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嚴嵩
明朝的嘉靖皇帝,給後世留下的印象並不深刻,因為嘉靖一朝並沒有開疆拓土的豐功偉業,也未曾喪權辱國身死人手。可以說,嘉靖一朝是一個太平世界,又是一個平淡時代,但也絕不是一個平庸的王朝。它是一個經濟日益繁榮、思想日益自由、文化日益昌盛的時代。在這個風輕雲淡的表麵下,實際上暗流湧動,儒家傳統文化的精華和桎梏在此刻被衝裂,君與臣的博弈,忠與奸的對峙,一時間人才輩出。最著名的奸相嚴嵩,最著名的清官海瑞,最善戰的將領戚繼光都生活在這個時代。今天,我們就從奸相嚴嵩說起,嚴嵩的名頭堪與元載、蔡京比肩,才學上也毫不遜色。
嚴嵩,江西分宜人,出身貧寒,自幼聰穎好學,善於應對,以神童之譽而聲名遠播。據《嚴氏族譜》記載,嚴嵩讀私塾時,曾與其老師及叔父有過精彩的聯語:“手抱屋柱團團轉,腳踏雲梯步步高”;“一灣秀水足陶情,流珠濺玉;四顧好山皆入望,削碧攢青。”“七歲兒童未老先稱閣老,三旬叔父無才卻做秀才”。因其出語非凡,被人稱為神童。當地父母官聽說後,懷著好奇前來麵試,縣令吟出上聯雲:“關山千裏,鄉心一夜,雨絲絲。”年幼的嚴嵩不假思索地隨口道出下聯:“帝闕九重,聖壽萬年,天蕩蕩。”嚴嵩五歲在嚴氏祠堂啟蒙,九歲進入縣學,十歲縣試拔擢超群,十九歲中舉,二十五歲殿試中二甲進士,進入翰林院學習,在翰林院就讀時初露才華。當時,在朝中以李東陽為代表的許多大臣非常欣賞他的才能。從這份進學履曆表可以看出,嚴嵩一直是個優等生,而且小時候有神童的美譽。嚴嵩的詩文在當時堪稱一流,同一時期的著名作家李夢陽稱“如今詞章之子,翰林諸公,嚴惟中(嚴嵩字)為最。”可見嚴嵩在當時文壇上的地位是相當顯赫的。
正德二(1507)年,嚴嵩授翰林院編修,不久,以病請歸,在分宜縣境內的鈐山隱居讀書十二年。因為當時大宦官劉瑾執政,在宰相焦芳的挑唆下,朝廷對南方士大夫采取排斥的方針,特別提出“毋得濫用江西人”。嚴嵩辭官可能與此有關,也可能他長期養病是受到朝中斥退江西籍官員的影響。
鈐山養病的嚴嵩過著相對平靜而清貧的生活。據他自己說是“一官係籍逢多病,數口攜家食舊貧”,“近知理俗事,學種南山田”,這也是他當時生活境況的寫照。享譽當時的大詩人李夢陽曾經拜訪過他,贈詩中有“問奇頗類揚雄宅,醒酒真輕李相莊”。嚴嵩和詩為“地僻柴門堪係馬,家貧蕉葉可供書”。此時的嚴嵩過的是一種田園式生活,“頗著清譽”也是自然的。這裏有六個年代和三個重要事件足以說明嚴嵩在仕途上走了怎樣一條發跡之路。正德十一(1516)年,嚴嵩複官還朝。複官之初,嚴嵩對朝政多持批評之論,正德十六(1521)年,明世宗即位幾個月之後,嚴嵩升南京翰林院侍讀,並執掌院事。嘉靖四( 1525)年,升國子監祭酒,又由南京回到北京。至此為止,可以說,明世宗對他沒有特別注意,也沒有跡象表明,他積極參與了嘉靖初期圍繞“議禮”而展開的激烈鬥爭。嘉靖十一(1532)年,升南京禮部尚書,兩年後改南京吏部尚書。