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寶
皮箱搬到了破廟裏。向民想劉原太多半已經死了,沒必要再緊張,叫人到鎮上買酒肉讓兄弟們大吃一頓。阿四已經被救過來,心裏準備好了應付向民審問。可向民現在沒有問他的閑心,他自己倒有些心急了,對近處的阿永說:“我這輩子殺人沒數,隻有兩個給我留下了念想:一個是香兒,那長得就像一朵花!現在想起來真是不忍,不明白當時怎麼就下得去手?讓她陪著男人睡覺是多美的事啊!還有一個洋美人,你們沒見過……”向民在遠處,雖然聽不清,也猜到他是故意激怒自己,看到下麵的地剛施過糞肥,叫人拿去灌他。阿四緊咬著大牙,被刀子撬開,剛灌進一點就惡心地噴出來,肚子裏的東西也止不住往外吐,上膛被刀子劃破了,忙改口央求:“向民少爺,我求您給我個痛快吧!宰了我給你媳婦報仇啊……”向民還是不理他。
去金山衛的弟兄買回了酒肉,坐下說:“下麵可亂了,金山衛的人都跑到軍營裏搶東西去了,今天一天的工夫不知道多少人發了財!幾萬人的兵營呀,他一跑連根木柴棍也沒帶走,東西到裏麵就能裝一車!糧食、被子、衣服,我看著手都癢癢!”有人問:“人都走了,東西是在哪兒買來的?”他說:“自己進去拿的,反正不少他的,把錢給他放下了。走在路上想,幹嗎還給他留下,他買賣都不做了,這一天不知道要發多大的財呀?”阿永說:“他搶得再多,也沒有我們得的多。”
幾十人在露天的院子裏大吃大喝起來。向民還是不想讓阿四死,也給了他一點。阿四還惡心著吃不下,他想:若幼年時娘不到老爺那樣的人家去做奶媽,自己也許會成為眼前這樣的人。
人們邊吃邊說起了夜裏的收獲。阿永說:“有了這些東西,以後就沒有得不到的,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想把誰弄到身邊就能弄到身邊!”這話無意中刺痛了向民,酒碗和肉扔到地上,“霍”地站起來,人們不約而同地也停下了。他走到那堆箱子前一通亂扔亂砸,裏麵的東西散落成一片。心裏罵著:“什麼他媽的想把誰弄到身邊,就能弄到身邊,隻要那一個人不來,這東西就一錢不值!”
隻有沈珩還能想到他的苦處。向民停下後問他們:“你們誰要?”韓仰山說:“我不要,我從小家裏就是大財主,我要是愛財就不會幹綠林這一行了。”其他人大多和他誌同道合,不把金銀當回事,倒是那些小嘍囉低頭看著不說話。向民把散落的一些放到他們前麵,說:“人不要太貪心。你們跟我一場也算有緣分,每個人拿兩塊,就夠成家蓋房子,幾年的衣食溫飽都有了。”那些人先後各拿了兩塊。
阿永心裏不是滋味,自己的一句話,引得向民一頓亂砸。現在看拿的都是些小人物,自己去拿有些失身份,再說看著那大堆兩塊也太少了,或許向民的意思也許是先把小人物打發了,然後再分那大堆?
向民始終記著靜慧是為了他丟掉命的,沈珩是她哥哥,從知道那天起已把這份恩情轉嫁到他的身上,這個秘密沈珩本人也不知道。沈珩是革命黨人,向民了解革命黨人的個性,現在得到了這筆財寶,正好給其在黨內一個成就大功的機會。於是對沈珩說:“這些人隻有你有背景,你是革命黨人,給你的南方組織寫信,叫他們來人把這批東西取走吧。”阿永趕緊說:“東西是我們找到的,沒必要白送給別人。如果你不愛財,獻給齊閏年,我們這些人的前途就不愁了。”李中義說:“跟著他哪有現在自由?還得讓人說巴結軍閥,不能給!”向民說:“我的主意是由沈珩決定,就是扔到大海裏也不給姓齊的。”阿永又說:“劉原太為什麼那麼多軍隊突然倒向他?現在想就是因為他有這些東西。現在到了我們手裏,是老天相助我們,我們也拉起一支軍隊,也給你掙個督軍做。”向民更無法忍耐這樣的話,轉身回到每天睡覺的地方躺下,心裏煩得什麼也不想。那些人跟著靜了下來,阿永又開始尷尬。
半夜,一切都已寂靜下來,阿永卻睡不著,在院子裏來回走動。白天他還有要說的話,而向民像是有意的給了他兩次難堪。想當年自己也是永安鎮上有名的人家,也是受了他的連累落得個家破人亡,這兩年來又救了他兩次命,好容易熬到個連長也丟了,阿唐死在太湖的那個小島上,現在偶然得到了這意外的大財,自己說句話他竟然都容不下了!感到無限委屈,甚至要哭出來。
阿四正朝著他笑。他走過去,阿四笑得更起勁,故意對著他的臉譏笑。他朝阿四的胸膛狠狠打了一拳,阿四忍過痛說:“你看他們沒有一個和你一樣,你怎麼結交這樣的人?他們都是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家夥,都是些怪物!”阿永心裏更加不平,拿刀要捅他,又憤憤地說:“我也是裏邊的人物,也有屬於我的一份!”轉身朝一間屋子走去。
