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舊淺色係素雅的著裝,仍舊頎長的身形,仍舊雋秀的麵龐,可是眼前的這個馮域,鍾原隻覺得陌生,是那種可怕的陌生。
當這種陌生的感覺被鍾原藏起,換做臉上一臉意料之中的平靜;自以為被藏好的,還有那些複雜的心緒,就在剛剛,追來的路上。
鍾原沒有說話,隻在不經意間攥緊了拳頭。
“先生。”馮域一如既往地這樣稱呼鍾原,聲音也仍舊溫和又親切;隻是現在聽起來,多少顯得有些諷刺了。
當心裏一直期待著的“失而複得”被無法挽回的失望頃刻取代,那些複雜的心情在鍾原心中再次亂作一團:怨恨,惱怒,心疼,困惑......他竟不知該用哪一種心情來麵對眼前的局麵了。
可眼下他能做的隻有忍耐,為著還不知所蹤的沈未和餘知予。
“沈未呢?”鍾原厲聲問道。
馮域一愣,大概是沒想到鍾原會這樣直接的就問到了這個問題。他臉上閃過一絲失落,看上去甚至是有些生氣;他抬起臉:“他死了,被我殺了!”他的語氣狂躁又不羈,顯然,是負滿了氣的。
這回答讓鍾原一時語塞,心裏也悄悄打起了鼓。
不等鍾原再次開口問些什麼,馮域淡然地問道:“我想知道,你是怎麼看出破綻的??”
“那份請柬。”鍾原答道,“一個位於貧困鄉的希望小學,即使校慶的儀式再隆重,也斷寄不出這樣一份高檔次的邀請函;當然以你馮域的水平,倒不會因為想不到這一點兒犯這樣低級的錯誤,隻不過你心裏明白,若這份邀請函不夠正式不夠華麗,它根本沒有機會出現在我麵前!你在賭,拿我們之間的感情在賭,賭我會不會因為你的‘死’而傷心到失去理智!”
他越說越激動,手指的關節在掌心處被擠得“咯吱”作響;他搖搖頭,繼續說道:“你引開我,隻是為了能安心除掉沈未,因為除了你,再不會有人對沈未有如此深仇大恨了。”
馮域臉上的淡然絲毫未減,他抬手掃了掃鼻翼:“萬一是你想多了呢?先生別忘了,馮域,已經死了。”
他把那個“死”字咬得異常清晰,仿佛這其中摻了太多的痛苦和厭惡。
鍾原把即將溢出眼渦的淚水強忍了回去:“死?開始我真的信了。但是,一個人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還記得我送你的那套刀嗎?我在想,一個慣用左手拿刀的人,怎麼會把刀反著放呢?按照習慣,刀刃不是該朝向左邊的嗎?”他直直地看著馮域,尖銳的目光像遠遠看見獵物的鷹:“據說在一個地方生活一周時間就能把dna全部覆蓋,那就隻有一個可能,就是住在你家裏的那個人不是馮域,因此,從昭河裏打撈上來的那具屍體自然也不是馮域。”
馮域默默地聽完,然後邪魅地冷笑一下,語氣像是在自嘲,又滿是不甘:“哼!百密一疏!”
趁著馮域情緒的空檔,鍾原立刻追問道:“告訴我,沈未在哪裏?你沒殺他是不是?你不能殺他,殺了他,你就再也沒有退路了!”說著向前邁了一步,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馮域的胳膊,卻又忽地停住了,那隻手僵在半空中,隨即又被果斷地收了回去。
眼前的馮域,似乎連呼吸出來的氣息都是陌生的。
“退路?沒有退路又如何?”馮域冷哼著重複著這兩個字,隨即轉臉看向一旁一直靜靜坐著的女子,一臉的厭惡和敵意:“你不是最想看到我沒有退路的樣子嗎?因為自己不幸福,就吝嗇到不肯給任何人得到幸福的機會!”
那女子目光一顫,嘴唇動了動,好像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樣子;臉上的表情也在不知不覺間深邃了起來。
馮域完全不理會那女子的反應,又看向鍾原:“一個從小被用仇恨澆灌著長大的孩子,注定整個人生都是黑暗的;是餘叔叔給了我希望,帶我走出這片黑暗……”
他眼中開始有淚光閃現,瑩動著將一雙瞳仁浸潤得更加清澈也似乎更加凜冽了些。“我渴望安穩又平靜地活著,像隻隻向往藍天白雲的鴿子,與這些我所厭惡的,黯淡的凶殘的一切——徹底告別!”
中間的停頓處,馮域抬著手指指了指四周,自然包括一旁臉色鐵青的女子。“如果不是沈未毀了這一切,我本可以一直這樣……”
提到餘沛殳,馮域眼角終於忍不住滑了一滴眼淚下來;他抬手揩去,又接著問道:“你說,沈未他該不該死?”
說完,他從腰間掏出一把手槍放在桌上,槍口黑洞洞地指向一邊,在一室安然澹定的日光裏,陰寒地透著殺氣。
此時,小木屋的二樓的一個房間。青黑的地麵,堅硬而冷澀。
沈未猛地驚醒,周圍完全陌生的環境讓他的意識瞬間停滯了兩秒。他掙紮著從地上坐起來,臉上新鮮的擦傷火辣辣的刺痛著,還有後脖頸間那股沉悶的鈍痛:伸手去摸時,居然還有幾片木屑。