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3)

郭懷還是那身打扮,上威遠鏢局見韓振天時候的那身打扮,一個人背負著雙手,在他的書房裏踱著步,一雙眉鋒微微皺著,似乎有點兒什麼憂慮。

一陣急促步履聲由遠而近,緊接著書房外響起了諸明的話聲:“稟少主,胡鳳樓姑娘求見。”郭懷一怔停步,他臉上掠過一抹訝異神色,旋即就一轉平靜,道:“請胡姑娘廳裏坐,我這就過去。”書房外,諸明一聲恭應,步履之聲又起,郭懷立即行了出去,可是剛出書房,他又一怔停步。原來姑娘鳳樓人已站在院子裏,諸明就在不遠處站著,看樣子諸明也沒想到姑娘已經進來了。姑娘那雙清澈、深遠、令人心神震顫的目光投射了過來,接著是姑娘平和柔美的話聲:“我沒等帶領就擅自送來了,主人原諒。”

諸明回過了身,他看見了郭懷,忙躬下身去。

郭懷定過了神,道:“豈敢,記得我說過,海威堂隨時任由姑娘進出。”

姑娘道:“我仗恃的也就是主人這句話。”

郭懷微一笑,抬手肅客:“姑娘請廳裏坐。”

他要走過去。

姑娘沒動,道:“主人身後那間屋,是海威堂什麼所在?”

郭懷道:“郭懷的書房。”

姑娘道:“假如主人沒什麼不方便,我想到書房坐坐。”

郭懷道:“隻要姑娘不嫌棄,不以失禮見責,海威堂無處不可待客,請!”

“多謝主人。”

姑娘柔美一聲,嫋嫋走了過來。

諸明欠身後退,讓出了路。

姑娘嫋嫋行來,從郭懷麵前走過,徑自行向書房。

郭懷跟了過去。

進書房,姑娘轉眼四看,這間書房,除了窗明幾淨之外,沒有藏書,也沒有字畫,算不得雅致,而且,既聞不出書香,也覺不出書卷氣,要不是因為臨窗一張書桌,桌上擺放著文房四寶,簡直就不像書房,她道:“這不應該是主人的書房。”

郭懷道:“姑娘認為,郭懷的書房應該什麼樣?”

姑娘道:“主人文武雙絕,稱奇當世,海威堂也不是個等閑所在,書房應該是什麼樣,也就可想而知了。”郭懷淡然一笑:“姑娘高抬郭懷了,論武僅是防身,論文不學無術,附庸風雅,勉強找這一間湊數,已經是足堪自慰了。”

姑娘回眸一瞥,美目流波:“應該是主人淳樸實在,應該是萬有盡在胸腹之間,也應該是多少有點不願讓人測出高深。”

郭懷淡然再笑:“但願如姑娘所言。”

諸明過來獻上香茗,躬身退出。

郭懷舉手肅客人座,坐定,姑娘凝目,令人心神震顫的目光直逼郭懷:“再次拜訪,郭爺應該知道我的來意。”郭懷猜了個八分,但是他說:“郭懷愚昧,姑娘明教。”

“郭爺明知道,為什麼不願承認。”

“還是那句話,姑娘高抬郭懷了!”

姑娘收回了目光,微一沉默:“郭爺非常人,胡鳳樓也不願妄自菲薄,相識日淺,但胡鳳樓從第一眼就視郭爺為朋友,也願郭爺拿胡鳳樓當個紅粉知己,看來這都是胡鳳樓一廂情願,郭爺根本就高築藩籬,深劃鴻溝,拒人於千裏之外。”

郭懷人耳這番話,不由為之心神震動,大為不安,暗一咬牙,毅然道:“或許,姑娘是為我約見韓老鏢頭之事而來。”

姑娘目光一凝:“這不就是了麼?不知道郭爺能不能見告,為什麼約見他老人家,跟他老人家究竟談了些什麼?”郭懷道:“沒什麼,不過是閑聊而已。”

姑娘道:“閑聊也值當單獨會麵,也值當避人?”

