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懷提著長劍跟在黃衣老人身後,走沒多久,到了一處。
這地方,看似“靜明園”後園,依著鬱鬱蒼蒼的山峰,耳聞鬆濤陣陣,眼前遍植花木,挨著一段綠瓦紅牆,夜色中看,有一座黑忽忽之物。
郭懷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座墳墓,墓前還立著一塊墓碑,一圈白玉似的雕花石欄圍繞著,墓上沒有一根雜草。想見得,這座墳墓跟很到照顧,時常有入水除草打掃,並沒有棄置不顧,任它荒涼。
隻聽黃衣老人道:“郭懷,那就是她的理骨處了。”
郭懷心裏一陣激蕩,隻覺得熱血上揚,兩眼發濕,他提著長劍緩步走了過去。
黃衣老人跟劉寶山,則站在丈餘外停步處沒動。
郭懷走到墓前停住,夜色雖濃,照他那超人一等的敏銳目力似可看出,墓碑上刻的是“貞節烈女陳氏之墓”,左下方另有一行刻記年月日的字跡,已經看不清楚了。
郭懷,他緩緩跪了下去,兩行熱淚,無聲掛下。
也難怪,廿年的南海苦練,千裏迢迢的來到京城,為的就是這一天,為的就是這一刻。
而,這一刻,麵對的卻是一坯黃土。
英雄有淚不輕彈,那是因為沒到傷心處啊!
半晌,他提起長劍,默默站起,默默舉袖拭淚,當他轉過身時,再度是一臉怕人的神色,兩眼的威棱,像是兩把森寒逼人的利劍,任何人都能感覺到那凜人的煞氣。
劉寶山驚白了瞼,不由往後微退一步。
黃衣老人沒動,老臉上卻是一片肅穆之色,毅然道:“郭懷、我承認欠你的,你可以要這筆債,不論怎麼要”劉寶山大驚,一步上前,叫道:“皇上”
郭懷威態倏斂,那凜人的熱氣也隨之消失不見,隻聽他冷然道:“康親王、韓振天,他們都沒有毫發之傷”一頓接道:“我想把她老人家的骸骨帶走。”
黃衣老人一點頭道:“她還是你家的人,應該,我這就叫人-”
郭懷道:“不用,我自己動手。”
話落,回身,錚然龍吟聲中,長劍已然出鞘。
就在這時候,一聲震天懾人的霹靂暴喝傳了過來:“郭懷.你敢?”
郭懷他霍然轉身。
恰好,兩條人影破空掠到,赫然竟又是那對新婚夫婦,玉貝勒跟胡鳳樓。
兩個人正好落在黃衣老人身邊,一左一右護衛著黃衣老人。
當然,他倆也一眼看見了郭懷手中那剛出鞘的長劍。
玉貝勒驚怒大喝:“姓郭的,你”
胡鳳樓冰冷道:“你已經傷在了我劍下,還不知難而退,還敢跑來玉泉侵犯聖駕,郭懷,你罪大難贖,簡直就該百死!”
玉貝勒就要動!
黃衣老人適時道:“玉翎,你們怎麼來了?”
玉貝勒一收撲勢,道:“大內傳衛班領的飛報,玉翎夫婦護駕來遲,容後請罪,請您讓鳳樓陪著退出去,玉翎立即捕殺這個叛逆。”
黃衣老人忙道:“不”
隻聽急促步履聲雜亂,黑忽忽的十幾條人影急速趕來。
來近,看清楚了,赫然是神力老侯爺、大阿哥直郡王允提、三阿哥允祉、四阿哥雍郡王允禎、八阿哥貝勒允撰、九阿哥允搪、十阿哥允俄、十三阿哥允祥、十四同哥允題、十七阿哥允禮。
現存的眾家皇子可以說全到了,隻差那個現為東宮的二阿哥允扔沒見人影。
隻聽黃衣老人道:“你們怎麼都來了?”
神力老侯爺道:“如此大事,自本朝入關以來,還沒有發生過,老臣等怎麼能不來?”