嘉靖十五(1536)年,嚴嵩赴京朝覲,明世宗將他留下來,任命他做了北京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據說是當時任首輔的夏言舉薦的結果)。由於明世宗對“議禮”的重視,禮部尚書在部院大臣中地位尤其重要,往往成為進入內閣的階梯。嚴嵩和明世宗的接觸開始頻繁起來。嘉靖十七(1538)年,有人上書請求獻皇帝廟號稱宗,以入太廟。朝中大臣包括嚴嵩在內,加以阻止。明世宗大怒,著《明堂或問》以嚴厲質問群臣。嚴嵩來了一個華麗的轉身,盡改前說,並且“條劃禮儀甚備”,很得嘉靖皇帝的滿意,才消弭了嘉靖皇帝對他的疑慮,不久,讓他入閣參與機務。在這樣一場信任危機中,多虧嚴嵩精通“腦筋急轉彎”才沒有鑄成大錯,釀成禍患,同時也把嚴嵩從噩夢中驚醒,身上滲出一身冷汗。
嘉靖皇帝在政治上毫無建樹,卻將主要精力放在玄修上。他熱衷於煉丹製藥和祈求長生,在那些看似神秘的儀式中,他經常需要撰寫一些焚化祭天的青詞,由此就產生了明朝乃至中國曆史上都非常奇特的青詞宰相。所謂青詞,就是道教齋醮時上奏天帝所用的表章,因用朱筆寫在青藤紙上,故名青詞。這是一種賦體文章,需要以極其華麗的詞句表達皇帝對上天的恭敬和誠意。嘉靖經常要求臣下進獻青詞,寫得好的立即加官晉爵,甚至入閣拜相。不過,嘉靖個人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猜忌之心很重,他雖不像明朝的前代皇帝那樣大搞特務政治和恐怖統治,但對群臣還是很不放心,經常派一些內臣到一些重要的大臣家裏或明或暗地察看動靜。嚴嵩得知嘉靖的使者到來時,或者伏案翻閱案牘,或者在審閱修改明世宗的青詞手稿,常常到深夜還不休息。而此時擔任首輔的夏言則不同,一則是因為他年紀大了,再則是因為他對道教不感興趣,所以,在嚴嵩發奮努力地為嘉靖皇帝撰寫青詞之時,夏言卻常常是酣然大睡。這些情況一經彙報到嘉靖那裏,嘉靖當然會得出了一個孰優孰劣、何忠何奸的印象來。
據說,青詞比較難寫。首先,它不能泄露天機,要求用隱語來寫作。其次,因為它是皇帝寫給上蒼的思想彙報,必須用極其華美的語言和詩化的韻文來表達。嘉靖是一位很博學的皇帝,他自己也撰寫青詞,不過常常是由閣臣捉刀代筆,所以稱當時的內閣大臣為青詞宰相。誰的青詞寫得好,誰就有可能進入內閣,而嚴嵩就是以青詞為能事當上內閣宰相的。
準確地說,夏言也是青詞宰相,但他與嚴嵩之間的關係一直比較微妙。當初,嚴嵩是經夏言的舉薦進入內閣的,所以,嚴嵩在夏言麵前畢恭畢敬,小心伺候,不敢有半點馬虎。而夏言對嚴嵩,卻是呼來喚去,好比使喚奴仆用人,很不把嚴嵩當一回事。一次,嚴嵩設家宴恭請夏言,被夏言拒絕。嚴嵩不肯就此罷休,於是帶著子侄家人親赴夏言家,跪在夏言麵前苦苦哀求,夏言為之感動,他的虛驕之心得到滿足,自以為嚴嵩從此對他服帖了,才去嚴嵩家赴宴,也從此使兩人進入了政治合作的蜜月期。