郭懷沒說話。

姑娘微一怔,道:“我這話說差了,既是單獨會麵,既是避人,那就是不願傳六耳,我又怎麼好多問?”郭懷道:“姑娘”

姑娘道:“真不能告訴我?”

“姑娘又為什麼非問不可?”

“郭爺,我是他老人家的義女。”

“姑娘,事實上韓老鏢頭並沒有怎麼樣。”

“乍看是如此,可是我看得出,我清晰感覺得到,他老人家神不守舍,愁聚眉鋒,心事重重。”郭懷沉默了一下:“我曾經向姑娘做過保證,我不侵害威遠,不侵害韓老鏢頭-

一”

姑娘道:“事實上郭爺走了以後,他老人家安好無恙,郭爺你是沒有違背許諾,我本不該再多問,可是”郭林道:“姑娘”

姑娘道:“郭爺,我身為人義女,總不能任由他老人家在郭爺走了之後,像變了人而不聞不問,區區寸心,郭爺應該能夠體諒!”

郭懷沉默了一下:“姑娘既然這麼說,我也隻有這麼說,就算是能讓姑娘知道,願意讓姑娘知道,那也隻有出自韓老鏢頭之口。”

姑娘道:“他老人家要是肯說的話,我也就不會跑來見郭爺了。”

郭懷道:“那麼我也隻有請姑娘原諒了。”

姑娘微微低下了頭,旋又抬起了螓首:“郭爺既然堅不見告,我也不能相強,不過還請郭爺不要忘了,胡鳳樓是他老人家的義女。”

郭懷道:“我知道,也不會忘,姑娘是應該沒有機會跟郭懷為敵的,因為那也是郭懷極不願意的事。”姑娘神情微震,目光隨凝:“郭爺,‘應該’兩個字怎麼說?”

郭懷雙眉微揚,毅然道:“我隻能告訴姑娘,那全在韓老鏢頭。”

姑娘的神情再次震動:“他老人家不會願意跟郭爺為敵,我更不願意見他老人家跟郭爺為敵,如果失去了郭爺這個朋友,那將是胡鳳樓今生今世的最大恨事。”

郭懷心頭為之一震,道:“但願如姑娘所言,同樣的,如果跟姑娘為敵,這一趟京師行,我寧願沒有來。”姑娘美目中倏現異采:“這麼說,郭懷跟胡鳳樓的心意相同,都很珍惜彼此這個朋友。”

郭懷道:“姑娘,事實如此,郭懷一介布衣,能蒙姑娘把我當作朋友,我自當珍惜。”

姑娘目光再凝:“這話叫麼意思,郭爺你一介布衣,那麼郭爺你又把胡鳳樓當作了什麼人,權貴豪門,官家女兒?”

郭懷欲言又止,很輕微的笑了笑,沒說話。

姑娘黛眉微揚,道:“郭爺想說什麼,為什麼不說?”

郭懷淡然道:“沒什麼,總之,蒙姑娘把我當作朋友,我很感激。”

姑娘道:“郭爺,你不該是這種人!”

郭懷道:“姑娘認為,郭懷該是哪種人?”

姑娘道:“我認為郭爺是位頂天立地的奇男子,不該有什麼畏懼。”

郭懷道:“姑娘,郭懷不敢自認是頂天立地的奇男子,但是郭懷還不至於有什麼畏懼。”

“那麼郭爺你有話為什麼不肯說?”

“姑娘,是真沒什麼!”

“我認為郭爺這是自欺欺人。”

郭懷沒承認,也沒否認,他沒說話。

姑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神情一肅,道:“郭爺既不願說,我也不願勉強,可是我要告訴郭爺,人之相交,貴在知心,要的並不是感激。”

郭懷神情為之一震。

“還有!”姑娘接著又道:“郭爺你最好明白,我的朋友雖然不乏權貴,但並不意味我將來一定會進入豪門。甚至我可以告訴郭爺,我厭惡他們那種習氣!所以,郭爺你大可不必高築藩籬,深劃鴻溝,拒人於千裏之外。”這,表示得已經夠明白了,而且是近於赤裸裸,也等於是答複了郭懷想說而沒說的。

郭懷心神再次震動,他能說什麼?這,本不在他來京的目的之內,沒想到竟然發生了,在來京的目的尚未達到之前,他能任由它這麼下去麼?

