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號院重塑了他們
特別策劃
“起草反對包產到戶文件的人,為什麼又成了起草推動包產到戶的人?”趙樹凱反問。這是多年後才想到的問題,當時隻沉浸於“總參謀部”的氛圍中。
趙樹凱年輕時是個山東農民。他喂牛、趕馬車,也聽村人說,農民不是人當的。他時常惶恐,為什麼生在農村的人將來隻能是農民?1978年的高考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4年後,他來到九號院,成了一名秘書。
那年夏天,整個九號院都在忙著第二個一號文件。九號院人來人往,會議不斷,幾台老舊印刷機成天響個不停。他時常收到辦公室主任高文斌電話:通知XX部長明天來開會。他很驚訝,一台保密紅色電話一通知,“第二天呼啦來了十幾個部長。”
“放在今天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趙樹凱感歎。在受訪者的描述中,九號院風雲際會,全國各地的人物進進出出,縱橫交彙。
某個春節過後,剛回農研室上班的幹部就被叫去聽一場彙報。到會議室一看,是習近平、劉源、萬季飛等人。都是從中央到基層任職的高幹子弟——熟悉中共幹部文化的人,一下理解了其中的抱負和深意。
“他們無所顧忌,敢講真話,不像地方幹部,報喜不報憂。”聯絡室的蔣中一說。後來,習近平在一次會議中提及這段特約研究員的經曆,“每年一號文件起草前,都要把我們幾個(習近平、劉源、陸學藝、翁永曦)請過去,先讓我們講,農村政策研究室處級以上幹部參加。”
翁永曦是1982年去鳳陽兼任縣委書記的。他說無論習近平、劉源或是他自己,每天直麵三農現實問題,都盼望得到杜潤生指點。這其中,安排送文件資料、組織會議座談,“保持基層任職年輕人與中央農研室密切聯係”的,是王岐山。
在80年代的相會中,王岐山展現了“廣泛交往“及“很強的組織能力”。趙樹凱注意到,“風風火火,愛講笑話,直率犀利很有鼓動性”的王岐山,很快就從樓下的平房搬到二樓,又從聯絡室成果處處長提為該室副主任。
“他比較特殊,常是杜老直接找他辦事。”和王岐山同一辦公室的魏唯說,聯絡室的功能是組織社會力量研究農村問題,將題目委托出去,不斷發現新人才。魏唯主持的農村問題論壇是其中的重要內容,那是一份不定期出版的內部刊物,時常充滿激烈的爭論。
《走向未來叢書》也是與聯絡室合作的成果,王岐山擔任叢書編委。它構成了1980年代的思想運動之一,正如序言所引用的:“思想的閃電,一旦照進人們荒蕪的心田,必將迸發出無窮的力量。”
1982年畢業進入九號院的研究員袁崇法對叢書印象頗深:“這套圖書不停地介紹國外先進理念,我們因為封閉了多年,又搞文化大革命,不了解整個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因而這些信息整天刺激著我們。”
那些年裏,王岐山的辦公室成了年輕人的聚集地,每天中午,老人們休息了,年輕人就到那兒交流信息和思想。他們對新資料、新情況、新觀點、新思維、新理念特別的敏感,“就怕自己跟不上”。
他們閱讀、思考、到農村去,收集最真實的細節,杜潤生則總是重複毛澤東那句著名的“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後來他們發現,九號院的風格幾乎重塑了他們。
其中一個故事,蔣中一記了幾十年。1982年,他隨翁永曦到鳳陽掛職,聽說一個農民運大米到東北賣,被書記抓去批鬥。他們想,這有什麼,就把農民救出來,卻意外聽到他的懺悔:“土改”時他是民兵隊長,地分完了,就把老地主捆起來了,要他交出財產,老地主哭訴家裏這點東西,都是爺爺輩辛辛苦苦掙下來的。農民說當年無動於衷,等到自己被批鬥了,才知其中滋味。
蔣中一很震撼,他去檔案館閱讀原始記錄,才知道大躍進的饑民死亡狀況,“反霸”時十惡不赦的地主,不過是普通雇主。
回到北京,他和王岐山交流情況,王又彙報給杜老,最終派了一個小組,把檔案都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