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居淑子她……?”中越相當驚愕,拿下了眼鏡凝視千曉。看來他似乎不是為了鬆浦康江是死於土居淑子之手而吃驚,而是因為千曉知道此事而訝異。
那是之前千曉的朋友保彥來訪時談起的一件案子:凶手銬住第一號犧牲者並加以分屍,對第二號犧牲者也打算如法炮製之際,卻因她的男友出現,是以隻殺了男友便逃之夭夭——在這件案子中,一個叫植田的男人被當成凶手,而土居淑子則是僥幸撿回一命的第二號犧牲者;但千曉對於案件的真相卻有截然不同的見解。
聽完千曉對於鬆浦康江案的假設之後,中越說道:“……我懂了。那雄一又為何要殺穗積陽子?”
“我想雄一和陽子應該無冤無仇吧!換句話說,他並未積極地暗示奈津代殺人,隻是碰巧知道奈津代對淑子及陽子懷有殺意,順水推舟而已。隻要淑子被殺,陽子的下場如何,他並不在乎。”
“不過,這表示雄一也打算殺害奈津代。當然,這是以雄一就是‘輪遞殺人’的作者為前提。”
“雄一本來就沒打算讓‘輪遞殺人’完成,因為要是完成,自己就得背上殺害三個女人的罪名。總之,隻要讓奈津代替自己殺掉淑子,其他的都無所謂……”
千曉不知想到了什麼,輕輕拍打自己的臉頰後,便沉默下來;他的樣子宛若凝視著浮遊於空中的某種物體,並維持這個姿勢不動。
“匠先生……?”
“不……”千曉終於開口低喃道:“不對,不是這麼回事。雄一原本就打算殺了奈津代,八成是嫌她礙事吧!想在除掉淑子之際,順便讓奈津代一並消失;他從一開始就有此意,才會寫下‘輪遞殺人’……”
“這是什麼意思?匠先生。你這話聽來,好像是雄一殺了奈津代一樣,但這是不可能的。剛才我也說過,奈津代是自殺錯不了,這點不容置疑。”
“我知道,所以是雄一設計讓奈津代自殺的。”
“是怎麼辦到的?”
“很簡單,隻要別讓‘輪遞殺人’完成即可。雄一本無意完成‘輪遞殺人’,他先對奈津代施予暗示,讓她自發性地定下計劃,事實上卻被雄一操控於股掌之間。一旦奈津代殺了淑子,雄一根本不會替她完成之後的計劃。”
“換句話說,他沒赴奈津代的約?在推理劇中,橫井應薰穀誌保之邀,去見完成所有準備並等著被殺的她;奈津代殺害兩女後,也回到自己的公寓,等待事先約好的雄一前來,但他卻沒出現,因此‘輪遞殺人’無法完成——到這裏為止,我還能理解;不過,就算雄一沒出現,奈津代為何要自殺?這未免太奇怪了。奈津代既然想讓雄一被黑鍋,表示她亦有殺害雄一之心;即使雄一沒出現,完成不了‘輪遞殺人’,何不殺了雄一後再自殺?一般人應該會這麼想:雖然‘輪遞殺人’無法完成,替換頭顱的工作也完全付諸流水,但事到如今,哪管他三七二十一——”
“沒錯。”千曉以充滿確信的聲音說道:“雄一也明白,要是自己沒出現在奈津代的公寓,她肯定會不顧劇本,獵殺自己;因此雄一必須先一步讓她死亡。”
“你的意思是——讓她自殺?”
“沒錯。”
“不過,要怎麼做?”
“讓她以為自己死了。聽好了,是這麼一回事。奈津代一心確定雄一會去找她,若是她在此時接到雄一遇上交通事故身亡的通知,她會怎麼想?她當然會以為雄一死在前來與自己相會的路上。她煞費苦心安排的‘輪遞殺人’無法完成,但也無法重頭來過,因為自己已殺了兩個女人;於是,相信一切已然落幕的奈津代便上吊自殺,結束自己的生命——”
“雄一要怎麼讓她相信自己遇上了交通事故?”
“裝成警察打電話給她。”
“匠先生,你這說法很有道理,卻忘了我剛才的補充說明。奈津代的公寓裏沒有電話,因為她受不了騷擾,把電話停掉了。這樣要如何以電話聯絡奈津代——”
“關鍵就在這裏。”千曉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對方的臉。“你該報上真名了吧?還是得由我來揭穿呢——鬆浦雄一先生。”
*
“你是什麼時候……”鬆浦雄一並無驚訝之色,反倒像是因不必再偽裝中越刑警而鬆了一口氣。“什麼時候發現的?”