他本無所畏懼,也從不知道什麼叫怕,可是他卻不得不心悸的避開了姑娘那雙目光,道:“姑娘,郭懷感激!”姑娘的嬌靨上,飛快的掠過了一絲令人難以言喻的神色,道:

“你就隻會說這兩個字麼?”郭懷沒說話,他實在不能再說什麼了,因為他無法預料以後的事會怎麼發展,他隻有把想說的暫時壓抑在心底。姑娘的嬌靨上又掠過一絲異樣神色,很明顯的,那是黯然:“看來郭爺知我還不夠深。”

她站了起來:“時候不早,我該告辭了!”

郭懷的心往下一沉,他想說什麼,但是說出來的卻是:“我送姑娘。”

姑娘沒再說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轉身往外行會。

郭懷送了出去,從書房,過後院,一直到前頭,兩個人沒再說一句話,在兩個人之間是能令人窒息的沉默。姑娘登上了馬車,紅菱科侵,馬車馳動,遠去,郭懷的一顆心,沉到了底。

懷著沉重的心情,折回了後院,從旁快步走來了宮弼,“活財神”滿臉堆笑,但一見郭懷的臉色,他的笑容立即凝住了,凝住了歸凝住了,他還是試探著道:“少主,胡姑娘----”

郭懷淡然截口:“宮老,準備好了麼?”

宮弼忙改口道:“回少主,準備好了!”

郭懷猛吸一口氣,雙眉揚起,兩眼之中閃現逼人光芒,道:“給我備車!”

宮弼躬身恭應:“是。”

郭懷也有了馬車,其豪華不下於內城各大府邸親貴們的座車,而且是雙套的,給郭懷充當車把式趕車的,是俊秀精明的諸明。

這,以一個威震京畿的海威堂主人來說,毫不為過。

內城不是任閑雜人等進出的,守城的盡管沒見過諸明,可是就衝這輛馬車,居然是連問都沒人問就任由她進了“正陽門”。

守城的也是勢利眼啊!

諸明沒進過內城,這是頭一遭兒。可是車裏有郭懷指揮,馬車直馳康親王府。

康親王府,郭懷來不隻一趟了,按說裏外是沒人不認識這位郭懷的,衝著那位三格格,對這位郭懷,也應該是恭恭敬敬,客客氣氣。

然而,理雖如此,事卻不然,郭懷下了車,諸明跳下車轅從車裏提出了一大包禮品,還沒住那高高的石階上走呢,就讓一個帶領親兵站門的小武官擋了駕。

或許這個小武官不認識郭懷,可是郭懷明明記得,他第二趟送三格格回來的時便,帶領站門的人就是這個小武官。不過郭懷沒在意,他含笑道:“我姓郭,是”

小武官強笑截了口:“我知道,我們總管馬上就出來,讓他跟您說。”

這什麼意思?

那位白胖總管來得還真快,隻見他三腳並成兩步出了康親王府的大門,出門先是一怔: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郭爺---”繼而,他滿臉堆笑迎下台階,腳下挺快,也不怕摔筋鬥,一到近前先欠身,然後就搶著道:“郭爺您一定是來看我們格格的,您來得不湊巧,我們格格已經不在府裏了。”

郭懷一怔:“怎麼說,三格格不在府裏?”

“是啊!”白胖總管道:“還不就因為我們格格的病,王爺跟福晉不放心,把她送到‘熱河’養病去了。”“熱河”?“熱河”承德有座避暑山莊,那是行它所在,白胖總管所說的“熱河”,想必就是哪兒了。聽完了這番話,郭懷笑了:“那我來得可真是不湊巧,不過也好,我本來是來看三格格,然後想經由三格格晉見王爺,既然三格格去了‘熱河’,那麼我直接見王爺也是一樣。”

這!該白胖總管他聽得一怔了:“怎麼說,您,您要見我們王爺7’“不錯,煩勞總管代我通報一聲。”

白胖總管像沒聽見,怔怔的望著郭懷:“您,要見我們王爺有事兒?”

“是有點事兒。”

“能不能跟我說?”

