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我老婆做了件事兒,我挺佩服她的。她早上到鄉政府後,主動提出把我們家兩個藥店價值七萬元的藥品捐獻出來,集中到衛生院管理使用。這事兒,她也沒跟我商量,但我覺得她做得對,她這樣做我挺自豪的。
16日上午,來了一架直升機,接走了四名重傷員。下午直升機沒再來,到了晚上天氣變了,又刮風又下雨。傷員們的帳篷都很簡單,幾根木棍兒搭塊塑料布,風一吹就散架了。那時候傷員的情緒都低到了極點,我從他們的眼神中看到了絕望,他們認為沒人管他們了。風雨中,聽著傷員們無助的呻吟聲,我流淚了,這是地震發生後,我第一次流淚。
地震過後,茶坪鄉就跟外邊失去了聯係,通信中斷,路也不通,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從16日開始,謠言滿天飛,有人說,還有更大的地震,還有人說,要來洪水,也有人說,山要塌了….親戚朋友都勸我們趕緊離開。
第二天,我父母和親戚們帶著我兒子,沿著解放軍翻山越嶺走出來的一條小路走了。我讓老婆跟他們一起走,她不肯,非要留下來陪我。那時候,我好感動。後來,我老婆就留在衛生院幫著配藥。也就在這一天,整個茶坪鄉鎮上的兩千多名滯留人員全部離開,隻有政府工作人員、醫護人員和傷員仍在留寺。
18日,先後來了九架直升機,把傷員全都接走了,衛生院的大部分醫生也一起離開。鄉政府的人要求我和我老婆也一起撤離,我們想了想,還是決定留下來。因為解放軍仍在廢墟裏救人,總得有醫生接應啊。最後,就剩下了我和張曉蘭醫生。
24日早晨8時,在茶坪鄉救援的解放軍將廢墟清理完畢,再也沒有受傷的人送來,我們開始撤離。我和老婆,張曉蘭醫生,還有兩位解放軍,我們五個人,一人拄一根木棍兒,開始爬山往外走。自從12歲時受傷,腿部落下殘疾以後,我就再沒爬過山。可是,我們要走到有車的地方,必須翻過三座山。由於道路險峻,有的地方甚至要用繩索綁在身上爬懸崖。同路的解放軍擔心我出意外,一再提出要背著我,可我堅持要自己走。後來,在大家的一再勸說下,為了不拖撤離隊伍的後腿,我隻好趴在了解放軍戰士的背上。
十一個小時後,我們終於翻出大山,到達了安全地帶。
北川銀行女職員龔天秀性格潑辣、開朗,平時像男人-樣行事果斷。在大震中,她失去了丈夫,自己的腿也被壓斷了。但為了見到兒子,她在最緊要的關頭下定決心,鋸腿自救。綿陽本地記者曾記錄下了龔天秀為了娃兒,自己鋸腿的整個心理曆程——
5月12日地震發生時,我正在北川縣城的家中上網,突然房子搖了_—嚇。就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房子又劇烈地抖動起來。老公衝我大喊:地震了!然後抓起一件睡裙蓋在我頭上,拉起我就往衛生間跑。地震在北川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我朝老公嘟噥了_一句,有病啊。但是,我們還沒跑進衛生間,樓就垮塌了。
樓垮塌下去的時候,老公的手還一直護著我的頭。我們兩個一起掉進了一個夾縫。在夾縫裏,兩人分開了,他的頭對著我的腳,我側趴在他大腿上。我試著挪動了一下,發現自己的右腿被水泥板壓住了。
剛掉下去的時候,我們兩個一直在本能地喊救命。喊了一會兒後,老公說有點不對勁兒,他想嘔吐,覺得自己快死了。我說不至於吧,我們才落下,我的腿被壓住了也沒感覺到疼,你怎麼會死,肯定是腦殼出問題了。
老公說,真的,我真的快要死了。我聽他確實不是在開玩笑,就把手從他的背上摸過去,裏麵濕漉漉的一大片。我想,老公可能受重傷了,說不定腦殼真的被砸壞了。
