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向生命施愛(下)
2008年4月,中華慈菩獎頒獎典禮在北京隆重舉行。陳光標作為中國首善,他的大愛和慈善事跡被中央各大媒體作了報道。4月下旬,北川縣教育局長尚勇和北川中學的領導得知陳光標的慈善事跡後,很受鼓舞,共同決定5月底到南京專門去拜訪—下這位感動中國的慈善家,希望陳光標能夠給北川貧困兒童捐贈兩百台電腦,讓孩子們可以觸摸到外麵的世界。當他們把這個想法告訴孩子們時,孩子們高興得跳了起來。正當他們期盼可以有自己的電腦,可以看看外麵精彩世界的時候,5月12日,一場突如其來的浩劫發生了北川縣教育局長尚勇不幸遇難,兩百台電腦成了這位貧困山區教育局長的最後心願。
我是在這次抗震救災前線時從綿陽電視台的一名記者口中得知這事的。聽了非常難過,我當即決定,並讓綿陽電視台記者轉告北川的孩子們:尚局長雖然不在了,但是,他的心願我一定會替他完成。叔叔永遠和你們在一起,快樂永遠和你們在一起!幾天後,陳光標如數將兩百台電腦送到正在重建家園的北川縣教育局。
第二件事是陳光標的事跡受到廣泛的宣傳後,北川中學的一個女同學看了非常感動,寫了_一首題為《一個北川女孩對陳光標最後的話》的詩文,發在網上,結果廣為流傳。我在此錄下這詩——我在北川長大;不知道江蘇在哪;抱在你溫暖的手裏;我才知道江蘇四川是一家;你拂去壓在我身上的垮塌;原諒我無法給你一聲回話;生命的溫暖在悄悄地離我而去;我能聽出你焦急地把我向生的彼岸牽拉;不是我有意忽視你的牽拉;更不是我故意不聽你的話;你一刻沒有停息向我邁進的步伐;瞬息間你縮短了東部與西部的時差;隻是廢墟截斷了我結著蓓蕾的枝丫;枯萎著疼痛著憔悴著我無法給你以成活的報答;靜靜地躺在你那寬厚的懷裏;我能做的就是讓你感到其實我很聽話;請你輕輕地放下我那已不屬於我的軀殼;別再用你的眼淚把你的歉意表達;有緣在最後的時刻獲得你的拯救;我要深深地感謝你給了我尊嚴的麵紗;我不會忘記災難發生的那一刹;從遙遠的長江口你發出了同樣震級的驚詫;救人去,救人去,兄弟們集合吧;我們一起奔赴四川去搶救可憐的娃;讓六十輛忙碌的挖掘機停下手中的計劃;掉轉方向以統一的姿勢向西部開拔;你帶著你的一百二十名叔叔們還有你的愛心;開始了浩浩蕩蕩穿越半個中國的橫跨;從長江之尾逆行著長江的落差;你日夜兼程走進四川盆地搭起生的腳手架;衝進瓦礫與泥石裏尋找著像我一樣的娃;把活的孩子洗洗幹淨重新放回他們快樂的年華;即使我無法走近那生的隊列裏一起與他們玩耍;我至少明悟了啥是世界上最美的企業家;如果來生還有一次機會與你一起並肩;我願成為你手下的員工去善待更多不幸的娃;有記者問你走過廢墟可曾感到害怕;你說:怎麼會,那都是一些孩子啊;即使花朵凋謝了她們的花她們的芬芳依然會證明她們是天下最珍貴的奇葩;輕輕地將我放下;謝謝你將我的課本蓋上我的臉頰;讓它陪伴我走過我永不遞增的年華;我會永遠記住一個來自江蘇的最美企業家;
離開北川,陳光標接受了更艱巨的任務—打通震中映秀鎮的生命通道!也許這裏的山體滑坡、泥石流太多,也許是挖掘現場缺少專業技術。從都江堰通往地震中心——汶川映秀鎮的公路,在18日前,一直處在無法讓大部隊通過的時癱瘓、時半癱瘓的狀態,這讓抗震救災總指揮部十分著急。當時在映秀鎮仍停留著近萬名被困災民和傷員,周邊的許多鄉村還處在與外界杏無音信的隔絕之中。於是總指揮部得知陳光標的這支專業誌願機械隊伍在前期的抗震救災中屢建戰功後,便請他從北川搶救現場抽調部分機械設備,支援映秀鎮。
