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熙貴格格(2 / 3)

我心頭顫動,這樣的時候,太後皇上還這樣為我著想。我極力克製著心緒,徐徐走過他身旁,輕聲道:“臣女先謝過王爺,王爺身沾芍藥。落花有情,臣女恭喜襄王爺早日找到襄福晉。”他恍若未覺,隻站著不動。

襄郡王眼見不對,眼角撇了撇身上的花瓣。歎口氣道:“承蒙熙貴格格吉言。落花亦有人意,拂去它做甚?早日娶妻生子也是小王的一大心願”

崔天翟鬆開我的手臂,福一福道:“奴婢去看看鸞轎是否妥當。以免釀成大禍”

鞠寧亦道:“小姐的簪子好像落在房中,奴婢去拿。”

我輕輕喚道:“王爺此來,金鑾殿有何動向。”

他看我,聲音如一股清泉穿梭有力:“格格放心可好,皇上與眾皇嫂都在等候吉時一到,宣讀聖旨昭告六宮與天下,並無什麼異象。”

我良久無語,隻伸手撿起地上一瓣紅色的芍藥花,“也許是我多慮了。——身沾芍藥花是喜事,但願王爺日後真能兒孫滿堂,福壽綿長。”

他一時未懂,遙遙望著天際,目光蕭瑟如秋葉:“格格玉言金口可是這福壽綿長,於我不過是空虛寂寞平常過罷了”

幾許沉寂,鞠寧不知何時已在我身側,低聲道:“時辰不早,格格該上轎了。”說罷伸手在側待我扶上了,心中如重重的受了一擊,沉沉密密的痛,我難過得說不出話來,隻聽得耳邊風聲細細,吹得枝頭落花拂地,軟綿綿的“嗒”一聲,又是一聲。我猛一醒神,正要伸手出去,襄郡王的手一把扶住我的手,鞠寧神色已是一驚。我心知這於禮不合,正要掙出手來,聽他的聲音凝佇在耳邊:“恭引熙貴格格歸宮,以示皇恩浩蕩。”

我神色立刻恢複自如,婉聲道:“那就有勞襄郡王了。”

扶了他的手,一路迤邐而出,紫禁城寶殿重重,那一道道門檻似乎跨也跨也不完,那一條條漫無止境的長巷。宮中所有的人都已跪候在宮門門外,殿中靜得如在塵世之外,隻聞得一群人人徐徐而行的腳步聲和我衣裙曳地之聲。忽地想起那日在民間,暮色沉沉,額娘側過頭對我說:“宮中繁花似錦,據說這樣榮寵是最苦不堪言的,即便榮華富貴享用一生也會渾身不再在。”我黯然地笑起來,仿佛還是不久前說過的話,不過年餘間,世事已然翻天覆地,這條路已經那麼快,到了盡頭。

謹身殿,已經是最後一重巷子了,也終於走完了。宮中所有人都下跪行禮不敢起來,宮外那黎明百姓何曾不是屈膝拜服。朱公公與崔天翟早候在兩旁,忙迎上來,行三拜九叩大禮,道:“給熙貴格格、襄郡王請安。恭迎熙貴格格回宮。”

我點點頭,示意他們起身,道:“皇上如此鄭重,我豈怎麼敢當?我自小與奶娘相依為命如今封了格格卻要忘恩這可是大不敬。縱使皇上天恩,太後後賢德不許我和奶娘見麵,我也不敢逾禮。”我看一眼朱公公,淡淡道:“朱公公,請即刻回宮稟明皇上,請許我擅做主張請奶娘白氏進宮,否則,我絕不敢封格格。”

朱公公賠笑道:“格格一早知道的,這是皇上與太後的意思……”

我微笑,“我一早也說過,我豈能忘了如同養母之恩,我不敢擔當。”

朱公公隻抬眼看崔天翟,額頭上滲出密密的汗珠,忙跪下道:“這一來一去費的時間不少,怕皇上心急,還請格格先冊封格格再議。”

我看也不看他,隻道:“養育之恩大於榮耀,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也不願來日見了太後無地自容。”朱公公不敢起身,隻拚命磕頭不語。

崔天翟連忙扶他起來,低聲道:“還不快去快回!”朱公公連忙躬著身退去,急急向宮外跑去。時近封貴格格吉時越來越近中午,陽光越發明亮,亮得我睜不開眼睛。鞠寧道:“日頭太毒,還請格格和王爺在陰涼的地方稍等片刻,等奶娘到來。”