老公叫著我的小名說,龔老二,堅強一點,你很能幹的,這輩子我隻求你一件事了,你一定要活著出去,把娃照顧好,讓他走正路,不然對不起王家的列祖列宗。
老公王懷俊是縣科協主庸,在家裏是老幺。兒子王濤,是王家幾代人中唯一的大學生,老公對他的期望非常高。
說完這些話後,老公再三要我照顧好自己,說不能一起往前走了。
我突然覺得非常害怕,就喊老公的名字,開始時他還答應,不到半小時後,就不再有回應了。雖然平時在家裏我說了算,但我的膽子非常小,從不敢一個人睡覺。我說,老公,你是不是睡著了,再不醒我就咬你了。他沒答應我,我就咬了他一口。我心裏清楚,老公已經死了,我這樣說,隻是在給自己壯膽。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在廢墟的上方,有一個碗口大的窟窿,通過這個窟窿,可以看到縱橫交錯的水泥板。右腿開始疼了疼痛難忍。
5月13日早上,當光線透過那個窟窿射進來的時候,我覺得不能再等死了,就開始喊,使勁地喊救命。我的呼救聲得到了廢墟中另一個人的回應。她叫劉華清,是住在五樓的一個銀行職工家屬。劉華清詢問了我的傷勢後,說不要總喊,要保持體力。我說不喊別人怎麼會知道我們被埋了,聽上麵過來拖拉機了你也一起喊吧。可劉華清說,那不是拖拉機,是垮山的聲音。
從地震發生到13日早上,我已經十四五個小時沒進水了,不間斷地呼喊了一段時間後,嗓子就喊不出聲了。我伸手在四周亂摸,摸到了-一團衛生紙,就用它接了尿喝下,然後又能出聲了,繼續喊。很怪,我在裏麵喊破了嗓子,外麵的人,點聽不到。但外麵的人說話,我卻昕得一清二楚。我想,可能是一直在喊,嗓子沙啞,已經發不出平時那樣大的聲音的原故。
劉華清跟我說,我們使勁喊,外麵的人也不會聽見,我們恐怕要死在裏麵了。我覺得自己不能死,就說要死你死,我是要出去的。已經排不出尿了,我就用一塊磚塊砸破自己已經麻木的右腿,喝血,繼續喊。嗓子啞了,就再砸,再喝,再喊。我絕對不能死在廢墟裏麵。
13日中午,突然聽到了支行行長江山的說話聲,我—下子來了精神,清了清嗓子大聲喊:江山,我是龔天秀,快給我找點水喝!
江山是我從初中到大學的同學,他不會見死不救的。但我喊了半天後,江山才聽見,還把我當成了另一位女員工蘇學軍,勸我別著急。我能不急嗎?就罵了一句,我是龔天秀,要渴死了快給我整點水來。
江山聽到我的喊話了可說他搬不動水泥板,讓我先安心等著,然後甩進宋一瓶酸奶,說他馬上去找人救我。知道有行長在外麵,我的心放寬了。喝了酸奶之後,我趴在老公的腿上,跟他說,老公,我們一定能出去找到娃的,放心吧,現在我要把你的腿當枕頭休息一會兒了。
有了行長的支持,我開始琢磨怎麼出去。在我的正上方,有一些搖搖欲墜的磚塊。這個太危險了,我開始動手清理。在清理過程中,不時有磚塊掉到我的身上,砸得生疼。每掉下一塊,我就撿開一塊,但不敢大動,怕萬一那些碎磚失去平衡,會全塌下來。但身體四周還遍布著裝修時用的長木條,橫七豎八的,在被救出時也可能礙事,我就用牙齒咬它們。早咬斷一根,就能早出去一會兒,找到我的娃。
從中午咬到天黑,還不見江山搬來救兵。再喊他,他也不/應了o我不知道,這個時候的救援力量,大都集中在北川中學,根本顧不上營救縣城裏被埋的零散居民。江山搬不來救兵,又怕我們失望,就一個人待在廢墟外麵,不敢做聲。
13日晚上,時時有餘震發生,不斷有磚頭水泥塊砸在我和老公身上。在一次餘震中,我的左腿又被壓住了。費力地把左腿拉出來後,我流著淚對老公說,是不是老天真的不讓我們見娃了?
