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的時候(1 / 3)

晚間的時候

我已經很久沒有去那裏了,我對自己說。

離開那裏的時候,我十九歲。我曾經住在俄國,把她當成是自己的祖國,在那裏我來去自由,想去哪裏就去哪裏,一次旅行跑上三百俄裏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可是我一直沒有再回去過,老是在拖延著行程。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一轉眼幾年過去了,幾十年過去了,我再也不能繼續拖延下去了,必須馬上出發,錯過這次機會也許永遠都去不成了。我必須利用這唯一的也許是最後的機會,好在那時正值晚間,誰也不會遇到我。

那是七月的一個夜晚,在月光的照射下,周圍的景色清晰可見,一覽無遺,我跨過橋,走到河的另一邊去。

這座橋恍若昨天一般,依舊是那麼的親切熟悉,似乎一點兒都沒有改變,古老而又粗獷,中間拱起,簡直不像是用石頭砌成的,而是經過長年累月形成了堅不可摧的化石。我在上學的時候,就以為這座橋自拔都時代

拔都時代:拔都(1205—1255),蒙古人,金帳汗國的締造者,十三世紀時率蒙古軍隊征服東歐,在俄羅斯建立汗國,統治兩百多年。起就建成了。然而,能夠證明這座城市曆史悠久,年代久遠,最有力的證據不過是教堂上方峭壁上城牆的斷壁殘垣罷了,除此之外,就是這座橋。其他的一切都顯得陳舊庸俗,粗俗土氣,僅此而已。然而還是有一件奇怪的事,這件事表明了,我還是一個男孩、一個青年人的時候,這裏還是發生了一些變化:以前那條河是不能通船的,現在它顯然已經經過加深和疏浚了。月亮高高地懸掛在我左側的河麵上方,朦朧的月色下,湖水輕輕蕩漾,波光粼粼,一艘白色的輪船行駛在湖麵上,裏麵似乎空無一人,十分安靜,但船的舷窗上燈火通明,猶如一隻隻金色的眼睛倒映在水中,形成一條條晃動的金色柱子,輪船就像停在這些金色柱子上一樣。眼前的景象跟亞羅斯拉夫爾

亞羅斯拉夫爾:俄羅斯歐洲部分一城市,瀕臨窩瓦河。

、蘇伊士運河和尼羅河上的景象一樣。巴黎的夜晚潮濕陰冷,夜空中霧氣迷蒙,閃著粉紅色的光芒。塞納河的河水像黑漆漆的焦油在橋底流動著,橋上的燈柱也在河麵投下了一條條倒影,隻不過這柱子如同俄國國旗一樣,有紅白藍三色。這裏的橋上沒有燈柱,橋麵幹燥,塵土飛揚。我前麵的山坡上是城鎮的花園,夜色下黑黢黢的,花園上方矗立著消防瞭望塔。天啊,我曾經幸福得難以想象!

米佳與卡嘉mi jia yu ka jia

晚間的時候wan jian de shi hou

那一天夜裏發生了火災,火災警報響起時,每個人都趕到窗戶前,然後衝出大門,趕到救火現場。那時我正在你家做客,我第一次親吻了你的手,而你也握緊我的手作為回應,默默地接受了我的愛意,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刻我們之間的默契。失火的地點很遠,在河的另一邊,但火勢十分迅猛,迅速地蔓延開來,大火肆虐著,閃著熊熊的火光,如同黑紫色的羊毛,密集的濃煙如烏雲般聚攏,鮮紅的火舌怒躥到高空中。大火逼近我們,把附近的哈伊爾天使長大的教堂的圓頂映成了紅銅色。鎮上的人從四麵八方趕來,在這個凶險而又不同尋常的夜晚,整條街上都是黑壓壓的人群,熙熙攘攘的人群惶恐不安地竊竊私語,言辭中半是憐憫,半是興奮。在這混亂的場景中,我聞到了你的秀發、脖頸、方格連衣裙散發的處子的氣息,突然間鼓起勇氣,戰栗著,驚慌失措地握住了你的手……

走過了橋的另一邊,我爬上山去,沿著一條磚鋪的小路往城裏走 。

城裏麵沒有一處亮著燈火,也不見一個人影。周圍是那麼安靜空曠,靜謐之中帶著點悲涼——夜晚的大草原,俄羅斯的城鎮陷入了熟睡之後,那種特有的悲涼。其中一兩座花園裏,可以聽見樹葉小心翼翼地發出輕輕的摩挲聲,鄉村的原野吹來七月的微風,緩緩拂動著我的臉龐。一輪圓月一路跟隨著我,猶如一麵圓鏡透過黑黢黢的樹葉向前滾動。寬闊的馬路籠罩在陰影之中,隻有右邊的幾座房子落在陰影之外,白色的牆壁閃閃發光,黑色的窗框閃著像喪服一般的色澤。我沿著人行道走在陰影下,陰影斑駁的人行道似乎縫上了黑色的絲質花邊。她也曾經穿過這樣的晚禮服,優雅的曳地長裙在她身上很合身,同她苗條的身材和黑亮的眼睛相得益彰。她穿上這件禮服就變成了一個神秘的女郎,完全無視我的存在,這讓我十分傷心。這是在哪裏發生的事?在誰的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