我們是從都江堰市的虹口鎮向汶川的映秀鎮進發的。這一段山路,山體滑坡極其嚴重,一路上我們看到很多車輛被壓在大石頭底下,還有不少遇難駕駛員的遺體仍在車上沒搬走。而在我們之前,一些開路先鋒的挖掘施工隊伍也有非常嚴重的傷亡。當時的情況十分危險,可總指揮部下達了死命令,必須保證在最短時間內徹底打通這條生命通道。當時映秀鎮除了成千上萬的災民困在裏麵,還有五六千名參加救援的解放軍官兵和各路幹部群眾,他們每天都得有後勤供應才能活下去和堅持戰鬥。同時防止疫情也到了關鍵時刻。在這種情況下,我便指揮自己的人馬立即投入鑿石挖路的戰鬥,雖然我們是誌願隊,但在施工現場,我們一點也不比其他施工隊和部隊的官兵幹勁小。憑著經驗,我們負責的那些路殷挖掘得又快又好。通過連續四十八小時左右的苦戰,我們的隊伍先期到達映秀鎮。當軍委郭伯雄等首長帶著隊伍通過我們在岷江江邊鋪設的一條新路時,他高興地拍著我的肩膀誇我們非常了不起,非常專業!陳光標講起這段經曆,很是自豪,他說作為一支民間救援隊,能夠與大部隊並肩作戰,參與救援幾千人、甚至幾萬人的大戰役,並在其中發揮特殊作用,這是值得驕傲的事。
陳光標理應在此次抗震救災中感到驕傲。他到達映秀鎮後,一方麵協助前線指揮部迅速投入清理廢墟和掩埋遇難者遺體的工作,同時為在場的救援及醫療隊平整戰地醫院地址、開辟後勤保證供應基地的停車場和運送傷員的直升機坪等。隻要哪裏用得著,他就帶著機械隊伍往哪裏衝,真是一支名副其實的抗震救災突擊隊。成都軍區的一名高級指揮官當著我的麵直誇陳光標。
19日這一天,剛剛在現場參加完全國性悼念默哀儀式的陳光標,突然見山坡上走來一位60多歲的老婆婆,他上前還沒有來得及詢問,那老婆婆就撲通一聲跪倒在他的麵前,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腳,哭訴著告訴陳光標,她是山上跑下來的,山裏麵有一所學校的一百個孩子,被困好幾天了,已經餓死了三個。我跑了七個多小時,求求你快去叫解放軍上山救孩子!老婆娑認定陳光標是個好人,非要他出麵去找部隊領導。陳光標二話沒說,立即報告了正在這裏視察的軍委領導。當時一名上校軍官主動請纓,帶著七八個官兵,背上幹糧和礦泉水,火速向山裏進發。
那一天晚上我要回成都接受新的任務,臨離開映秀時,對我的員工講,把所有吃的、用的聚在一起,等孩子們下山後都給他們,不能讓餓了好幾天的孩子再挨餓。陳光標說。而他的員rT告訴我,陳光標其實當時還把準備給他的隊伍留作買油和生活費的十幾萬元現金也交給了當地災民,希望他們能夠照顧好從山上下來的孩子和其他災民。
回到成都的陳光標一直在惦記這些孩子,當他知道山上下來的孩子平安無事後,才放下心。當晚,他與留守在成都的公司兩位工作人員一起到火車站提取從南京運來的—萬台收音機。第二天一早,他親自押運這批災民們十分需要的物品,到了綿陽九洲體育館,向渴望已久的災民們發放一台台嶄新的熊貓牌收音機。這一天,溫家寶總理正好來到九洲體育館,看著長長的領取收音機的災民隊伍,人民總理感動了,走過來握著陳光標的手,說:我聽說過你,知道你。你是個有良知、有感情,心係災區的企業家,我向你表示致敬。企業家都要像你一樣,既有經營觀念,還要有愛心,有靈魂,
那一刻,陳光標格外激動,他向總理彙報:我是靠黨的政策致富起來的,沒有黨的改革開放,就沒有我。現在災區的人民受了難,我盡一份力是應該的。
溫總理滿意地笑了。
第二天,我正在距唐家山堰塞湖不遠的擂鼓鎮采訪,這一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突然從我們的頭頂響起隆隆的聲音,抬頭一看,是紅色的大型直升機正吊著挖掘機向唐家山堰塞湖方向飛去。那幾日,前線特別緊張,人們都知道如果不及時將大型挖掘機械運至唐家山,一場比地震更可怕的堰塞湖水泄災難隨時可能發生……正在此時,我的手機響了。
何作家,我現在已經到唐家山堰塞湖壩七啦。我和公司的三台挖掘機將參加這裏的戰鬥……你聽得見嗎?是陳光標來電!