“恐怕不行,總管您做不了這個主。”

郭懷何許人,他當然知道,三格格那兒都沒去,不是不在,而是這位康親王爺不想讓她再見他,隻因為三格格她動了不該動的情,尤其表現得不克自拔,太癡了。

這本無可厚非,三格格金技玉葉,郭懷他不過是個江湖人,哪一個做父母的,都會為自己女兒著想。好在,郭懷他對三格格也隻是頗有好感,心存感激,並沒有別的。

基於康親王不讓愛女再見郭懷,是這麼個原因,郭懷帶著大包的禮,如今又來了這麼一句,白胖總管他難免把郭懷的意思弄擰了。

他忙道:“郭爺,您恐怕見不著我們王爺,其實就是您見得著我們王爺也沒用,我看您還是就此請回吧!全當沒認識我們三格格。”

郭懷也明白了,白胖總管真弄擰了他的意思,淡然一笑道:“總管大概是誤會了,王爺不想讓三格格再見我,我明白,其實我隻是感激三格格對我的關愛,不敢有別的奢求,今天我所以要見王爺,是另有別的事。”不知道白胖總管相信了沒有?放心了沒有?他疑惑的看了郭懷一眼:“另有別的事兒?您會有什麼別的事兒,要見我們王爺7’的確,別說是他,任何人也想不出郭懷這麼一個江湖人,會有什麼別的事兒,要見一位堂堂的和碩親王?郭懷微笑道:“當然有,奈何,我不能告訴總管。”

白胖總管顯然是有點不痛快了,不過他臉上還堆著勉強的笑意,當然,那還是衝著他們的那位三格格:“那抱歉,您不能見我們王爺,就算我拚著受責備給您通報,我們王爺也不會見您。”

郭懷臉上笑意不減:“總管,我可以闖進去見你們王爺,相信還沒人攔得住我,但是衝著三格格,尤其她在病中,我不願意這麼做。那麼這樣,請代我轉奉王爺,改天請他到海威堂來見我,我隨時恭候他的大駕。”話落,轉身登上馬車。

諸明沒等吩咐,把那包禮品往車裏一放,躍上車轅趕著馬車走了。

白胖總管定過了神,衝著馬車逝去的方向冷笑道:“我看你是發高燒、說糊話,你以為你是誰呀?讓我們王爺上什麼海威堂去見你,做你的清秋大夢!”

又一聲冷笑,他轉了身,又是三腳並成兩步的進了康親王府的大門。

進了大門,依然三腳並成兩步,飛快的往後走。

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康親王府的後院,深不知有幾許,林木森森,飛簷狼牙,亭台樓榭,一應俱全,美景如畫。

白胖總管他順著雕梁畫棟的長廊,到了一間屋前,門外恭謹躬身:“稟王爺,奴才告進!”隻聽裏頭響起個低沉話聲:“進來!”

一聲恭應,白胖總管哈腰低頭,推門而入,裏頭,是間書房,華麗有餘,典雅不足,藏書不少,卻聞不見一絲兒書香,也覺不出一絲兒書卷氣。

書桌前,站著個身材瘦削,冷峻之中透著陰鷙的便裝老頭兒,正在聞著鼻煙。

白胖總管搶步上前打下於去:“王爺!”

敢情這冷峻、陰鷙的瘦老頭兒,就是三格格的“阿瑪”,和碩康親王。

康親王冷然道:“打發他走了?”

白胖總管起身垂手哈腰:“回王爺、已經打發他走了。”

康親王道:“那就行了,千萬讓各個知道。”

“奴才怎麼敢,不過,王爺,這一趟他來看格格的是不錯,可是主要的他是想見您。”

康親王臉色一變:“他想做什麼?憑他也配,他做夢。”

“回王爺,可是聽他說,他明白是您不想讓格格再跟他見麵,他要見您,也不是為跟您提”提什麼?白胖總管沒敢說出口。

康親王冷笑道:“聽他的,他見我還會有什麼別的事兒?他也配?”

“奴才也是這麼說,也這麼問過他,可是他說奴才做不了主,不能告訴奴才,他還說,他還說”“他還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