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深的山(1 / 3)

晏南本就是個多雨的地方,尤其可能是為了呼應著剛剛過去的這個節氣——穀雨。

細密的雨絲在空中織成了布,將夜幕提前拉上了將近一個鍾頭。

鍾原披著雨絲來到旅店。這裏是位於陶市的一家小旅店,往常年同父親來時,無論早晚,都是照例要在這裏歇上一宿的。

草草地吃了晚飯,鍾原撐著傘踱回住處。

街上倒沒有因為這綿雨掃了氣氛,仍然熱鬧非常。已經入夜了,街邊的小茶間還是不時地飄出婉轉悠揚的曲子;每隔幾步,便有果農立在一筐或者幾盆豔紅的草莓旁,賣力地口頭做著廣告。

深潤的空氣中彌漫著馥鬱的甜香味,和著讓人陶醉的曲子,時間仿佛都慢了下來,好像生怕攪了這份祥和一般。

回了房間,鍾原無心聽那些曲子,隻盼著這場雨快點停,這一夜也快點過去。偏偏那彈曲兒的正在斜對街,跟鍾原的床直線距離不足五米,隻隔了兩扇窗子,那些音符便長驅直入地飄進鍾原耳中。

待到夜深了起來,鍾原竟莫名地覺得那曲調有些渺遠的親切感,居然分外好聽起來;再到後來,他竟不知不覺地睡著了,還做了夢。

是個美夢:夢裏是鍾原已故的雙親,正怡然地聽著膠片中的曲子,迦同和迦異則在一旁開心地跳著舞。

銀針般的雨絲勤懇地織了一整夜,直到天亮也還是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這樣的天氣,倒是極容易讓人忘了時間,尤其像鍾原這樣,正在睡著的時候。

鍾原一覺醒來已是上午十點半。他搔搔頭皮:竟睡了這麼久!看來那句“好夢留人睡”倒真是不假。

離清泉鎮還有幾十公裏蜿蜒的山路,鍾原一路上緊趕慢趕,到達廠裏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

淅淅瀝瀝的雨絲終於收住了口,空氣卻仍舊濕漉漉的。

放眼望去,視線中一片霧氣,將遠處近處青翠的茶山全籠罩在其中,氤氳著安然的靈動,像穿著綠紗裙的仙女,睡得正酣。

鍾原將車在院前停穩,朝廠長的辦公室走去。

工廠依著山腳而臥,廠長尹章,是位年近花甲的鰥居老翁,以廠為家;他個子不高,身型倒是十分勻稱;禿頂,兩鬢也掛上了白霜;臉圓圓的如同吹鼓的氣球一般,倒使得這個年紀本該肆虐的皺紋也淺了不少;他性格十分隨和,逢人便笑,一臉的春風洋溢,因此人緣也頗好,大家都親切地喊他——章伯。

章伯此時正坐在桌前,掛了副老花鏡在眼前仔細研讀著報紙,這是他每日必做的事;白天廠裏事情多,也隻有這個時候他才騰得出空,得坐片刻,燒壺水,泡盞茶。

手邊透明的杯中澄淨的茶汁嫋嫋地散著香氣,踩著騰空的白霧,在不大的空間裏遊走。

門沒有關,鍾原輕扣了下門板:“章伯?”

章伯從鏡片後抬起眼皮,翻出那雙玲瓏的、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疑惑著車間裏都快下班了,這會子會是誰來;等他看清門口站著的是鍾原,臉上的笑容在半秒的時間裏被全體召回,堆了個親切的麵龐出來。

他起身摘了眼鏡,迎了上去:

“是鍾原呐!來來來,快進來,快進來!”

鍾原應著笑進了屋,在茶桌前坐定。章伯麻利地沏了杯茶放在他麵前,又仔細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孩子。

鍾原輕呷一口茶,抬眸正遇上章伯慈祥的目光,不由得又想起了已故的父親,隨即心中泛起一絲溫情:“章伯近來身體還硬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