哈哈,他太神奇了!祝你成功!祝你再建奇跡——!在隆隆轟鳴的飛機下,我對著手機、對著大山、對著飛鷹、對著整個災區大聲喊著,並行了_一個莊嚴的軍禮。
陳光標的事跡很具典型性。但陳光標不代表此次大災中的兩百萬誌願者的全部。
兩百多萬誌願者,其實他們個個都是陳光標式的無名英雄。
河北作家李春雷講述的河北赴災區的一批誌願者的故事,同樣令我感動——
5月12日發布了地震消息後,13日,我們河北團省委就已經開始啟動了緊急援助災區的預案,並於當日將三十萬元的特殊團費打入四川團省委的賬號,同時發動本地的一些青年企業家緊急捐贈了八十萬元的麻醉藥品火速運往災區。考慮到受災地區急需醫療救護,我們開始醞釀成立一支醫療誌願者服務隊。從組織、召集、報到、到準備妥當,我們隻用了一天時間,14日夜裏就準備趕赴災區。省委省政府,特別是胡春華書記高度重視,省委常委、副省長楊崇勇親自到機場送行。我們這支以醫務工作者、骨科和外科大夫為主的醫療誌願者團隊,於15日淩晨到達成都,當天下午就到達了抗震救災的最前線,綿竹市遵道鎮黃金村。河北省青年誌願者抗震救災醫療服務隊的領隊、河北團省委青年誌願者行動指導中心主任邵連民同誌,向我介紹著他們這支誌願者團隊的基本情況。
我聽說你們河北隊是第一支到達現場的共青團誌願者隊伍?我問。
何止是第一支到達的隊伍,我們還是在全國共青團係統中捐贈第一筆特殊團費、第一批麻醉藥品,同對也是第一支救援服務隊和第一支心理治療服務隊,在團組織中創造了五個第一呢。談到這些榮譽,邵連民曬得黑紅黑紅的臉上流露出自豪的笑容。
這支由十二名醫務工作者,兩名媒體記者,一名後勤人員以及領隊邵連民等十六勇士組成的隊伍,帶著河北人民的囑托,帶著廣大河北青年誌願者的問候,扛著河北誌願者的旗幟趕到遵道鎮黃金村的時候,是5月15日17時,當時天還沒黑,受災場麵的慘烈使隊員們震驚了。成片的廢墟上,一具具血肉模糊的遇難者遺體和散落各地的殘肢斷臂構成了一幅地獄般的畫麵。一些老鄉的手被砸爛了,五根手指分都分不開;有的腿被砸平了,成了一張肉片;有的孩子眼睛裏流的是血,哭都哭不出來……老鄉們的目光是空洞的、恐懼的,神情緊張、焦慮,心思很重,整個村子彌漫著一種慘烈、恐怖的氣氛,這種氣氛把隊員們都傳染了,一個個顯得高度緊張。
可想而知,在這種破壞力麵前,人是多麼的渺小和無助,老百姓受到了多麼大的傷害。邵隊長回憶著當時的情景,我們剛到,情況還不熟悉,當地的鎮黨委書記和鎮長都罹難了,現場比較混亂,當地的基層組織正忙於自救,根本就顧不上與我們溝通。我當即決定,要立即把搶救傷員、救死扶傷放在第一位。
他們通過走訪和排查,以及對村子周邊散居住戶的詢問,了解當地的傷亡情況。當時這個村子裏至少死了一千人,而且還有大批不同程度的傷員。邵隊長痛心地對我說。針對這一情況,服務隊迅速進行了整體評估,並據此製訂了相應的預案,確定留守該村,為還沒有得到必要救護和醫務處理的傷員進行醫療救助,並逐戶發放一些必須的藥品,同時將評估結果和第一階段的實施預案上報給團省委。
遵道鎮一共十八個村。第二天,他們分為四個小組,第一個小組四個人進駐當地衛生院,配合當地醫護人員做一些醫務處理;另外三個小組十二個人,每人帶一些藥品,把十八個村逐個地走遍。我們的目標就是不管花多長時間,一定要把這十八個村挨家挨戶地走完,絕對不許留下一個死角或盲點。邵隊長堅定地說。
目光空洞的楊老漢,孤零零地呆坐在黃金村村委會門口的飛來橫石上,57歲的他在地震中失去了老伴和年僅7歲的小孫女。悲傷的老漢渾然忘了自己被檁條砸斷的右臂,成群的蒼蠅覆蓋在已經化膿的傷口上,散發出陣陣惡臭,如不及時治療,造成壞死,整條右臂都可能保不住了,然而,身體的疼痛被巨大的自責掩蓋了。他欲哭無淚地望著那條被毀得不成樣子的村口大路,盼著在外地打工的兒子回來責罵他,哪怕是打死我這把沒用的老骨頭呢。
兒子沒來,但是遠處走來一支打著河北青年誌願者抗震救災醫療服務隊旗幟的年輕人隊伍。他們中一位膚色白皙、戴著黑框眼鏡的小姑娘走上前來,輕輕安慰著他,默默地給他清理好傷口,並小心翼翼地包紮好,然後從背包裏拿出一瓶藥,說:老大爺,記得每天吃三次,一次吃兩粒。如果還有什麼不舒服的,您就到村北頭的營地來找我們,我們是來幫助您的誌願者。說完輕輕拍了拍楊老漢的肩膀,向村裏走去了。
兩天後,精神和病情好轉的楊老漢從鄰居楊大嬸的口中得知,那位小姑娘的隊伍已經離開了黃金村,走之前把村子裏七十二個受傷的村民逐個進行了妥善的醫護處理,還抬走了三個重症的村民,其中包括他32歲的侄子楊東民。老漢的眼眶濕潤了,至今他也不知道這個保住了他一條胳膊的小女娃子叫什麼名字,我還沒來得及謝謝她哩!
