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位,並肩站立眼前,一位是“威武神勇玉貝勒”傅玉翎,一位竟然是姑娘胡鳳樓。
玉貝勒一身嶄新的長袍馬褂,姑娘胡鳳樓則是一身紅,發上還管著絨花,顯然,兩個人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就趕來
了,看時候,這當兒應該正值洞房花燭夜。
洞房花燭小登科,這樣的洞房花燭夜,恐怕是這對新婚夫婦怎麼也沒想到的。
郭懷道:“我不希望貝勒爺來,可是我知道無法避免驚動貝勒爺,不過我怎麼也沒想到胡姑娘會一塊兒來。”
胡鳳樓神色冰冷:“郭懷,你先改改稱呼,傅夫人。”
郭懷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道:“是,博夫人。”
胡鳳樓道:“既為傅家婦,我就已經是官家人,夫婿統領帝都鐵騎,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能坐視,都不能不跟
來,準備隨時助夫婿一臂之力。”
郭懷道:“夫唱婦隨,傅夫人真不愧是貝勒爺的賢內助。”
胡鳳樓道:“既為人婦,理應如此。”
玉貝勒鳳目含煞,厲聲道:“郭懷,你究竟想幹什麼?剛害死親王之女,如今又夜間禁宮,太大膽,太猖獗,難道
你真欺帝都無人?”
郭懷道:“貝勒爺,關於三格格的不幸,我不願再做辯護,是非曲直,日後當有公論,但是我要讓貝勒爺知道,對
三格格的去世,我心裏的悲痛,真不下於內城裏的任何一位。至於今夜,我也不能不讓貝勒爺知道,我隻是為見皇上
一麵,為在禁官大內找尋一個人,絲毫沒有惡意”
玉貝勒道:“好大的口氣,你大以不自知身份,你憑什麼見皇上?你又有什麼資格見皇上?”
郭懷雙眉微揚,淡然道:“貝勒爺,郭懷盡管是一介平民,但是平民並不比誰低下,貝勒爺並不是沒讀過詩書,不
會不知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道理,如果不是我要在禁宮大內找一個人,就是當今這位皇上請我來,也未必請
得動我。”
玉貝勒為之暴叫:“郭懷,你”
胡鳳樓抬手攔住了玉貝勒,冰冷道:“你為什麼要見皇上?”
郭懷道:“隻為找我要找的那個人。”
“禁宮大內,哪裏會有你要找的人。”
“事實證明,我要找的那個人,確實在禁宮大內。”
“那是什麼人?”
“夫人原諒,我不便奉告。”
胡鳳樓一雙美目中冷芒一閃:“郭懷,你要知道,本朝自立國以來,甚至於打古至今,沒有一個平民能進宮見是
上,更沒一個像你這樣帶劍夜間禁宮見皇上的”
郭懷截口道:“夫人該知道,也應該相信,憑我,如果以另一種方式,早就進入大內麵對皇上了,那絕不是難事,
我之所以舍那另一種方式,就是表示我沒有惡意。”
“既沒有惡意,為什麼帶劍?”
“帶劍純為自衛,夫人看見了,從‘正陽門’而至於這座‘午門’前,我沒有傷任何一個人。”
胡鳳樓冷笑道:“別人或許還不知道,但是我已經知道你的真正身份,要說你帶劍闖禁宮沒有惡意,我實在不敢相
信;你所以舍另一種方式,恐怕也是為顯示你的高傲,也根本沒把帝都這些人放在眼裏。”
郭懷就待說話。
胡鳳樓黛眉一揚,冰冷又道:“不管什麼理由,不管怎麼說,絕不可能讓你見到皇上,絕不可能讓你帶劍夜間禁
宮,尤其你是玉貝勒下令緝拿的一個罪犯。”
郭懷道:“夫人,我明知道,奈何我是非進宮見皇上,非要找到我要找的那個人不可。”
胡鳳樓道:“那麼,隻有一個辦法,仗你掌中三尺龍泉,闖進大內。”
郭懷道:“夫人,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有。”胡鳳樓道:“棄劍就縛,或許可以免你死罪。”
郭懷唇邊飛閃抽搐,道:“那麼,夫人,既是如此,我就要說,除非誰能攔得住我,否則今夜我勢必要進入大內見
是上,找到我要找的人。”
胡鳳樓道:“那麼,你就闖吧!不過我要告訴你,‘大羅劍’曠世絕學,號稱無敵,玉貝勒或許難擋銳鋒,可是如果
我夫婦聯手,那恐怕就要另當別論。”
郭懷道:“夫人,我實在不願意傷人。”
胡鳳樓道:“隻怕由不得你,不過,也許你傷不了任何一個人。”
郭懷還待再說。
胡鳳樓冷然道:“沒有必要再多說了,你的抉擇全在你一念之間。”
郭懷沉默了一下,旋即點頭:“好吧!”