一頓,轉望郭懷,臉色立沉,威儀立現,老侯爺之威跟玉貝勒之威又自不同,玉貝勒之威過於剛猛,老侯爺之威則是自然流露,至為懾人,隻聽他震聲道:“郭懷,不管別人怎麼說,本爵相信你闖禁宮,入‘靜明’,不是為了行刺。本爵知道,憑你一身修為,如果真要行刺,早已達到目的,也沒人能攔得住你,但是無論如何,國有國法,你這種膽大妄為的行徑法所難容,望你立即棄劍就縛,本爵愛惜你是個奇才,自當在皇上麵前保奏。”老侯爺畢竟是老侯爺,老侯爺慧眼獨具,畢竟與眾不同。
但,老侯爺剛說完話,就有人接了口,接口的居然是四阿哥雍郡王,他居然是這麼說:
“傅叔,您訪恕允禎鬥膽,他深夜帶劍闖禁官,入‘靜明’,不是為了行刺是為什麼?是上安危為重,您請讓開,允禎願力擒此大膽叛逆。”落井下石,求不著就毀了他。
其實,這位皇四子雍郡王的用心還不隻這一樣,眾家皇子為儲位而鈞心鬥角,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這是個絕對可以表示“忠”、“孝”,絕對可以上過青睞的時刻,機敏陰鷙的允禎,豈肯輕易放過。這幾句話,驚醒了夢中人,一時間眾家阿哥無不磨拳擦掌,躍躍欲動,還都爭先恐後。
黃衣老人一聲沉喝,刹時間鴉雀無聲,寂靜一片,隻聽黃衣老人他接著說道:“這件事我自能應付,不用你們多事,退出去。”
弄巧成拙,碰了一鼻子灰,眾家阿哥不由都為之一怔,怔歸怔,但卻沒一個敢退,也沒一個願意先退。還是老侯爺說了話,道:“皇上”
黃衣老人神色立即轉趨平和,對傅家人,尤其是這位神力老侯爺,皇上永遠是敬讓三分,隻聽黃衣老人道:“既然相信他不是來行刺的,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我應付得了,去吧!”
老侯爺遲疑一下,虎目深注郭懷一眼,二話沒說,躬身一禮,轉身行去。
有老侯爺領了頭,眾家阿哥當然也跟著走了,卻隻有傅玉翎跟胡鳳樓站著沒動。
黃衣老人道:“玉翎,你跟鳳樓也退吧!”
傅玉翎忙道:“您’黃衣老人聲微沉:“玉翎,你敢不聽我的?”
玉貝勒忙欠身道:“玉翎不敢,那麼讓鳳樓留下來陪您!”
他認為他這位新婚嬌妻可以克製郭懷,所以他玩了個心眼兒,自己退出去,留下胡鳳樓,等於是皇上身邊還有人護衛,跟他沒退出去沒什麼兩樣。
豈料,黃衣老人搖了頭:“不用,誰都不用留下陪我。”
玉貝勒哪肯依,哪敢遵旨?心裏一急,還待再說。
黃衣老人連臉色也沉下了:“玉翎,難道你阿瑪還不如你?”
玉貝勒不敢再說什麼了,轉眼望鳳樓,鳳樓微點頭,他立即躬下了身:“玉翎不敢!”
他大步往外行去。
胡鳳樓目光如霜刃,冰冷的看了郭懷一眼,跟在夫婿之後行了出去。
她的這一眼,刺痛了郭懷的心,甚至為之血跡斑斑,但,郭懷瞼上一點也看不出來,甚至一點表情沒有,垂劍而立,一動沒動。
隻聽黃衣老人道:“別管他們,挖你的吧!”
郭懷瞼上仍然沒表情,也沒說一句話,轉過身去,抬起了掌中長劍。
憑他的一身修為,再加上掌中一柄神兵,不到一刻工夫,墳墓已被挖開,棺木呈現在眼前。朱漆深紅棺木,不但是皇家所用式樣,而且至今已十幾廿年,居然完好無損。
足證,這位皇上,對墓中人不薄。
從郭懷臉上,看不出他有什麼感受,隻見他長劍歸鞘,插在一旁,兩手扣人棺蓋,隻一掀,“咋喳”一聲,便已輕易掀開。
棺木中,一具白骨,猶著盛裝。
郭懷不由地又跪了下去。
隻聽黃衣老人道:“取白綾來!”
