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豔詞流露真性情
經過這兩件“緋聞案”的沉重打擊,歐陽修對政事心灰意冷,他一再請求辭職歸家養老,未被朝廷允許,之後不久,歐陽修病故在任上。?回過頭來看,對於公眾人物來說,豔情緋聞的確有相當大的殺傷力,尤其在一千年前的道統社會,更是有著無與倫比的威力。因此,我們不難想象歐陽修當時所受到的傷害是多麼的深重啊。一些學者認為,有關歐陽修的緋聞的出現絕非偶然,可能與他平時的風流不羈有關,與他詞作中過多的俚俗之語、香豔之詞不無關係。在一些嚴肅的詞作評論家看來,素來著文做詩態度十分嚴謹、作品風骨峻肅的一代文宗歐陽修,不應以俚俗香豔之語來填詞,於是他們認定俚俗香豔之語出自歐陽修的詞作中就別有緣故。一些學者為了維護歐陽修高大完美的正麵形象,將歐陽修詞作中的豔詞俚語定為偽作,這就造成了後來學者在研究歐陽修作品時出現的版權爭議問題。
進則理學,退則風月。傳統社會裏的文人士大夫都具備了兩付麵孔,站在朝堂之上或其它公眾場所,總是板著一付莊嚴整肅、望之儼然的道學麵孔,用現代用語就是“官口擺正”,派頭十足,似乎不如此,就沒有了做官的威嚴,不如此,就不能顯示自己的潔身自好和道德高尚。可是在他們的小圈子裏或個人的私生活裏卻盡顯人性的率真以及生理上的種種欲念,這些思想情緒他們常常借助“詞”這種文學形式流瀉出來。所以,唐五代以來,“花間”“陽春”詞風多為浮豔,詞作大量的抒寫了文人士大夫惜春賞花、戀情相思、離愁別恨等情感,對女子的外貌打扮、神情體態、歌舞演技都有細致的描繪,甚至還有描述幽期相約、洞房豔遇、床第柔情之作。恰恰是這些充滿色情色彩的描寫和浮豔之風的詞作真實的流露了文人的七情六欲,顯露了他們的本真性情。
與古人相比,現代學者看待事物的態度就寬容多了。他們經過審核考訂,最後確定有70多首豔詞是歐陽修本人所作,而且這些豔詞才是歐陽修真實情感的流露和思想情緒的顯現。鄭振鐸在其《插圖本中國文學史》中說,歐陽修的詞將他的道學假麵具全部卸下來,出現在我們麵前的詩人是一個活潑潑赤裸裸的生活中人。劉大傑在其《中國文學發展史》中說,歐陽修將自己的悲歡哀樂不便表現於詩文,自然隻能表現於詞了。寫幾首豔詞,正好是他一點私人生活的顯露。前人完全以衛道精神來評估他,似乎近於迂腐了。事實上,唐末五代以來,文人士大夫填寫香豔之詞已成時尚,保守如司馬光也不乏此類之作。在歐陽修之前,已有《陽春集》和《花間集》行世,形成了穠豔香軟、鏤金刻翠的唐五代花間詞風,奠定了“詞為豔科”的基調。能夠完全敞開胸懷,在自娛娛人的同時,大膽的自我呈現和潛意識的自然流露,把自己的文化素養、情感、生理欲念等徑直率真地展示在香豔詞作中。然而,給後人留下了大量的真實記錄者,決非歐陽修一人,在他之前還有韋莊、溫庭筠、李煜、馮延巳等人。
本來,“詞”這種文學形式發展到宋代,出現了百花爭妍、千峰競秀的盛況,從皇帝士人到平民百姓均能填詞,而宋代女性更因為詞體抒情的委婉深細的特點而酷愛寫詞。詞,是文人學士最喜愛和運用的文體,也是與文人學士互相依傍的歌兒舞女們最愛唱的歌曲。宋代的歌兒舞女不僅是文人詞家永不枯竭的創作源泉,而且也為宋詞的音律創作以及宋詞的傳播做出了重大貢獻。可以這樣說,妓女催生了一個個詞人的靈感,也催生了一個個文人的藝術生命。此話也許並不為過,因為宋代的歌兒舞女是一個頗具文化修養的群體,她們斡旋於詞人騷客之間,常常在文人即席賦詞之後,演唱新詞侑酒,淺吟低唱,耳濡目染,也學會了填詞的技法。不少歌女文思敏捷,能應賓客的要求立就新詞,成為詞苑中令人矚目的一支新軍。宋詞的輝煌與這些歌兒舞女是分不開的,還可以這樣說,這份輝煌,有相當一部分是因了女人的酥胸激活的藝術靈感,是與女人的紅唇摩擦出來的思想火花。當我們了解了宋詞發展的這一規律後,也就沒有理由責備歐陽修等詞人的浪漫詩意生活了。有人說,青年時期的歐陽修個性比較張揚,我到是讚同這個說法的。因為北宋時期的文人士大夫大都縱情於聲色娛樂之事,講究享受,即便素有聲望的名相寇準,也不能脫俗,他的府第也常常是燈火通明,歌舞達旦。初入仕途的歐陽修,對於醇酒美女也非常鍾情,經常與錢惟演、蘇舜欽等人宴談嬉戲、詩酒唱和。《錢氏私誌》裏記載了這樣一件事,錢惟演任西京留守期間,歐陽修在他手下擔任推官,喜歡上了當地的一名官妓,並且和這名官妓來往頻繁,關係密切。梅聖俞、謝希深、尹師魯等人很看不慣,都曾向錢惟演打小報告,反映了這一情況,並說歐陽修這個人有文才而無品行,必須嚴加管束,否則,風情不節,有傷風化。但錢惟演聽後一笑了之,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