話落,他突然長身而起,直上夜空。
他是打算在不動手的原則之下,光掠過眼前侍衛,越過那座“午門”,進入禁宮再說,一旦麵對那位皇上,誰還敢
再動手?
奈何,玉貝勒真不慢,他能威服京錢,震懾天下,絕不是僥幸得來的。
在禁軍們大嘩聲中,玉貝勒已劈手奪過一名大內傳衛的腰刀,騰身而起,半空裏硬截,燈光火把映照下,隻見刀花
朵朵帶著凜人寒光卷向郭懷。
隻見郭懷騰勢一頓,兩條人影倏合,“錚!”他一聲,金鐵交鳴聲中,兩條人影分飄落下。
玉貝勒仍立原處,腰刀橫胸,威態攝人。
郭懷長劍已出了鞘,他劍尖下垂,神色仍是那麼泰然。從容。
隻聽玉貝勒厲聲道:“偏偏在今夜闖宮,郭懷,你可真會挑日子。”
郭懷淡然道:“貝勒爺,我本來昨夜就要來的,聽說傅、胡兩家要辦喜事,所以我延到了今夜,讓兩位拜過天地,行
過嘉禮,貝勒爺似乎不該再加苛責。”
玉貝勒道:“是麼?奈何今夜是我洞房花燭,我不但不領你這個情,反之我非要把你傷在手下,把你緝獲不可。”
話落,跨步欺身,揮刀疾撲而至。
郭懷道:“各有各的立場,那就隻有請貝勒爺原諒我的不得已了。”
長劍一揮,迎了上去,刹時間已經分不清誰是誰了。
所謂分不清誰是誰,那是指在旁觀戰的眾禁軍,甚至於號稱一流的大內侍衛。
但對胡鳳樓這位當世奇女,放眼當今,數一數二的絕世高手來說,誰是誰,她卻能看得清清楚楚。
就拿這一點來說,當兩條人影倏合,難分誰是誰的同時,劍氣刀風為之激蕩四溢,大內侍衛以及禁軍們站立不
穩,紛紛往後疾退,獨胡鳳樓卓立未動,不隻是她人未動,甚至連螓首秀發,衣袂裙角也未見有絲毫的飄動。
這就是個人修為的深淺,是絲毫勉強不得的。
高手過招,迅捷如電,何況是兩位絕世高手?轉眼間已是二三十招過去。
大內侍衛跟禁軍們,仍然難分出誰是誰來。
可是,胡鳳樓已經看出,夫婿玉貝勒已然漸落下風,因為郭懷隨劍揮出的,是曠世絕學,號稱無敵的“大羅劍法”。
隻玉貝勒抵擋不住,眼下這座禁宮的任何禁衛就形同虛設,她認定,隻讓郭懷闖進禁宮,後果便不堪設想,她根
本不知道郭懷為什麼要進宮,根本不知道郭懷為什麼非要見皇上不可。
她隻知道,郭懷是個居心叵測的“叛逆”,絕不能讓他闖進禁宮。
她隻知道,她已是傅家人,必得協助夫婿,必得為傅家的福禍著想。
她隻知道,既為傅家婦,便是官家人,她必得忠於當朝,為皇家竭盡一己之心力。
就在第四十招上,眼見郭懷一劍遞出,玉貝勒的掌中刀就要脫手飛去的第四十招上,她突然從抽底掣出一把精光四
射的短劍,嬌叱聲中,連人帶劍,疾撲郭懷。
以她的身份,不便暗襲,以她的修為,也不屑暗襲,嬌叱隻是為先給郭懷一個警告。
胡鳳樓的修為,已臻身創合一境界,劃發人到,疾若奔電,但,再快也快不過那聲先出口的嬌叱。
按理,郭懷應該躲得過,以他的修為,嬌叱跟發劍之間的空隙,不但很夠他躲閃,甚至也夠他回刻變招,封架姑娘
那身創合一的一擊。
但,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郭懷沒有想到姑娘胡鳳樓會真出手,真以劍相向,即使她已經是博夫人。
看不出他是沒躲,抑或是沒來得及躲,但卻可以清晰看到,血光一閃,姑娘那一劍正中他的左臂。
一擊而中,玉貝勒之厄頓解,郭懷重創飄退,鮮血已染紅了整條雪白的左袖,姑娘竟也忙沉腕收劍,並沒有乘勝追
擊。
刹時,劍氣刀風俱斂,這座“午門”之前好靜好靜,人雖不少,但卻能聽見一根繡花針掉在地上的聲響。
突然,郭懷騰身而起,向著“端門”方向飛射而去。
他走了!一句話也沒說,甚至沒有一瞥怨尤的眼神,隻在地上留下了不少滴殷紅的血跡。
玉貝勒頭一個定過了神,也沒忙著追郭懷,卻道:“鳳樓,你在這兒等等,我進宮去看看去,怕已經驚動皇上了。”
他要走,小胡子班領也走過了神,忙道:“貝勒爺,皇上不在宮裏。”
玉貝勒一怔:“皇上不在宮裏,哪兒去了?”