一夜過去了。在天亮的時候,我對自己說,今天無論如何要出去,再出不去的話,估計就要死在這裏了。
14日早上,我終於聽到了救援部隊的聲音,而且聽見了江山在和他們交談。這支小隊伍應該是解放軍吧。解放軍通過和我簡單對話,很快就確定了我的方位。江山在外麵鼓勵我,一定要堅持,再堅持一下,就能出來了。我還聽到了有幾個侄子在外麵,他們一起用力抬廢墟上的水泥板。
救援的工作量應該很大,聽他們焦急的聲音就可以判斷出來。解放軍在外麵不停地抬、搬,我就在裏麵不停地咬木條。一個上午過去了。中午又過去了。天快黑的時候,除了後背還有一根木條咬不到外,其餘的幾根全咬斷了。
天黑下來的時候,搬東西的聲音停止了。我朝外麵大聲喊,為什麼不搬了?四周好像突然安靜了下來,沒人回應我。一位解放軍戰士甩進來兩瓶礦泉水後,他們的隊伍撤離了。
不知道救援人員為什麼會撤離,為什麼會看著活人被埋而不救,我扯著嗓子拚命喊,在喊啞後喝水,繼續喊,沒有人理睬我。看著一根根被咬斷的木條,想著幾天來忍受的痛苦和煎熬,我絕望到了極點。
當時我內心清楚,被壓住的右腿早已失去知覺,就算是被救出來,也保不住了。於是,我又摸到一個鋒利的水泥塊.開始砸自己的右腿。這次不是砸開喝血,而是要把它砸斷,隻有斷了才能出去。無論如何我要出去,至少要見到我的娃。砸著砸著,我失去了知覺……
15日早上9點,行長江山再次向我通報,陝西渭南消防中隊的專業救援人員來了,帶著專業的救援工具……救援人員很快確定了我的方位,並利用他們的破拆工具緊張破拆。下午1點的時候,他們打通了一個大洞,並用手電簡查看了我被埋壓的情況。一名消防戰士對我說,你的右腿被水泥大梁壓住了,如果我們破拆大梁,恐怕會引起新的垮塌。請你再堅持—下,我們還在想辦法。到了下午4點,他們告訴我還在想辦法,可我覺得我必須出去,因為我已經在廢墟裏待了三天三夜,而我的兒子至今生死不明,不能再等了。我朝一名消防戰士喊,給我拿把鋼鋸和剪刀來。那名消防戰士愣了一下訓我,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蠻,再等一會兒就出去了。我沒有理會他,繼續向江山喊叫。江山也以為我要自殺,我隻好跟他解釋說,有一根木條頂著我的後背,鋼筋掛住了衣服,我要用剪子剪開衣服啊。這麼一說,剪刀和鋸條就很快遞了進來。我先用剪刀剪開了被鉤住的褲子和上衣,拿到鋸條後,又把後背上的木條鋸斷,然後吸了一口氣,朝昨晚沒有砸斷的右腿鋸了下去。—下、兩下……當鋸到骨頭時,鑽心的疼痛幾乎讓我暈厥。大約半個小時後,骨頭被完全鋸斷了。因為空間狹窄,筋和粘連著的皮肉沒能鋸開,我又用顫抖的右手握緊剪刀,朝最後羈絆我的肉筋剪了下去……
把腿弄斷後,我撲過去親了一下老公,流著淚跟他說,老公,對不起了,我不能陪你了,我要去找咱們的娃了。
爬了幾步後,我被消防戰士背出了廢墟。一大群人迅速把我圍住,人群中,一個熟悉的聲音撲麵而來:媽媽!那是我的兒子王濤的聲音啊。
我的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心想:兒子,我總算實現了你老爸的遺願;老公,我見到你寶貝兒子了!
生命其實對每個人的重要性都是一樣的。不管他職務多高,財富多得數不清,但在麵臨生命毀滅的那一瞬,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他們同樣是無助的。正是在這樣的無助麵前,生命才有了平等。
第三次重返災區,有一件事令我久久不能平靜——那是關於幾隻犬的故事。
第一隻犬是個功臣,它相繼救了七個村民。最後因為防疫,結果村民們不得不含淚為其送行……村民們告訴我,在地震前夕,一向溫順的小狗突然叼著主人的褲腿拚命往外拉,那天它的叫聲特別淒厲,所以驚動了眾鄉親。正是它的奇異的叫聲,讓當時在家怵息的四十二位村民在大震時幸免於難。我家的小狗叫小花花。12號中午我從北川曲山鎮上回來,小花花看我躺在床上要午休,便不停地叫。當時我8歲的兒子也在睡覺,所以小花花一叫,我老婆就將它趕出屋子。但在屋子外的小花花叫得更厲害。我很生氣,從床上起來,朝它嚷嚷,不許它再叫了。哪知小花花躥到屋裏,叼著我的褲腿就往外拉。我感到納悶。這狗今天咋了?我一看小花花,竟然發現它在流淚。我趕緊跟著它出了屋子,這時兒子也從屋裏出來了。但小花花還是叫個不停,結果把鄰居都驚醒了,當時有人還很不高興。