我側頭道:“請王爺一同去旁下稍候,以避暑熱。”襄郡王一點頭,依舊扶著我的手走道陰涼處,一同坐下。

滿宮的所有人依舊跪在寺門外一動不動,天氣漸熱,她們的衣領上被汗濡濕,不過一個時辰,又被日光蒸發,隻留下一圈白花花的跡子。我一眼看見跪在主持身後的靜白,不知是不是體胖的緣故,她的汗比旁人多得多,整件佛衣全都濡濕了。我見狀來不及等候宮外的朱公公帶的人來,便向金鑾殿走去。我走到一半看見人影召她上前,緩緩道:“我在此民間數年,多蒙奶娘白氏照顧了。”

奶娘白氏臉色煞白,顫聲道:“這都是臣婦該做的,格格……格格無須多謝。”

我冷冷道:“奶娘白氏對本宮的照顧多年本宮沒齒難忘,必當報答。”烈日下,奶娘的身體微微發顫。

朱公公以為我要在此與她告別,以解民間塵緣,看我一眼低聲道:“孔……熙貴格格,不宜動氣。”我但笑不語,伸手拂一拂他破舊的衣服, ,又召了奶娘白氏上前,含笑說:“本格格向來恩怨分明,奶娘昔日的照拂,本格格感激在心。”轉頭吩咐槿汐:“拿兩部本宮手抄的《太平經》來,賞賜奶娘白氏。”又笑著對奶娘白氏說:“本宮知道你不愛金銀,這兩部經書,略表本格格一點心意罷。今生未能回報你的照顧之恩,賞賜黃金百兩以便能安度晚年”

奶娘白氏果然歡喜,含笑謝過受了,道:“臣婦有一句話務必請格格聽。”

我看一眼一旁跪著的,向奶娘道:“奶娘要說的我全然明白。一入宮門深似海我自然會忍氣吞聲,希望奶娘安心罷了。”

奶娘白氏垂首謝道:“多謝格格記得臣婦,我佛慈悲必定護佑格格。臣婦見格格如此堅強也沒有遺憾,願常伴青燈為大清格格祈福,老爺和夫人在天有靈會開心的”奶娘白氏隨說著眼淚隨掉落下來。

白氏微微惻然,懇切道:“格格自己珍重吧。尊卑有別,從此你民間再也沒有奶娘白氏這個人,以便日後對你宮中不利,臣婦告退”。

過不得一頓飯功夫,朱公公帶著人消失在我的視線中去。所有的人一齊跪下,“恭迎熙貴格格移駕回宮。”

我緩緩起身,襄親王扶住我的左手,一步步踏上朱紅卷毯。我微一低首,看見自己身穿那一富麗堂皇的樣子和頭戴琳琅滿目價值不菲的頭飾,看見身畔執手相扶的郡王,宮中所有人下跪行禮的陣仗。心中一凜,不由得揚起頭看那耀目日光。

日色璀璨之下,萬物都如塵埃一般,淹沒在萬丈紅塵中見不著一點端倪。這般居高臨下,仿佛還在那一日的宮外,猛然湧起一股凜冽的心腸:這份榮耀我是當得,我要將這榮耀告誡民間緊握手中,故人已去我要用我手中的權力保護活著的人,方能不服額娘阿瑪的在天之靈!

漢白玉台階上的紅錦金毯漫漫延伸至上殿,紅毯盡頭,便是等待著我的皇上。雖隻是迎格格入宮,他也穿了十分隆重以示重要,皇後素來逢迎皇上,亦著了一身紫華麗服裝。二人並肩而立,遙遙望去,風姿高貴而綽約。

我略整一整環佩衣衫,走下轎子,襄郡王迎風迢迢,坦蕩道:“襄郡王奉皇兄之命親迎熙貴格格歸來,可見格格在皇兄與皇額娘心中的地位,自是越隆重越好。請由襄郡王扶持熙貴格格上殿。”

是最後一刻的屈若了吧。我眼中一酸,強忍下淚意,低低道:“有勞襄郡王。”

襄郡王的麵色肅然而鄭重,托起我左手引我向前。我穩穩行於紅錦金毯之上,緩緩走向皇上。走得越近,心中哀涼之意更盛,我的手心不是素日的溫暖,冰得似沒有溫度一般。心下大是哀慟,深深漫出一股恐懼,隻盼時光駐步,這條路永遠永遠也走不完,過了這條路就再也回不了頭。

時光的印刻殘忍而分明,在依稀能看清皇上容顏的一瞬間,心底驟然刺痛,我下意識地閉上雙眸,再睜眼時,已是殷切而期待的神情,仿佛有難掩的喜悅。

我屈膝,“臣女來歸,恭祝皇上、皇後,皇太後聖體安康、福澤綿延。”

膝蓋尚未完全彎曲,皇上已一把將我扶住,從襄郡王手中接過我的手,笑吟吟道:“一路可還順利?這麼久可叫朕擔心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