯合進行的調查方才發現,原來這名雲遊方士得以入宮麵聖竟然也是出於當朝鴻臚卿大人的推薦,而鴻臚卿與後來血洗太清宮奪權登位的三皇子的鐵杆盟友關係在當時的朝野上下便早已是人所共知。
展開調查的時候,此時昔日的三皇子早已是登基為帝,便是今日高居太清宮的平哀帝,事涉當今天子,大理寺和禦史台的調查當然隻能不了了之,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金丹佐酒,藥理不協,故得暴疾”,一群人不得不草草結案,最終的結果不過是由天子傳諭中書省詔令天下:“先帝以金丹而亡身,所誤非淺,詔諭後代子孫,自今以後內廷供奉不得延用方士雜伎之流。”
可惜這樣的花招隻能欺瞞當時的人們卻騙不了後代的子孫,恒朝立國之後,各路飽學之士對這件在平朝曆史上赫赫有名甚至直接影響了九州的後來曆史走向的“金丹案”進行了細致入微的考證,最終的結果在層層的抽絲剝繭之後自然是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