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行欲方而智欲圓
古人雲,處世之道,心欲小而誌欲大,行欲方而智欲圓。 心小者,防患於未然,謹慎小心處世,不敢絲毫放縱自己的私欲。誌大者,胸懷寬闊,有兼容萬象包羅萬國的胸襟氣度。行方者,立身耿直,潔身自好,剛正不阿,貧窮而不易節操,富貴而不肆行其誌。智圓者,智慧無窮,流溢四方,如泉水之不竭。這一段話講為人處世之道,可謂情通理順,見地深刻。生存需要智慧,而中國傳統社會認為,圓通和順就是一種智慧,這已成為人們的共識。
然而,世道多變,人心不古,黑白顛倒,是非混淆。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有明槍,也有暗箭,有心黑臉厚者的多端詭計,也有盈盈笑臉背後的溫柔陷阱。所以,要在複雜多變的環境中生存,並確保自己不受傷害或少受傷害,這就需要智慧。麵對這樣一個爾虞我詐、風雲多變的社會,生存起來可謂舉步維艱,就好比走進了一個巨大的人性叢林,這裏的一切行為規則都遵循所謂“適者生存”的自然法則。你不可赤膊上陣、鋒芒畢露,更不可莽撞行事、觸犯禁忌,在這樣複雜的人性叢林中生存,要做到進可攻、退可守,遊刃有餘,就必須掌握一套極其精明的厚黑處世之道。我們還是通過一些範例來破解其中的奧秘吧。在看劉義慶的《世說新語·方正》的時候,有這樣一段記載:“郭淮做關中都督,甚得民情,亦屢有戰功。淮妻,太尉王淩之妹,坐淩事,罪當並株。使者征攝甚急,淮使戎裝,克日當發,州府文武及百姓勸淮舉兵,淮不許。至期譴妻,百姓號泣追呼者數萬人,行數十裏,淮乃命追夫人還。於是文武奔馳,如殞身首之急。既至,淮與宣帝書曰:五子哀戀,思念其母,其母既亡,則無五子,五子若殞,亦複無淮。宣帝乃表特赦淮妻。”大意是說:三國時期,郭淮出任關中都督,曾經屢立戰功。而郭淮的妻子是太尉王淩的妹妹,王淩扶持楚王曹彪,企圖來抗衡獨攬朝政的司馬懿,被司馬懿誘殺。按律法規定,與此事相關的人員都要被夷滅,王淩是主犯,他的妹妹當然脫不了幹係。接著,司馬懿派使者前來向郭淮索要人犯,勢在必得。郭淮作為一個混跡官場多年的圓滑老吏,當然知道事關重大,要蒙混過去實屬不易,但真要把老婆交出去任人宰割,豈能甘心?左思右想之後,決定表演一場外柔內剛的人生遊戲。他先是做出一副盡忠朝廷、大義滅親的姿態,立刻打點行裝,要把老婆送交朝廷來人,同時讓州縣文武官員都來勸他舉兵反抗,而自己卻在那裏忸怩作態,故做忠臣不貳的樣子。等打發老婆上路時,又突然來了數萬百姓,牽衣攔道,號泣慟哭地阻擋,戲演到這一步,可以說是火候十足,恰倒好處了。郭淮這才開口,讓人把妻子追回,然後上表朝廷說,五個孩子悲痛欲絕,是因為想念他們的母親。如果孩子沒了母親,他們就活不成,孩子活不成了,我還能活下去嗎?司馬懿接到表奏,即刻奏請魏帝,赦免了郭淮的妻子。
一般說來,對於封建專製統治者,任何請願都是不起作用的,請願的規模越大,專製者愈感到威脅之大,下手也就更辣。譬如後來司馬懿的兩個兒子要殺嵇康,太學生三千多人曾聚眾請願,抗議政府的非人道行為,強烈要求釋放無罪的嵇康,他們要追隨嵇康學習。結果,這樣的請願隻是加速了嵇康的死亡。但是,這次郭淮的部下和兒子們演出的這場請願戲,卻得到了意外的成功,以致司馬懿專門奏請皇帝赦免了郭淮的妻子。我想,這其中一定有更加深刻的原因,因為在這個事件裏麵,存在著司馬氏和郭淮之間在政治上的博弈和權力上的製衡,這也許是問題的關鍵,而並非司馬懿突然間產生了憐憫之心,法外開恩,赦免了郭淮的妻子。以司馬懿的老謀深算,他不會看不出這出戲的幕後導演就是郭淮。他也深深知道,此時如果誅殺郭淮的妻子,激怒郭淮將意味著什麼,將會產生怎樣的後果,這是他可以預料得到的。於是,他將計就計,以戲對戲,化解了一場政治危機,也化解了一場軍事危機。因為郭淮長期駐守西北,擁有重兵,一麵要對付蜀國,一麵要安撫薑胡,如果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王淩的妹妹,逼反了郭淮,讓他同蜀漢、西薑聯成一體,到那個時候收拾起來就不像收拾王淩哪樣便當了,其後果不堪設想,弄不好司馬氏多年的苦心經營也會功虧一簣。所以 ,司馬懿不得不慎重考慮,從大局出發,放過郭淮的妻子,達到示恩籠絡、安定西陲的目的,這才是上策。所以,這一次請願的成功並不是請願的結果,而是司馬懿對彼此力量對比權衡,對利害得失計較估量後的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