楊大嬸望著村口的路喃喃地說:全村老少的性命哩,咋就是一個謝字呢,保佑好人一生平安吧!聽說他們明天就要從鎮上走了,咱們去送送他們吧。
在百裏災區,像上麵這樣的故事隨處可見、可聞。而這些故事彙聚在一起,它們所閃耀的則是同一種絢麗的光芒,這光芒便是向生命施愛。這樣的光芒你無論怎麼的誇張和描述,總不為過。因為當愛超越於所有世俗而向生命施放時,它所顯現的那種純潔與高尚,含有永恒的詩質。
7月19日,這又是一個周六。兩個月前,我參與中國作家抗震救災前線采訪團,第一次到汶川地震災區。現在是第二次到災區了乙感覺與前次完全不同,我們第一次到災區時,整個災區的情況仍處在忙亂的狀態,雖然當時距5月12日已經過了一周,但大災造成的巨大傷亡所帶給災區群眾的悲慟,還深深地籠罩在四川大地。兩個月後的災區,我已經可以看到這裏的百姓正常的生活和正常的精神狀態,那些失去親人的同胞的臉上已經有了笑容,他們也不再無家可歸,而是住在由相關省市援建的漂亮的安置房內。孩子們可以有學上了,推遲一個月高考的學生也已經輕鬆地走過了獨木橋式的高考曆程。總之,除了個別地方外,災區已經基本恢複了正常。這讓我對災區的采訪和認識有了一種更恬靜的空間——對曆史和事件的規察與認識,非常需要這種恬靜。
但很快我意識到這種恬靜是表象的。其實災難對災區人民內心深處所造成的痛苦或許幾年、幾十年都難於抹去。
到綿陽後,我向當地的官員提出要去北川縣那個死城走一趟。不行了,那裏誰都不讓去了!第二次采訪時,那些曾經答應過我的綿陽官員竟然一口拒絕我的請求。
為什麼?連你們都去不了啦?我很不解地問。
是。我們也去不了啦!隻有少量的防化部隊駐紮在那裏,其他的人都一律不讓進去了。他們說得非常肯定。
到底為什麼?還是防疫情?
晤,也不全是……地方官員說得含糊,似乎他們也弄不太明白,上麵的規定。我們地方公安局和政府已經基本上放棄那一塊的具體工作了,我們現在主要精力放在重建和落實新縣城的選址上。
北川新縣城的地址定下沒有?
還沒有最後定下,有幾個方案,正等國務院批呢。
啥時候批下來?
不清楚。不知年底能不能定下來。
這是7月19、20日我到綿陽後了解的情況。我有些失望。
然而正是這種失望,更讓我有種期待。北川和災區肯定會有外界更多不了解的事情,它正考驗著一個職業作家的能力,這能力就看我自己了。
我不進北川縣城,可能不能到縣城附近的山上看看?我提出。
這…..應該可以吧!綿陽政府的朋友說。
好,走吧!
