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故人舊聞(1 / 2)

待那拐杖聲靠近,夜央才看清來人。那人一頭銀發,臉龐消瘦,神態蒼老,這不是那日初入故莊時在莊口見到的老婦人嗎?夜央隻見她依舊提著那盞已經滅了的花燈,拄著拐杖緩緩地從他們身邊走過。在經過白羽的時候,一向冷漠的白羽竟對她點了點頭,而那老婦人也微微頷首示意。“你認識她?”夜央好奇地問道。白羽目送那老婦人遠去的背影道:“身後的這間屋子就是這位夫人的。”夫人?這老婦人看起來和那張夫人完全不是一個年紀,可許是白羽敬重那老婦人才這麼喊得吧,夜央這樣想著便也不好多問。“這麼說,這位夫人救了我們?”夜央忍不住回頭看了兩眼,隻見那老婦人的身影在風中有些搖晃,心中沒由來地又生了股淒涼之感。待那老婦人的身影徹底地消失在兩人的視線中後,白羽才轉過身來道:“我前兩日已料到會有今夜之事,於是便想找個地方暫時藏身。在莊子裏聽了些關於這位夫人的言論,想來她這裏最不易被人發現,就去莊口問了問她,沒想到她一口便應下了。”“這位夫人的言論?什麼意思?”夜央剛問出口便意識到這句話未免有些打聽他人家事的嫌疑,此時白羽已經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卻沒有說話,似乎沒有想要回答的意思。夜央無奈,隻好攤了攤手,換了個問題:“那現在我們住了她的屋子,她去哪裏?”“她自有去處。”白羽漠然答完又看了看天色,道:“既然張夫人不是你娘,那麼這個莊子也沒必要待下去了。我這兩日打聽過了,隔壁村莊好像有個良擇,似乎能使你看到你想看的,我們不如去瞧瞧,說不定能讓你看到你的家鄉。”“恩,那我們現在就動身嗎?”夜央看了看遠處一望無際的草原,別提其他村莊,就連山林此時都看不見了。“不急,現在先休息,晚上出發會更方便些。”夜央點了點頭,轉身向屋內走去。她轉身的時候並沒有看到白羽抬手捂住了自己的手臂。“你……”她想起了什麼轉過身來,卻見白羽突然放下了抬起的一隻手,表情有些措不及防。“我在門口守著。”他看了她一眼,便已明白她所問,徑直走向了門口處,一如既往地抱著劍倚在那。“今夜的事……謝謝。”夜央輕聲說完這句話便轉身關上門。關上門的瞬間,白羽睜開了眼,麵無表情地伸手拆開了先前包紮好的傷口,此時血已將黑衣下白色的紗布染紅。不知是不是因為昨夜突然昏迷了那麼一下子的緣故,夜央黃昏時分就醒了過來。她看了看身側還在床上熟睡的小石頭,替他蓋了蓋被子,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推開門走了出去。奇怪的是,開了門後她並沒有看見白羽的身影。她四處走了走,依舊不見他。去哪裏了呢?莫非……夜央又回憶了一下白羽這一路上的舉動,心中疑慮重重。白羽身上有太多秘密,不單是他似乎與那群追殺自己的黑衣人有關,更在於他隱秘的行事風格讓人不安。就比如這次,他事先都沒有告知她一聲他心中的計劃便這樣拿她作了試探,若是昨夜他沒有回來,那她……可是念及至此,夜央不禁想起他昨夜終歸是去而複返,忍不住搖了搖頭,強迫自己還是應該相信他。正想著,身側遠遠地走過來一個人,依舊是一陣熟悉的拐杖聲。夜央一抬頭便看見了她,而那位老婦人此刻也好像注意到了夜央。與其說她是在看著夜央,不如說她正盯著夜央那一頭青絲和翡翠發簪出神。夜央見她看得那麼入迷,正想著借此機會去和她說說話,卻見她此刻已回過神來,繼續朝著莊口一拄一拐地走去。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使得她手中那盞琉璃花燈越發明亮。“噯噯,看到沒,這都多少年了!”大約是天黑下來了,故莊中的人都三三兩兩地出了門。還未及那老婦人走遠,自她剛剛來的方向便緩步走來了兩位提著籃子的婦人。“哎,這阿玦啊也真是可憐,眼瞧著都等了多少年卻也不見那負心漢回來!”其中的一位聽到另一位那樣說,也忍不住感歎了一句。阿玦?負心漢?這難道就是白羽口中的關於那老婦人的言論?夜央本不是個好打聽他人家事之人,隻因經白羽昨日那麼一提,又恰好住了人家的屋子,此番也按耐不住好奇向那兩位婦人走去。“請問一下,你們說的阿玦是剛剛走過去的那位老婦人嗎?”夜央這麼一出聲,這才引起了兩位婦人的注意。她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後的屋子,眼中皆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你……你是誰?