天黑前那些東西已經被搬到了那間屋子裏,李中義帶幾個人看著。阿永剛到門口,李中義一聲把他震得一顫,“站住!誰敢進來我立即把他撂在這!”阿永知道他的厲害,鼓起勇氣說:“東西有我的一份,我拿並不過分!”李中義說:“白天向民問的時候你怎麼不說?現在晚了,快走!”槍口對著他。他不得不離開。又想找向民去說,白天碰了兩次釘子仍在發怵,站在院子裏腳不知道該往哪兒去,心裏太多的不平又要做淚湧出來。
阿四又朝著他笑,他走過去強忍著悲憤說:“你敢看不起我?再笑一聲,我就宰了你!”阿四收斂了笑,“無毒不丈夫!看你剛才那酥了骨頭的樣子,別說英雄了,就算男人都不配!你委屈什麼?你跟他們不屬一路,看不起你的不是我。自古財寶動人心,我也如此,你看他們一樣嗎?他們誰也看不起你!”阿永搶白地說:“隻有我兩次救他的命,因為他我才落到今天的地步!”阿四說:“窩囊啊兄弟,你都不敢恨他!你再看他怎樣對待我,我殺他媳婦不假,可我求死都不行,他要把我折磨得生不如死,各樣刑罰嚐盡了我才能死!想想你行嗎,你能比嗎?!”阿永坐到地下,落著淚想了半天,逐漸對向民越來越恨,可他仍不敢去發作,拿來兩根鐵棍撬阿四身上的鐵鏈;阿四的身體是用鐵鏈鎖在柱子上的。
向民天不亮就起來了,見阿四不見了,把眾人叫起來又少了阿永。李中義說:“半夜時,他忽然闖到我那裏說要他的那一份,被我擋了回去,現在看一定是放了阿四,同他一起走了。”向民有些後悔,“他曾兩次救了我的命,他愛財,如果他說出來,我不會不答應他。昨天他卻扯些無聊的廢話,我無意中又挫傷了他,現在肯定已恨透了我,不知道去哪兒報告了。我們要馬上走,這些東西就是扔進大海也不給姓齊的!”韓仰山說:“沒地方去,我們常落腳的地方阿永都知道。”
向民對沈珩說:“有了這些東西反倒多了累贅,還要分出精力來保護它,索性就把它一直送到南方,送給你的革命黨組織?”韓仰山大事總隨向民的主意,看了一眼沈珩,說:“你怎麼不說話?從昨天你還沒說過一句話呢!”大家也覺察到了,一起看著他。沈珩見是時候了,說道:“我是革命黨,你們會覺得嗎?還有當初的孫度也是革命黨人。革命黨肩負著中國獨立、民主的使命,要消滅軍閥製,實現國家統一,徹底推翻腐朽的北洋政府,打倒帝國主義對中國人民的欺壓,這是我們奮鬥的宗旨。”李中義說:“革命黨也許都是像你這樣有學問的好人,可是從前清開始就有不少人掉頭、被殺。你們到處暴動起義,可到了現在還沒有鬧出個名堂,甚至連軍閥也打不過,那是為什麼?是光會說大話,沒真本事吧?”沈珩說:“革命黨從誕生到現在走了許多彎路,但不是隻會說大話,那千千萬萬人的鮮血可以證明。革命黨內人才濟濟,但是還不夠,還需要更多有才能的正義力量參加進來,也需要資金的幫助。請大家相信,雖然我們的力量仍很薄弱,但我們是正義的,有一天必將推翻北洋政府,結束督軍製,趕走帝國列強!”韓仰山接過來說:“對我們說這些有什麼用?道理越深聽起來越難懂。不過我覺得這些東西給了你們,比給齊閏年強,甚至比行善積德地分給各家百姓要強。萬一你們成了事,那千百年的功勞簿上就有我們一筆了。我願意跟你送到南方。”
大多數人也遵從韓仰山的意見。向民對昨天拿了金子的人說:“你們願意回家的現在就回去吧。回去後金子的事不要說出去,外人知道了首先對你們不好。願意一起去南方的,回來金子還是你們的,大家自己決定吧。”
十幾個人走了,剩下的要準備遠行。沈珩說:“走近路在上海坐船,幾天就會到廣州,到了那裏我會和組織聯係。但在茫茫的海上,我們這麼多人,帶的東西又極容易被人發覺,不但東西保不住,連命也無法保障。相對安全的還是走遠路,沿長江到武漢,沿粵漢鐵路南下到廣州。”向民分析後也認為走武漢比較穩妥。
他沒有政治傾向,完全是為了隱秘在心裏的那分恩情。暗自承認這一決定過於自私,對大家存在著牽強。而這些人生性豪放,簡單,信仰著一句古老流傳下來的名言:“錢財乃身外之物。”相信自己是最自由灑脫的好漢,任意豪放逍遙。這些無價財寶他們也知道能換來什麼,卻看不出若做了達官豪富,同現在相比有什麼好處。如果他們真會羨慕那些,沒有這些財寶,憑著一身的本事,在這戰亂不堪的年代裏也能掙來一世風光。他們又都是古怪的人,和常人相比也想不出家庭的和美,覺得有家的人就像被隻籠子關著,全然沒有自由,阻礙著在豪爽中尋找快樂,在酣暢淋漓的刺激中得到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