於是我們立即驅車前往北川。
又是個陰雨天氣。一路上雨霧迷漫,似乎老天有意布下幾分悲切讓我們重新回味大震帶來的那分痛楚。
通往死城的道路是暢行的,但明顯見不上幾個人。偶爾有車子擦肩而過,都為警車和軍車,上麵皆是穿著防護服的軍人和公安人員。這讓人馬上意識到死城依然有恐怖之感。
豎在通往北川中學和北川縣城路頭的禁區牌子,醒目地警示來往的車子和行人。荷槍實彈的軍人把守著的哨卡,讓我們不得不放棄闖關的念頭。
上山看看吧!無奈,我們隻能棄車朝山上跋涉。
到了!北川縣城就在我們的腳下——
雨霧籠罩下的北川死城,真的徹底死沉在那裏。像個墳墓,特別巨大的墳墓。沒有修飾的墳墓,成片廢墟組成的巨大墳墓,大大小小廢墟組成的大大小小的墳墓群……
這就是我居離臨下所看到的現在的北川縣城。
你想象不出它曾經是那麼美麗。你也想象不出大震時那種慘烈。你更想象不出在這一巨大墳墓裏依然掩埋了數千條生命…..
前些日子還有人說聽到過廢墟裏有喊救命的聲音……當地朋友這樣冒了一句。他的話讓我毛骨悚然。
真的?
對我的問話,沒有人回答。
大家一起在觀望腳下幾百米之外的那片死城,沒有人再說話。
我不知道隨行的朋友們在想什麼,我隻是自己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是痛苦?是悲慟?肯定是。也不全是。不全是又是包含著什麼呢?
我剖析了—下自己的內心想法—原來,我還有一種特別強烈的意識是,相信這座死城還活著——當然是活在另一個我們看不到的世界。在那個地獄的世界裏,肯定非常熱鬧,那些曾經是我們的親人的死魂們都在奔忙著做自己的事……他們也在開始建設自己的家園?
肯定沒有人再來救我們了,我們不給自己建個家園以後住什麼呀?
聽說活著的人已經拋棄了我們,他們在另一個地方建新的縣城了。
這麼說,他們不會再回來了永遠就剩下我們這些人了?
他們害怕我們,所以搬得遠遠的了。
真是人心難測!陰陽兩重天嗬!
走了好,我們就可以清靜了,就可以過我們的天堂生活了!
這都是死靈魂們的話。
沒有什麼聲音傳過來,但我相信現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於是我們的臉上都特別凝重,甚至有些恐怖。
是啊,我們是不是已經拋棄了他們?是不是該拋棄他們?是不是不該把新縣城搬到另一個地方,與這數以千計的死魂永遠相伴?
肯定不行。但怎麼又忍心讓他們永遠孤獨地留在這裏呢?
他們走到哪裏,我們就跟到哪裏!
對,誰讓他們不來管我們的!
唉,有什麼用!能怪他們嗎?這已經非常不容易了,一半人被救了,我們這些死魂也該心乎氣和了……
死靈魂們又開始兌話了。聲音似乎嗡嗡地在山間盤旋,並且化作團團氣流,從山底一直吹過來—帶來寒意與恐怖……
快走吧!有人催我。
我感到雙腿在發顫,全身開始有些寒意。瞬間,這種寒意越來越重,忍不住打戰起來。我看到與我同行的人都在打戰。
走吧!又有人催著。
不約而同,我們快步朝山下奔跑,不知有多快,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反正幾個人爭先恐後地直奔停在山下的車子。
車子快到綿陽的時候,我們似乎才緩過神來。這家夥,挺嚇人的!有人輕聲地嘀咕起來。
看來那裏真的不能再讓活人待著了。我內心仍膽怯地附和道。
嗬,北川,我真不知如何的割舍你!曾經有過這樣的強烈願望:無數次我設想過一個人在夜色降臨的時候,留在你的身邊,與你一起度過一個夜晚。想在這夜晚感受一下人們所說你是死城的景象與景意。設想在這樣的夜晚,我還能傾聽到因大災失去生命的那些同胞的呼救與呐喊,傾聽他們為什麼沒能逃脫地震的劫難,傾聽他們在劫難降臨的那一刻和之後所經曆的死亡之苦,傾聽他們與親人生死離別的悲痛心情,傾聽他們在漫長的黑暗中等待救助的心境,傾聽他們走向另一個世界後的種種痛楚與無奈,甚至還想傾聽他們在另一個世界對活著的人有什麼交代與期待……
可是我沒有聽到。
死城似乎永遠地隔絕了我們與數以千計的遇難者之間的交流機會。我因此感到痛苦與無助,甚至留下諸多的不甘。
我的一個姐妹,她在賓館工作,長得非常漂亮。5月11日那天,她給我打電話,說第二天要上北川去,她的男友在北川縣城開了一家賓館,很有錢。第二天她搭了一個朋友的車子進去的,就再也沒有出來……綿陽市委禮賓局的小杜姑娘在飯桌上跟我說了這樣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