“從一開始就發現了。”
“從一開始?”
“從你自稱是中越正一開始。其實我見過中越先生。”
“怎麼……”雄一咯咯笑了起來,仿佛在說這是犯規手段。“搞什麼,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是一位姓平塚的刑警介紹給我認識的。我這話對本人有點過意不去,但他長得不像你這麼帥;而且,我聽說他不會喝酒。”
“哎呀呀!”雄一拿下似乎不帶度數的眼鏡,放進口袋中。“害我白佩服你一場。既然這樣,你為何不說破,繼續陪我演戲呢?”
“因為我完全摸不清裝成現任刑警的人到底想談什麼。再說,我也好奇為何會找上我。”
“這是因為……”雄一舔了舔嘴唇後,似乎轉了個念頭,將端在手中的杯子又放回櫃台。“這是因為……唉,其實說白了,對象不是你也無妨;我隻是想把鬆浦雄一的犯罪說給別人聽罷了。不,犯罪這個字眼並不正確,因為我沒做任何抵觸法律的事;要說我做的事,就隻是以紀須磨愈的筆名寫下了推理劇,並讓真田奈津代閱讀,還有——”
“所以,”千曉仍執著於‘犯罪’這個字眼。“你是想炫耀你的完美犯罪?”
“不是的。我並沒打算以鬆浦雄一的身份告白,隻是想以第三者的立場找人談談。不過,自稱刑警果然是個敗筆。其實淑子上班的酒店常有安槻警署的人光顧,大概是對淑子沒戒心吧,和她說了不少事情;而那些事透過淑子,又傳進我的耳朵裏來。”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對佐川書店及兼鬆敦子的案子那麼清楚?”
“是啊!就是這麼回事。或許是因為對刑警抱有親切感,才會不由自主地謊報中越的名字吧!算了,這不重要。總之,我隻是想找個人談談,希望有人理解我設下的機關;就在這時,我聽到了你的風聲,說你是這一帶小有名氣的偵探,才興起了試探你的念頭。不過……”雄一感歎道:“不過,沒想到你竟然知道我媽那件案子的真相……”
“不是知道,隻是我個人的假設而已。”
“你曾向警方提過我媽那件案子的真相嗎?說植田隼人不是真凶。”
“不,我沒說。”
“為什麼?”
“當時我還不認識警察。我和平塚刑警是在我阿姨被殺後才認識的。”
“就算不認識,至少可以以市民的身份請他們重新調查吧?要是你這麼做,我——”
“你就不會策劃殺人了?”
“我本來想說‘沒錯’的……我這麼說很卑鄙嗎?”
“我不知道。”
“這話可怪了,還有人能像你一樣什麼都知道嗎?讓我們回到原來的問題上吧!”
“原來的問題……?”
“為什麼奈津代——不,都這種時候了,換個正確的說法吧!為什麼我要讓奈津代交換兩個被害人的頭顱?這就是原來的問題。如你所發現的一般,我利用奈津代戲劇化的性格,以筆名寫下推理劇,並不著痕跡地拿給奈津代看;當然,我沒讓奈津代發現作者是我。我早料到奈津代會被‘輪遞殺人’影響,模仿第五到第七宗犯罪;因此才刻意把一些瑣碎的細節——比如陽子及淑子的發型、牙科助理等職業——安排得和現實一模一樣。換作一般人,應該會疑心為何與現實如此吻合,但奈津代卻不同。”
“因為她立刻把自己投射到薰穀誌保身上了。”
“沒錯,奈津代自我陶醉,深信照本宣科地實行這個推理劇就是自己的使命。她大概從沒擔心過警方遵循著這個劇本找出真相吧!就這樣,我沒弄髒自己的雙手,就成功地解決了殺害我媽的土居淑子。不過,匠先生,你不覺得奇怪嗎?為何我特地撰寫‘輪遞殺人’這麼麻煩的故事?我之所以沒寫成小說,是認為推理劇比較利於奈津代理解;為了讓人際關係更加淺顯易懂,我在每一幕都加上角色說明,因為我認為這樣比較有效果,而奈津代也果真上了鉤。不過……不過,假如隻是想引奈津代上鉤,我並不需要撰寫割頭、輪遞之類的複雜劇本。”
“沒錯,完全沒這麼做的必要——照理說沒有。殺了淑子及陽子後再殺了你,接著自殺——就算隻是這種這種單純的故事,奈津代也應該會輕易地自我投射,乖乖上鉤的。”