不是咱們莊子的人吧?咦,怎麼會從阿玦的屋子出來?”其中一個先行問道。夜央一時間不好解釋,隻好隨口撒了個謊道:“我和朋友昨夜途經此地,沒有住處便找莊口的那位老婦人借住了一宿。”“老婦人?”其中一位婦人突然諷刺地笑了笑,用狐疑的眼光看著夜央,嘴裏卻對著同伴說:“她居然喊阿玦為老婦人。”夜央看了她們二人的表情,有些摸不著頭腦,隻好如實以告:“其實我沒有和她交談過,從頭到尾都是我朋友和她商量的。”“如此,倒是也可以理解了。”那兩人一聽她這麼說,神情放鬆下來:“你可知阿玦今年其實和我倆一般年紀。你若是喊她為老婦人,那你也得喊我們一聲老婆婆了。”夜央仔細看了看眼前的兩人,她們看起來才約莫半老徐娘的樣子,而那老婦人看起來卻是已及耳順之年。若是說她們一般年紀,夜央心中的疑惑不免更甚。似乎是看到了她眼神中的難以置信,其中一位婦人對著同伴道:“也難怪旁人不相信,就連我都不敢相信!想當年剛及笄那會,阿玦還是那麼水靈靈的一個女子,當時咱們仨還約著一定要嫁個好人家,做一輩子的小姑娘呢!”“就是,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沒想到事情竟然變成這個樣子。雖說那時隻是個玩笑話,大家都沒能保持當年的年輕貌美,可好歹我們兩個都嫁了個好人家,不像阿玦她……”“說起來,現在我都還慶幸當年沒犯傻,和阿玦一起偷偷去跟著那負心漢找琉璃呢!要不,指不定現在那個模樣的人就是我了!”“你還說呢,當年他把咱們莊子裏的姑娘迷得呀!嘖嘖,看看我當年就沒有……”兩位婦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夜央倒也不急,就在一旁安靜地聽著。從兩人瑣碎的回憶中倒是也聽出了些眉目。那位老婦人小名喚作阿玦,和眼前這兩位婦人應是一起長大的好姐妹。阿玦年少時也曾是貌美如花,無數青年才俊踏破了門檻欲娶她,可當年的阿玦如同莊子裏大多數的姑娘一樣,對莊裏花燈匠的兒子心生愛慕。那花燈匠的兒子,也就是這兩位婦人連名字都不肯提及的負心漢,當年也是一表人才,更有一技所長。據說他做出了許多樣式精致而又奇特的花燈,年紀輕輕便被皇爵陛下欽點為每月花燈節的皇家燈匠。這樣出色的男子,當年自然是迷倒了眾多姑娘,隻不過聽聞當年他對婚嫁之事並不感興趣,隻一心鑽研花燈技藝,因此也拒絕了好幾門不錯的親事。“聽你們這樣說,那男子似乎並不像一個負心漢。他和阿玦又是如何在一起的呢?”夜央聽她們談及至此,還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其中一位婦人看了她一眼,神色突然略有激動:“哎!全都是意外!本來以阿玦那個性子,當年別說托人去求親,就是在他麵前連話都不好意思說一句,按理來說那負心漢根本不會注意她!可誰知道有一年那負心漢受皇族的委托,要去找當年並不盛行的琉璃材質去做一盞什麼特別的花燈。要知道,當年咱們的花燈樣式可沒如今這麼多,材質也沒這麼豐富,別說琉璃了,就是找塊好的翡翠都難。”說完那人頓了頓,順帶看了一眼夜央頭上的翡翠簪子。夜央自己也伸手摸了摸,若在當年,這東西怕是也是極為罕見吧?一旁的另一位婦人聽她這麼講,也忍不住接了下去:“就是那次,我記得!那段時間咱們這塊總是下雨,那天雨下得特別大!我記得清清楚楚,天上電閃雷鳴的時候,有人衝回了莊子,在雨中大喊著說那負心漢在找琉璃的時候不小心陷入了附近林子的沼澤裏,叫咱們去救他!”“是啊是啊!那人聲音那麼大,當時我還在幫阿娘洗菜呢,結果撐著傘出去一看,居然發現是阿玦!現在那場麵想起來都跟剛發生一樣,我就記得當時耳邊響起了一個驚雷,阿玦全身濕透了不說,還滿身是泥汙,在那兒拚了命地挨家挨戶敲門讓咱們去救那……”聽著她們的描述,夜央仿佛置身於那場麵當中。那個雨夜,每家每戶門口的花燈都被狂風暴雨給澆滅了,整個故莊的街道上都空蕩蕩的,隻有屋內昏黃的燭光在夜幕下依稀可見。那個叫阿玦的女子,偷偷地跟在那個固執的男子身後想陪他去找琉璃,卻看見他一腳誤踏入了沼澤地。她拚了命地撲過去,卻也沒能救上那個男子。他告訴她趕緊回去找人幫忙,於是她就拖著一身的泥濘,在瓢潑大雨中跑了幾十裏路回了莊子。她的雙手凍得發紫,暴雨打在她的臉上讓她睜不開眼,可她仍用盡全身力氣去敲著每一扇門,口中混著雨水和淚水含糊不清地大喊著:阿昊陷在了莊子東麵的沼澤地裏!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快去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