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這些都是認真的嗎?”第一位男子問道。
“非常認真。”第二個男人回答道,“你知道主要的問題出在哪裏嗎?某個叫卡伊的人,或是其他人死了,我當然早晚也會死的,但卻是在遙遠的將來,未知的某一天。很遺憾,事實並不是這樣的:那遙遠的將來、未知的某一天居然就是一年後。一年時間能有多長?明年夏天,你還在碧波大海上四處航行,而我卻躺在了莫斯科新聖母修道院的墓地裏。這所有的一切說明了什麼呢?說明了我對這一切都漠然處之——最糟糕的是,我把自己的病情和發展過程作為一種有價值的臨床現象講給學生聽,他們決定對我進行研究,並非出於勇敢,而是出於一種麻木不仁的感情。我周圍的人知道我將要死的消息,也是無動於衷。就您來說,您為我擔心過嗎?”
“為您擔心?不,老實說,一點也沒有。”
“那麼,您也不會為我感到遺憾嘍?”
“是的,我一點也不感到遺憾。我想,你肯定不相信那個極樂世界——那裏沒有憂愁,沒有悲傷,隻有天堂裏的蘋果。”
“好啦好啦,你和我能有什麼信仰呢?”他不耐煩打斷了對話。
他們又一次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各自掏出了一個香煙盒,抽出一支煙,點燃。
“盡管如此,”第一個男人,即身上蓋著毯子的那位說道,“我們兩人彼此坦誠,沒有在對方麵前裝腔作勢,也沒有在一群假想的聽眾麵前惺惺作態。我想你也會同意,我們的談話非常自然,非常真誠,沒有冷嘲熱諷,也沒有誇耀自嘲,因為自嘲之中總帶有一點故作謙虛的味道,會讓人覺得很虛偽。我們的談話推心置腹,沉默中也沒有什麼言外之意或是高深的炫耀。看看我們身處的地位吧,誰能比得上!人們常說,人是世上最有情感的動物,人的心靈非常靈巧,總能在不幸中尋求自我安慰。對我們倆來說,一點兒也沒有自欺欺人,更有意思的是,除了你所說的麻木不仁以外,還得加上我們關係的特殊性。你和我,關係非常親密。或者換種說法,我們之間的關係應該是非常親密的。”
“是啊,我們的確應該保持親密的關係!”第二個男人說道。“看擔驚受怕的樣子,我可以想象你得經受怎樣的痛苦!”
“是啊,但比你想象中的還要糟糕。在任何情況下,一個男人作為丈夫或是情人,他經受的最大夢魘就是妻子跟著別的男人跑了,留下他一個人惶惶不可終日。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傷害,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在痛苦中煎熬。他的情敵此刻正在享受著魚水之歡,想到這一點他就妒火中燒,他對失去的女人產生一種近乎絕望的柔情(更準確地說,是肉體的欲望),他既想活活把她掐死,以解心頭之恨,又想像一條狗一樣匍匐在她的身邊,對她柔情似水,忠貞不貳,這種可怕的感情簡直難以用語言形容。但最最糟糕的是,我不是大街上普普通通的男人,我敏感脆弱,想象豐富,我地位顯赫,知識淵博。所以你能想象得到這幾年我是怎麼熬過來的。”
“你是說這幾年?真的嗎?”
“我向你保證,至少有三年的時間了。甚至後來,隻要一想到您,想到她,想到你們之間的親密無間,我的心中就如同烈焰焚燒般難受,這很容易理解。有人奪走了他人的未婚妻,還不算太糟糕,但如果搶走的是他人的情人,或者像我一樣,奪走了我的妻子,那就另當別論了!你對她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還有她的靈魂都了如指掌,可她現在和別人同床共枕!那景象簡直讓人瘋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讓人難以承受。你怎麼能夠容忍她被其他男人占有?我為什麼夜夜醉生夢死?為什麼我會身心俱疲,一蹶不振?我為什麼要白白蹉跎大好前程?為什麼要浪費聰明才幹?毫不誇張地說,你簡直把我劈成了兩半。我最終治愈了傷口,但又有什麼用呢,我再也不是原來的我了,回不到從前了,再也不可能恢複如初了。要知道,你闖進了我最為神聖的寶地啊!喬達摩王子挑選自己的新娘時,看上了雅索達哈拉,她有著‘女神般的身段,春天裏雌鹿一樣的動人眼神’,為了她,他同其他年輕人一起角逐,創造了豐功偉績,例如,挽弓射箭,聲震千裏,然後摘下了自己的珍珠項鏈,戴在雅索達哈拉的脖頸上,並且說道:‘我選擇她,因為我同她前世便在森林裏遊玩過。那時,我是獵人之子,她是森林之女。我的靈魂記起她來了,那天,她穿著黑色繡金的鬥篷。’王子見了她之後說道:‘她穿著黑色繡金的鬥篷,因為許多年前我還是獵人的時候,看到她是森林中的一頭豹子。我的靈魂把她記起來了。’請原諒我跟你說這麼詩意的故事,不過故事中包含了一個巨大又可怕的真理。請想一下這些關於靈魂記憶的驚人的話語,再想一下這種世上最神聖的相遇被一個陌生人破壞的話,那是多麼可怕的呀。我也許也能挽弓射箭,聲震千裏,誰知道呢?——然後,突然之間,您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