可也有一位60多歲的老伯不這麼看,他沉著臉說:這種事情我小的時候聽說過,看來要有天災降臨了。老伯這麼一說,村裏的人都著慌了。也怪,這時村上所有的狗都叫個不停。我看到狗崽們這麼異常,便向眾鄉親喊道:趕快通知大家,都從屋內出來,可能要地震了!一會兒工夫,全村在家的七十六人中,有四十二人慌忙跑到了屋外。也有一些人死活不相信我的話,還說我們犯神經病了。就在這工夫,天突然暗了下來,像剛出窯的瓦一樣的顏色。地底下也發出轟隆的聲音,隨即地麵也跟著發顫,我們還沒明白過來,村裏的房屋一溜煙全部倒了……那些沒有從屋子裏撤出的人,全部被埋在了下麵。我們全嚇壞了,隻有小花花汪汪汪地叫個不停,而且在廢墟上奔跑。後來我們明白了,它是告訴我們有人被埋在廢墟裏。於是我們跟著小花花,到處挖掘搶救幸存者,先後共救出七位村民。小花花真是立了大功。13日下午,解放軍組成的救援隊到達後,要求所有幸存村民撤至安全地帶。我們四十九人被安排在五十公裏外的綿陽市九洲體育館安置點,小花花也跟了過來。途中,鄉親們爭著搶著抱小花花。剛到安置點時,由於道路被毀等原因,大夥每頓領取到的食品都隻能勉強填飽肚子。但是,每位村民都寧願自己少吃一些,也要省下來給小花花。可是到了5月19日,公安幹警來找我們,說為了防疫,必須抓走小花花。村民們一聽就急了,但沒有辦法,這是命令,必須執行。大家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民警將小花花帶走。當時全村四十九位鄉親排成隊,出來為小花花送行,情景非常感人。小花花也懂事似地流著淚與我們告別……小花花的主人這樣向我敘述道。
另一隻犬的主人是位60多歲的老太太。她說她的命是小犬給的。當時地震後,我被壓在樓板下麵,動彈不得。我的愛犬沒事,但它看我出不來,就很著急,不停地叫著。可當時城裏大亂,要救的人很多。有幾個救援隊員想救我,但苦於沒有機械設備,他們搬不開壓在我身上的水泥板,隻好暫時放棄了對我的救援。這樣我的小狗狗就很著急,但它通人性,幾乎寸步不離開我。到第三天了,我在水泥板底下沒吃沒喝的,快支撐不住了,尤其是口渴,難受極了。我覺得自己不是餓死也得渴死了。14號下午了,我渴得快睡著了,突然我發現嘴邊濕潤潤的,睜開眼睛一看:是我的小狗狗在用舌頭舔我的嘴,我頓時感到一股透心的甘露一樣的濕潤……從那一刻起,我隻要感覺支撐不住了'就喊一聲過來,小狗狗就過來伸出舌頭在我嘴上舔上幾下……—直到15號,消防隊員開著吊車,把我從樓板底下救了出來。我的小狗狗成了我的救命愛犬。之後幾天,我天天抱著小狗狗,像親人_樣,日夜不分離。可是就在18號晚,居委會的一名幹部動員我把小狗狗交出來,說是為了防疫。我說啥也不肯,那幹部沒有辦法也就走了。當晚我一直把小狗狗抱在懷裏,怕有人來偷走它。但是後來我睡著了,等醒來一看,小狗狗沒有了。我到處找,一直找了幾天,就是找不著。最後竟然在我的一件舊衣服下麵發現了,可小狗狗早已沒有了氣……它是自己餓死的,它怕我傷心,就這樣尋了短見。你說這犬是不是跟人一樣,它不僅救了我的命,而且還為我分憂。我現在每天隻能看這張照片過日子……老人說著拿出一張震前她與小狗狗在一起玩耍的彩色照片。離開老人後我感到有些遺憾,因為那天沒有帶照相機。然而老人與犬的故事則一直刻在我心裏。
還有一則也是有關犬的故事。
這是發生在德陽的事。有個鎮叫金花鎮,是綿竹和什邡交界的一個小鎮,位於紅白鎮和漢旺鎮中間,是龍門山斷裂帶上的小鎮,也是重災區。第一次赴災區采訪時我就路過那裏。當時看到路邊有不少解放軍在幫助災區百姓搭房子,便想去采訪—下,結果—下車就被當地百姓團團圍住,後來才知道他們是金花鎮金山村的。我們村裏死了幾十個人。還不算多。但金花鎮中心小學死的娃兒多,共死了一百八十多個。一位村幹部拉住我,指了指我身後的那座大山,說,你看到那塊塌方了吧——它原來是我們這兒的一個旅遊景點,裏麵是個仙女洞,每天有遊客。光工作人員就有三十八個,可地震那天,全都被掩埋在裏麵……
現在還在裏麵?我轉身看著半山腰處一片坍塌的岩石處,心頭一陣緊縮,便問。
可不!根本挖不出來!至少得挖幾十天才能把塌方挖盡。他們不死咋活法?村幹部說得很隨便,可我聽後心頭非常沉重。當時我有種感覺:對死人來說,在災區人的心目中已經很隨便了,或許他們見了太多太多的死人,所以有些麻木。但當時我卻被一位一直跟我采訪的小女孩吸引了—.小女孩長得挺俊的。
你叫付麼名字?