“對,沒錯,正是如此。其實我起初想寫的也是這一類的故事,但卻發現了一個問題。你猜是什麼問題?匠先生,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了——”
“你不想被殺,當然得讓自己活下來,因此得在奈津代殺了陽子及淑子之後,偽裝成警察打電話給她,但電話卻是個問題。奈津代的公寓沒有電話,因為她長期受電話騷擾,早已將電話停了;此時,你想到可打電話到陽子或淑子的住處去。既然奈津代的性格易陶醉於故事之中,不難料想她會和推理劇一樣,在十三號星期五實行計劃。而目標之一的陽子又過著極為規律的生活,要預估犯案時間也不困難。”
“正是如此。”
“陽子的住處有電話答錄機,而且還是隨時維持在擴音狀態,即使去電話時奈津代正在殺害陽子也無妨,因為就算不拿起話筒,留言也會傳到她的耳中;所以你隻需算準她殺完陽子的師匠並打電話過去,就能達成目的。比方說你可以這麼說:‘這裏是警局,有個叫鬆浦雄一的男人被車子撞死了。我們想聯絡與他同居的真田奈津代,卻聯絡不上;假如你知道她人在哪裏,能請你代為聯絡嗎?’——單方麵地留言給陽子,便切斷電話。”
“我說的內容正是這樣。”
“之後,你用密碼從外部消除這些留言。陽子父母的留言之所以消失,正是出於這個緣故——因為你消去了整卷帶子的內容。隻不過,我不明白你是怎麼查出密碼的。”
“很簡單。一個見到真田彰本性後又因而骨折,身心都受到創傷的女人入院後又被另一個男人的甜言蜜語所欺騙,”他意有所指地掀起了嘴角。“如此而已。”
“原來如此。然而,你卻發現自己的算盤有個漏洞,就是殺人順序。不管再怎麼想,奈津代都應該會先殺陽子;因為陽子九點之後決不開門,想騙她開門,恐怕隻有裝成失火了。但是,何必花這些功夫?反正淑子一向晚歸,先殺掉陽子要來得省事得多。奈津代自然會這麼想,而你也不難料到她的想法。但這麼一來,你可傷腦筋了;要是在隻有陽子被殺的階段留給奈津代,說不定她會打消殺害淑子的念頭。對奈津代而言,殺害淑子的動機是你;要是你死了,說不定她的恨意就消了。而殺害陽子的事情將帶給她沉重的壓力,促使她直接自殺——”
“對……你說得一點也沒錯。這麼一來,就沒意義了;因為我真正的目標是土居淑子……”原先帶著淡淡笑容的雄一,表情突然變得迷茫。“我想我不是為了報我媽的仇。對於我媽被殺之事,我並沒怨恨過;反倒是和我姐姐分開,給我的打擊很大。我想最令我痛苦的,是自己的命運被改變了吧!從前我一直以為自己會和一般人一樣上大學、成為上班族,卻因為母親被殺,打亂了整個計劃……不,”雄一的嘴角再度浮現諷刺的微笑。“我還是別抱怨了。請繼續吧!”
“鬆浦雄一以外身亡的假消息,不在土居淑子被殺後留下就沒有意義;那應該怎麼做呢?既然知道淑子被殺的順序在後,隻能打電話到淑子的住處,但淑子住處的電話卻因為沒交電話費而打不通……”
“我可是煩惱了很久,還想過要不放棄假留言,改想別的方法;不過陽子總是設成擴音通話狀態,這種好條件不用實在可惜。所以我絞盡腦汁……”
“而你想出的辦法,就是讓奈津代對換兩個被害人頭顱的特大伎倆。”
緩緩喝幹酒杯後,千曉不忘確認酒瓶是否見底,才站起身來;他沒詳細點過,就將鈔票放在櫃台前,背向鬆浦雄一,頭也不回地走出店門。
“——這才是推理劇‘輪遞殺人’裏埋藏的‘陷阱’。奈津代以為對換頭顱是為了完成輪遞手法而做的準備,但事實上,當奈津代將兩人的頭顱調換時,這出戲便已經落幕了。真虧你想得出來啊!沒錯,這就是對換頭顱的意義、合理的理由——讓凶手再度回到案發現場。以奈津代的情形來說,殺了陽子及淑子後,為了對換兩人的頭顱,她勢必得再次回到陽子的公寓——也就是最先的殺人現場。這樣,你的計劃就完全成立了。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