劉寶山如飛而去,如飛而來,捧著一方折疊著的白綾,送到了郭懷麵前。
郭懷默默的接過,起身走到棺側,打開白綾鋪好,曲一膝跪下,伸手入棺拾骨,看似完好的盛裝,觸手化為灰粉。頃刻間,全付白骨移至白綾之上。郭懷收起白綾四角,包成一包,然後背上左肩,拔劍站起,轉過身,碰上的是黃衣老人的一雙目光,那雙目光,包含得太多,多得令人難以言喻,不過有一點不難看出,那是歉疚,無限的歉疚。郭懷把目光移開了,一句話沒說,邁步要走。
“郭懷!”黃衣老人開了口。
郭懷停了步,但是他沒看黃衣老人。
隻聽黃衣老人道:“我早已聽說過你,也早就想看看你,看見你之後,發現你果然不凡,比玉貝勒還勝三分。神力威侯跟我的看法一樣,他許你為奇才,愛惜你,他的看法既然跟我一樣,愛惜你的就不隻他一個。我知道,這時候說這話不適當,可是我不能不說,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意為朝廷所用,也算我對你的一點補償”郭懷臉上仍然沒一點表情,也仍然沒看黃衣老人,他冷然道:“不可能,我不妨告訴你,我就要離開北京城,他日再有南海郭姓人來到,那就是你的生死大敵,不為我的母親,為的是我漢族世胄,先朝遺民。”黃衣老人猛一怔。
郭懷放步行去,轉眼間沒入夜色中。
劉寶山嚇白了臉,驚聲急道:“啟稟皇上,他是個叛逆----”
黃衣老人抬手止住了劉寶山,眼望郭懷逝去處,喃喃說道:“他是條龍,就像我說的,是條無玷玉龍,龍豈能駕馭?讓他去吧!隻希望,他不要再來了……”
郭懷沒有施展他那遊龍似的絕世身法,隻提著長劍,背著以白綾包裹著的母親骸骨,大步的往外走。一路上居然沒見一個人影,那些大內侍衛那兒去了?是隱身暗處,不敢阻攔,還是都躲遠了?神力老侯爺,跟玉貝勒、胡鳳樓那對新婚夫婦,以及眾家皇子呢?又上哪兒去了?
眼看“靜明園”的大門已然在望,郭懷他突然停了步,因為他麵前不遠處閃出了個人,擋住了他的去路。那個人,赫然竟是四阿哥雍郡王。
郭懷冷然道:“王爺要捉拿草民?”
雍郡王臉上立即有了笑意,很顯然的,那是特意賠上的一臉笑:“你千萬別誤會,你應該明白,任那個節骨眼兒上,我不得不做作一番”
郭懷道:“那麼是草民誤會了,好在草民是不是誤會,也無關緊要。”
他邁步要走。
雍郡王忙道:“等一等。”
郭懷收勢停住:“王爺還有什麼事?”
雍郡王左右看了看,上前兩步,低聲道:“我不能不告訴你一聲,恐怕你走不了!”
郭懷道:“是麼?”
雍郡王道:“傅玉翎胡鳳樓夫婦,再加上一個神力老侯爺,率領那麼多大內侍衛,你闖得過麼?”就憑這份實力,已足抵整個武林了,是不好闖,又何止是不好闖而已?
郭懷雙眉微場:“草民願意試一試。”
他邁步又要走。
雍郡王忙又伸手一攔:“等等!”
郭懷再度收勢停住,凝目道:“王爺’”
雍郡王遲疑了一下:“既然闖不過去,何必以身試險?我有個辦法,可以讓你雖然被擒,絕不至於丟一f性命,而且不多久就能放出來了。”
郭懷道:“王爺要救草民的良策是”
雍郡王道:“放下你的寶劍,跟我走,落在我的手裏。”
“為什麼草民非要棄劍就縛不可?”
“你絕對闖不過他們那一關;橫豎是要被擒,不如落在我手裏,幫我一個忙,讓我建個功。”“草民明白了,這對王爺的爭儲,大有助益。”
“對,可是我也有回報,可以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