夏言不是靠寫青詞進入內閣的,但也非常擅長青詞,可時間一長就煩了,隨便找人替代,忽悠嘉靖,一次兩次嘉靖看不出來,但時間一長還是被嘉靖看出破綻。嚴嵩就不一樣,他刻苦鑽研有關青詞的寫作技巧和用語,後來成了有明一代青詞寫作方麵的頂尖高手,就是今天所謂的大師級學者,更何況嚴嵩為人低調,脾氣又好,對領導的意圖領會到位,嘉靖非常喜歡他。而夏言恰恰相反,因為他太有個性了,表現得非常強勢,並且恃才傲物,目空一切,從來不把嚴嵩當一回事。按理,朝廷大小事宜,正副宰相之間要碰頭會麵溝通一下,但夏言從來不跟嚴嵩商量,就當嚴嵩不存在。嚴嵩心裏想,你拿我當空氣,我哪天還就爆炸給你看。至於夏言瞧不起嚴嵩,還有另一個理由,他認為嚴嵩不過是靠溜須拍馬寫青詞當上內閣大臣的,因為夏言的邏輯是,你嚴嵩要是公文寫的漂亮也就罷了,鬧了半天隻是給太上老君寫思想彙報當上宰相的,所以他很鄙視嚴嵩。剛好相反,嚴嵩這個人平時裝的溫柔和順,在夏言麵前表現的低聲下氣,那隻是時間未到。從以後的作為看,他骨子裏是一個睚皉必報的人。況且,夏言在政壇上三起三落,每一次都是官複原職,都能騎在嚴嵩的頭上拉屎拉尿。史書上有這樣一段記載,說是有一次,嘉靖在祭祀天地的時候,忽然心血來潮,用荷葉編織了五頂綠色的帽子,在儀式結束後,分別賞給了夏言、嚴嵩等五位近臣。第二天早朝的時候,滿朝的大臣遠遠看見嚴嵩戴著昨日嘉靖皇帝賜給他的荷葉綠帽子來上朝,走近一看,頗有心計的嚴嵩為了表達對皇帝的忠誠,還在荷葉綠冠的外麵圍了一層細紗。嘉靖一看高興了,回頭問夏言等四位大臣道,你們的呢。四人麵麵相覷。在朝堂上一向跋扈的夏言火了,厲聲訓斥嚴嵩道,作為內閣大臣,戴著玩具一般的綠冠上朝,朝廷的體麵何在。當時嘉靖沒有表態,嚴嵩自然也不敢接招。事後嚴嵩向嘉靖哭訴了多年來,夏言如何飛揚跋扈,目空一切,蔑視朝臣之類的話語,嘉靖聽後自然不快。嚴嵩心理特別憋屈,他處心積慮地要陷害夏言,下定決心要徹底扳倒夏言,就這樣,夏言和嚴嵩的爭權奪利的政治鬥爭如火如荼地展開了。
扳倒夏言談何容易,夏言是什麼人,他是嘉靖最孤獨無助的時候幫過皇帝的人,因此,深得嘉靖的信任。那還是在嘉靖即位不久的“大禮議”上的事,這裏有必要補敘明世宗的即位背景。嘉靖皇帝的前任是他的堂兄正德,正德皇帝是一個十足的潑皮無賴,他放縱一生,荒淫一生,在位16年,雖然禦女無數,耕耘頗勤,但未得一子,其中的原因不得而知,或者隻能歸之於濫情過度,天不佑彼。正德皇帝撒手人寰,留下了一個“皇諸未建”、國位真空的局麵,根據皇位繼承法,將隻能遵循兄終弟及的原則。朱厚照的情形相當特殊,他非但沒有兒子,自己也是獨苗,因此,現在兄終弟及的原則引用範圍不得不加以擴大,按序當由朱厚熜即位,這就是明代曆史上的嘉靖皇帝。嘉靖即位不久,提出給自己的父親興獻王一個封號,這個要求並不過分,但明代的文人士大夫個個都是倔脾氣,一根筋,就好拌個嘴,鬥個氣什麼的,硬是頂住不答應,嘉靖也不肯讓步,於是就和這幫大臣擰上了。也就在這個時候,夏言走出來說話了,他幫了嘉靖一把。他認為眾大臣太不識大體了,為這麼點芝麻小事跟皇帝鬧別扭不值,放著軍國大事、放著眼前的“金融危機”、財政赤字不管,卻為這事鬧個不停,值嗎?嘉靖一高興就將他提拔上來擔任了首輔。不過,嘉靖也是個強勢人物,而且強勢的有些變態,這樣自然會和夏言這個強勢人物產生一種潛在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