小胡子班領道:“白天給您主過婚後,就上玉泉‘靜明園’去了。”
玉貝勒雙眉一揚:“怎麼你們沒人稟報我?”
小胡子班領忙道:“是皇上的旨意,說今兒個是您大喜的日子,不許驚擾您。”
玉貝勒沉默了一下,道:“這倒巧,也好……他一定還會再來,大內各處加派人手,同時知會‘靜明園’方麵多加
提防,我明天一早就趕到玉泉去。”
小胡子班領連忙躬身答應。
姑娘胡鳳樓卻始終麵無表情,也沒說一句話,玉手之中,短劍下垂,呆呆的,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她在想什
麼。
一騎快馬衝破夜色出了“西直門”。
馬上,是個穿戴整齊,佩著腰刀的大內傳衛。
他低著頭,彎著腰,縱馬疾馳。
就在這個時候,郭懷提著長劍卻站立在禁宮“神武門”,距宮城不及百步之遙的“萬壽山”上。
“萬壽山”,也就是又稱“景山”的“煤山”,明末崇禎皇帝就是在這兒吊死殉國的。
郭懷的站立處,可以俯望整座禁宮,他望著禁宮內的一點點燈火,也望著“午門”方向那上騰夜空的光亮,一動不
動,一任夜風吹動他的衣袂,一任左臂的鮮血不住下滴,臉色冰冷中微透蒼白,簡直就像一尊石像。
禁宮內的燈火,沒有變動,“午門”方向那上騰夜空的光亮,卻漸漸散去,黯淡。
突然,郭懷他開了口,哺前自語,話聲低得隻有他自己聽得見:“胡姑娘,我不得已,你要原諒,我不求任何人的
諒解,但求無愧我心,希望不要再驚動你,也希望你不要再來了!”
話落,他微轉身,曲膝向東跪,遙遙一拜,那地方,有株已經枯死了的海棠樹,正是崇禎皇帝殉國處,站起後,他
回過身,就待提氣躍起,也就在這時候,他雙目冷芒電閃,霍地轉臉西望。
西邊,十幾丈外,一處黝黑的暗影中,走出了一條無限美好的身影,而且不徐不疾的走了過來。
他看得一怔,脫口叫道:“韓姑娘!”
那條無限美好的身影,可不正是姑娘韓如蘭?
韓如蘭也是一身大紅衣衫,可是一張嬌靨上,顏色卻蒼白得怕人,也難掩那令人望之心酸的推懷。
她隔丈餘停步,話聲冷得像冰:“是我,你絕沒想到吧?”
郭懷道:“我的確沒有想到,姑娘會出現在此時此地。”
韓如蘭道:“不要小看我,景山雖是列為禁地的大內之鎮,你能來,我也能來。”
郭懷很快走過了神:“姑娘誤會了,我無意”
“不管你是什麼意思!”韓如蘭截口道:“你應該想得到,你既然驚動了玉貝勒跟我鳳樓姐,就也驚動了我。”
的確,玉貝勒之所以能及時趕到“天安門”前,那一定是有人趕往神力候府報信,威遠鏢局的幾位跟胡老夫人還在
神力侯府沒走,那麼,既然玉貝勒跟胡鳳樓這對新婚夫婦得到了信兒,姑娘韓如蘭豈有不被驚動的道理。
不但是韓如蘭,恐怕神力侯府上下,包括神力老侯爺夫婦,都已經被驚動了。
郭懷道:“那麼,姑娘到這兒來,是”
韓如蘭道.“你不會把我這時候到景山來,當作是巧合吧!你到這兒來,是因為你想避開耳目,等我義姐跟玉貝勒
走了之後再進大內,我到這兒來,也總該有我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