何雨薰。
嘿,我們是本家啊!我有些喜出望外。
幾歲了?
8歲。
在哪兒上學?你們學校有沒有倒塌呀?
在鎮上中心小學上學。我們學校死了好多人……小女孩的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著,說起自己的學校時,明顯陰沉了下來。
她也是金花鎮中心小學的!我心頭一驚,便低聲問她。這時小雨薰的媽媽過來,摟著寶貝女兒開始跟我說:她們班上共二十六個娃兒,隻有三個跑了出來,其他的全死了……
我忍不住拉過小雨薰,一把將她摟在懷裏。片刻,我輕聲問她:你怎麼跑出來的?
我跟著歐國亮跑出來的。小雨薰說。
歐國亮是誰?我問。
是我小孫子。她跟我孫子是同班的。地震時,我孫兒反應快,先跑了出來。小雨薰就跟著他跑了出來。剛才那位向我介紹情況的村幹部這時很自豪地告訴我。
是這樣嗎?我問懷中的小雨薰。
女孩點點頭,眼淚就出來了。
命大!真是命大呀!我輕輕地朝小雨薰的媽媽說道,然後更用力地摟了摟小雨薰。
那天我發現記憶並不特別深的一件事:這個村上的狗特別多。因為我在采訪時,狗叫得特別響,總打斷我的記錄,村裏百姓就幾次幫我趕走這些狗崽。他們一邊還說:這些狗也是功臣,它們救了村裏不少人的命。當時我並沒有太在意這話。可是這第三次采訪又聽說當地幹部介紹金花鎮的事時,不由想起金山村的狗的事來。
德陽幹部告訴我,在金花鎮,有個村子在震前有十八條狗,山區農家都有養狗的習慣,主要是為了防賊。地震時,這些狗可真成了英雄,它們是最先投入搶救生命的戰鬥的。因為當時地處深山的金花鎮,一時得不到外援,搶救主要是靠自救。狗便成了最先衝向廢墟救主人的戰鬥員。狗通人陛,且嗅覺好,這是公認的。所以在地震掩埋大量人員時,忠誠於主人的狗崽們毫不猶豫地衝在最前頭,金花鎮某村第一時間被救的幾十名被埋者,無一例外是被狗憑嗅覺找到具體酌被掩埋地點後救出的。這個村的狗成了當地十裏八鄉家喻戶曉的英雄。但後來上麵規定,為防止疫情發生,牲畜必須屠殺掉。這事有些殘酷,但為了更多幸存者的生命安全,屠殺牲畜是必須的。正在村民們為這事犯愁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當口,突然18號-的那一天,全村十八條狗無一例外地消失了,而且消失得影跡全無。村民們為此號啕大哭了好幾天,公安人員多次派出專員搜索,全無結果。有人說,這些狗都被村民們藏了起來。村民們出麵作證,說根本沒有的事。有人說這些狗跑到山裏去了。於是當地官員命令部隊和公安人員上山搜查,但幾天下來仍無一點信息。幾十天過去了'這些狗到底到哪兒去了'至今仍然是個謎。
狗其實比人更靈敏,而且也極有感情。我們隻能這樣推測:它們以自己的方式,或早已消滅了自己的生命……要不然不可能逃得過我們拉網式的搜索的。當地一名公安局長這樣說。
盡管這隻是一種解釋,但我寧願相信這話是真的,因為與人的生命相通的犬是懂得如何保全自己的生命尊嚴和不為難主人的意識的。
它們的生命同樣非常高尚。
大地震讓所有的生命顯得高尚。
高尚的生命是永遠不會消亡的。它們存在於宇宙之中,化作天幕上的繁星以另一方式閃耀著光芒。
我因此要以特別莊嚴的形式——向生命致敬!2008年5月19日至9月20日三次往返於北京和汶川之間采訪與創作
(特別聲明:本書得到了汶川地震災區多方的支持與幫助,尤其是四川省作家協會和四川省各新聞媒體朋友的支持,謹致謝忱,並向被參考部分新聞材料、提供新聞照片的作者表示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